01 求亲

    大晋,昭京。

    春三月,万物生发,一夜润雨雨如酥。

    初露的曙色被洗濯得更加耀眼,朱雀大街街边的早点摊支楞起来,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临街的布店、杂货铺,茶肆等等一一苏醒,精心制作的幌子被雨水洗涤一新,在晨光下泛着亮,有的店家甚至还出来再擦拭一番,好似生怕客人看不见,误了生意。

    这边争奇斗艳,那边的拐角处却有一隐于阴影,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门脸。一块两掌大的四方朽木招牌摆在紧闭的门扉旁,招牌上只写了个娟秀的“琴”字。

    一声柔和清亮的弦音从里面乍然响起,透过半掩的窗缝可以看见位模样水灵的姑娘,满头青丝用块布头随意扎起,她坐在一张窄长的木桌旁,面前放着一床崭新的古琴,她玉指轻拨几下,整间屋子都随琴音而颤动。

    丝桐满意一笑,这样就好了。

    她如释重负,这床琴是前年年中柳竹巷刘家订制的,由上乘桐木制成,较寻常琴体更加纤细优雅,朱漆底黑云纹,艳而不俗,名为凰鸣。

    这是她来昭京五年来接的第一笔大单子,内心被久违的成就感填满。斫琴技艺按规矩传男不传女,在她之前从未有过女斫琴师,她也是偷师学艺来的,好在她天赋极高,学了个九成九,后来被迫流浪四处,接一些简单的制琴单子以精进技艺,到如今,技艺绝对排得上名号。

    可纵是如此,也无人上门找她制琴,就算来的,见她是个女的也立马扭头就走,这个单子还是她上大街偶然撞到,当时听到有人——后得知是刘家管家抱怨因老夫人对琴要求很高,无斫琴师敢接,丝桐瞬间支起耳朵主动上前攀谈,对方本不欲理,她发挥出舌灿莲花的本事,再加上对方急于找人制琴,这才将信将疑地把单子给了她。

    制琴需从选料开始,刘老夫人十分看中这床琴,亲自备料,倒是省了这道工序。选完料后还要经磨料,制型、挖槽腹、合板、上灰胎等等,需要斫琴师凝神耐心,是个不轻生的体力活,工期按琴体由简至繁,十月到一年不等,更精致的便要一年还多甚至两三年,刘家这床琴耗时近两年。

    她将刚制好的古琴小心翼翼装入琴袋,先前她一直接修琴调音的活计勉力维持生存。这下可好了,等拿到余款,够她潇洒一阵子,丝桐捏了捏酸痛的肩膀,转了转僵直的脖颈,往椅背上一靠,寻思着休息间要去哪里好好玩,犒劳一下自己。她打了个哈欠,透进窗的食物香气引得一日未进食的肚子咕咕直叫,虽然饿,但是她更想睡个饱觉。就在她掀开里屋门帘时,门被突然敲响。

    哆,哆,哆。

    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三声。

    丝桐疑惑地望向门口,眼睛转了几圈。

    她与刘家人约好午时来取琴,既不是刘家人那又是谁会这么早?

    丝桐决定不理。

    门又响了,依旧是三声。

    毛病。

    她翻了个白眼,进到里屋。屋里布置简单,入眼便是一张砖石垒砌的炕床,上面铺着素色的被褥。旁边是洗漱用的铜盆,里屋通着后院,丝桐本想在后院种些瓜果蔬菜,奈何实在没种菜天赋,小院至此乱草疯长,荒废一片。

    丝桐累极,直接和着被子躺在炕上,四仰八叉。

    屋外敲门人终于说话。

    “方才听见琴响,还请姑娘开个门。”

    是个男音,听声很是年轻,也就二十出头。

    丝桐在床上装死。

    “在下进来了。”

    不好!她忘别门了!

    丝桐猛地睁开眼,困意全无。

    她一个跃起,冲出去想要把门别上,只听木门“吱呀”一声,敲门的人已然站在外屋正中间。

    男子有着一头比常人发色稍浅的青丝,由一只白玉簪挽起,身着银缎长袍,他长相漂亮,目光温和,笑得也温和,怎么看都是一个脾气不错的好人。

    丝桐却直觉不对劲,她秀眉拧起,不客气道:“谁让你进来了?有没有规矩,出去!”

    男子带着十二分的歉意轻声道:“抱歉,冒昧了。只是在下情急心切,还望丝桐姑娘海涵。”

    说完他便施以一礼,认错态度很好,任是再大的火气也会消几许。

    丝桐抱臂而立,来这的客人基本都是熟人介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稀奇,她冷冷道:“不知公子何事如此紧迫。”

    “还未自我介绍,在下朱明烟。”男子眉眼弯弯,微微笑道:“想娶姑娘为妻。”

    这句话犹如雷弹投入湖般炸起千层浪来。

    丝桐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你娶我?!”

    她十万个震惊。

    她知道他,朱明烟,大晋的六皇子,如今的显王。

    饶是闭门不出的人也应听过这个名字。若是去茶肆走一走,里面的说书先生十天里有五天讲得都是这位爷。

    蛮不讲理,纨绔风流,冷心绝情……所有能想到的负面词都是这位爷的。

    朱明烟点点头。

    丝桐荒唐地笑出声。“王爷,你我应是第一次照面。”

    “非也,丝桐姑娘乃昭京第一斫琴师,本王对姑娘已是倾慕已久。”

    第一?丝桐眉皱得更深,这人在说什么屁话。

    “不知王爷从何处听来的第一,若真是第一,小女也不至于落魄到此种地步。”她随手一指茅椽蓬牖,“更何况婚姻乃大事岂能儿戏,小女身份卑微是万分不配,王爷请回吧!”

    朱明烟不为所动:“姑娘莫要妄自菲薄,配与不配不是姑娘说了算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男人有着一副标准习武之人的身材,气质和善,再加上眉心一颗黑痣,颇有佛相。

    只是丝桐从不轻信面相,她见过太多面容和善下一秒直取人命的。

    “王爷,聘礼已到。”

    “这位是我的护卫,守君。”朱明烟对丝桐介绍,然后对守君说,“让他们进来吧。”

    一排排穿得喜庆红衣的人或挑着、或抱着一个个包装精美聘礼匣子进来,紫玉珊瑚、琉璃银器、布匹锦帛……丝桐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奢靡贵物,不一会儿,这间铺屋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丝桐一张脸阴得可怕,她深吸一口气道:“小女不答应,请王爷带着这些一并回去!”

    朱明烟轻笑:“不急。姑娘再好好想想,本王日后再过来。”

    晨光倾泻而下,朱明烟面朝门口,背对着丝桐,他扭过半张脸,光映出他侧颜轮廓。

    只听他用平淡带着冷酷的语气语重心长道:“姑娘定要好好想想,就当是,为了自己。”

    只一个眼神,强大的压迫便朝丝桐排山倒海地袭来。

    等朱明烟走后,压迫才旋即消散。丝桐身形微晃,一屁股坐回屋角的凳子上,四周琳琅满目的珠宝晃得她眼晕头痛。

    她只是一个老老实实制琴为生的斫琴师,怎么还会摊上这种强买强卖的事?

    说什么倾慕已久,信他鬼话的才是大傻子!

    他定有什么目的,只是无从得知。

    丝桐是想骂又不知从何骂起,她蜷缩起上身,十指插入发间,小脸皱成个十八褶的包子。

    “居然还威胁我……” 她最恨别人威胁她!真是可笑,他以为她会怕么,忽然间,丝桐起身猛一拍桌,喝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逃走她可是行家!

    只是……

    丝桐望向给刘家的琴,她得把货交了,余款结清才行。

    外面太阳高挂,不热却很是刺眼。

    丝桐左肩背着古琴,右肩挎着全部重要家当的包袱,十分警惕地行走在巷道里。

    她本以为明烟会安排人监视他,可都走了这么远,也没见动静,怕是他就不认为她有胆量逃跑。

    丝桐有些五味杂陈。

    胆小,文静,这些印象天然地烙刻在女子身上,她也早已习惯被人看轻,也因为如此,她经常会做出一些使别人大吃一惊的举动。

    她得意让别人意想不到,然而在内心深处其实希望所有人习以为常。她没有能力去和传统意识抗衡。这让她曾一度深感无力,到后来,她也无所谓了,只想着吃好喝好,过点舒服日子,了却一生。

    不曾想如今,连舒服都难。

    丝桐郁闷地加快脚步,到了刘家,顺利拿到余下款项,刘老夫人还问她背着包袱去哪,被她搪塞过去。之后,她便径直往城门处走去。

    城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丝桐背着包袱,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子,穿梭于忙碌的人群中。

    她很顺利地就出来了。

    昭京城外的草泥香气充盈鼻腔,丝桐恋恋不舍地回看一眼已待五年的昭京城。

    昭京四季分明,景色宜人,初来此地她也不过二八年华,带着一点以前攒的银两来这开了这家琴铺,想着京城人见多识广,应不会拘泥于性别身份,本着一展宏图的心愿来此,奈何发现到哪都一样,铺子从无人光顾到门可罗雀,也没什么变化,五年除了最后一单让她颇为愉悦,其余不提也罢。

    许她命好,遇见的人却很是心善,像是街东头的张大姐两口子。昭京物价高,带的盘缠也很快花光,她甚至到了食不果腹,只好去大街捡剩吃度日,还是张大姐两口子经常给她一些早上刚做好的小包子,丝桐知恩,送还一些小玩意给张大姐的孩子。

    纵使事业受阻,她依旧很喜欢这个地方,想着就此结束流浪生活,可没想到世事弄人,踌躇满志却落个飞来横祸,灰溜溜逃跑的下场。

    她放眼望去,宽阔的官道劈开东西两个方向,好似没有尽头,偌大的天地,竟不知往东还是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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