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疏露山雪

    李序然眼神锐利地望向被观棋关闭的房门,虽然面纱掩盖了她大半张脸,但是通过她推门时挪开的目光,放下僧衣时慌乱的动作,离开时匆忙的脚步,都可以看出来她害羞了。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容色俊朗,身边服侍的宫人也时常在私下议论他出众的容貌和杰出的身姿,但他不愿众人只关注他的外表,因为他知道外表固然重要,但内在的品质同样值得追求。

    每一次铜镜前的瞥视,他都会匆匆错开目光。因为常年藏拙,父皇便真的认为他只是一个空有艳丽外表的草包。久而久之,他看到镜中的自己,都会想起父皇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评价:“绣花枕头一包草。”

    但是观棋刚刚羞涩的举动,何尝不是在给他机会?

    他眸色沉沉地望向那扇房门。

    拥有这样极佳的容色,其实应该利用起来。

    让大楚第一女命师为他效命,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注意。

    观棋站在禅房的屋檐下,飞溅起来的雨滴打到脸上的面纱,将洁白的面纱湮出一团暗色的水印。她望着如瀑般的大雨出神,为了将刚刚看到的画面忘掉,她硬是把十六年来的所有经历都回忆了个遍。

    身后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她刚想转身,耳边却传来热气,那是李序然在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久等了,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她不适应地往一旁躲了躲,和他拉开极大一部分距离。

    李序然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的反应,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她逃一分,他便贴近一寸,眼看观棋都快跑到接天的雨幕中了,他伸手挽住她的腰:“你再跑远点都要淋雨了。”

    观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往禅房走去。

    李序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顺手带上了禅房的门。

    屋内地龙烧得很旺,就算不穿里衣,李序然也不曾感觉到冷意,浑身都已湿透,他索性将身上湿透的物件都脱下,只穿着观棋送来的僧衣。

    他将盘住墨发的玉簪取下,长指插/入发间轻轻拨动,瞬间一头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他拿起巾帕递到观棋面前:“能不能帮我擦下头发?”

    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然而动作却不容置疑地将巾帕塞到观棋手中。

    观棋抬头看他,此刻的他就像是从精怪小说里跑出来的狐妖,摄人心魄的眸子中带着一丝恳求,微启的红唇好似在准备打断她拒绝的话,宽松的僧衣袒露出大片赤/裸的皮肤。

    明明她初时见他,他不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疏离又淡漠,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她移开眼,把手里的巾帕重新塞回他的手中:“你自己擦,男女授受不亲,何况那位明若姑娘刚走不久,你不该这样。”

    李序然一顿,明白了观棋以为他和卫明若是一对,他弯下腰解释道:“我和她没有关系,我对她也不曾有过好感。”

    “那你今日摇签……”观棋有些疑惑。

    “只是感觉无聊,顺手一摇罢了。”

    “可是明若姑娘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她的眼睛长在她身上,我管不着。”李序然将观棋的下巴抬起,迫使她和他对视,“但是我的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管的着。”

    感受到了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观棋匆忙扭头,却忘了自己面上戴着面纱,下巴与李序然的长指相互摩擦,面纱就这样被拽了下来。

    眼睛决定一个人长相的下限,李序然看到观棋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定然不会貌若无盐。

    因为她的眼睛生得极美,圆圆的杏眼轮廓清晰,同时不失柔美,这双杏眼的瞳孔深邃而幽静,仿佛是一汪深潭,让人不禁沉迷其中。当这双眼睛因微笑而微微弯起时,瞳仁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柔和光芒,如同明净的溪水一般闪烁,透露出一丝温暖的气息。

    然而当面纱毫无预兆地脱落时,眼前人仿若画中人,瑶台仙。

    他原以为卫明若的容貌已经足够惊艳,京城中再难有人可出其左右。

    直到看到了面纱脱落的观棋。

    观棋很快反应过来,立马拾起掉在地上的面纱,捂住自己的脸。

    李序然也因那惊鸿一瞥怔在原地,直到观棋重新戴上面纱,他才问道:“为什么要戴面纱?”

    观棋捂着面纱道:“高长恭音容兼美,上阵时还会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是因为相貌俊美,不愿让敌军嘲笑他貌若好女的长相,佩戴恶鬼面具可以遮住他的面容,从而增加在战场上的威慑力。”

    “高长恭戴的是恶鬼面具,你戴的是面纱。”

    “我是开门做生意的命师,不是上阵杀敌的大将军。我若戴着恶鬼面具,那叫赶客。高长恭戴面具,是不愿让人过分注意他的长相;我戴面纱,也算与他殊途同归。”观棋拢好面纱,“我初出茅庐为别人拆解八字,常常会有人盯着我的脸走神,师父心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讲话,便让我戴上了面纱。”

    戴好面纱后,她抬头看向发丝半干不干的李序然,叹了口气后,拿起干净的巾帕:“我可以帮你擦头发,但是你不能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尽管那样的他的确让人心动,可是他与她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此时还在佛门净地中,他怎么可以如此胡来?

    她把他按在椅子上,拿着巾帕为他仔细地擦拭被雨打湿的头发,他的黑发每一缕都顺滑而光亮,从发根到发梢仿佛没有丝毫的瑕疵。在烛光的跃动下,黑色的发丝折射出如绸缎般的光泽感,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李序然静静地感受她手指穿过发间时带来的酥痒,发丝被她轻轻抬起的瞬间,他恍然产生了一种错觉,那是他多年来不曾感受到的被人珍视。

    “啪——”观棋错愕地看着李序然骤然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你又想干什么?”观棋这回真是有些生气了,将刚刚擦拭他黑发的巾帕丢到他怀里。

    “对不起,我刚刚想到了我的母亲。”他的眼神脆弱,细看眸光中还闪着细碎的莹光,“我幼时贪玩,常常下雨都还会跑出去。但是我的母亲每次都会在责骂我后,亲自给我擦干头发。”

    “有回我跑出去玩,直到很晚才回家,回来顶着一头湿发,想着找母亲擦干。但是回到家却看到母亲住的屋子烧成了灰烬,家里的仆从告诉我,走火时我的母亲也在里面,抬出来的时候人早已烧成了一具焦尸。”

    “我本以为是意外走水,怨不得任何人,便浑浑噩噩的过了许久,直到偶然发现了真相。原来那日是我的嫡母闯入屋中,将我的母亲活活勒死,又用迷药将在场的所有仆从迷晕,最后放了一把大火毁尸灭迹。”

    “自此之后,我与母亲房里侥幸活下来的贴身侍女相依为命,每日被人欺辱,过着食不果腹,冬忍严寒,夏忍酷暑的日子,还要对时不时出现在面前的杀母仇人展露笑颜,以示我和母亲的贴身侍女什么都不知道。”李序然扯起嘴角,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此刻他的眼睛因极力忍住泪水而布满血丝。

    观棋朱唇张了几次,却又一次又一次地闭上。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刻不论说什么,言语的力量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伸出手,扭过他的肩膀,让他把脸靠在她的腰肢,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没事的,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你可以试着把那些回忆看作一段故事,不要觉得自己是故事里的主人公。”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情感,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悄然而下。他抬起手,轻轻地攥住自己的衣摆,试图用那微弱的力量来稳定自己的情绪。但他的眼泪却怎么止也止不住,像是决了堤的坝,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那是他多年来累积的情感,此刻终于爆发。

    观棋一直在耐心地拍着他的背,静静地等他情绪稳定。

    她自小便失了双亲,她知道失去亲人时候的感受,她也会在某个莫名的瞬间因某种感受,或者某个人做的某种举动而想起父母。

    世上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但她想为有相同经历的人撑一把伞。

    那日在茶楼,听他平静地诉说母亲在他年幼时就已身亡,她还以为他的母亲是自然死亡,却没想到他的母亲是被嫡母所杀。

    母亲身亡,父亲漠视,嫡母狡诈,他的幼年定然绝望又痛苦。

    这样的身世,实在是令人心疼。

    李序然渐渐平静下来,他离开观棋的怀抱,看见观棋腰侧的衣服被他的泪水染出一块暗色的痕迹,他别过头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失态了。”

    观棋为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怕他不喝,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没毒。”

    他抬头看她,眼前的姑娘目光坦荡,言辞真挚,和他这样多疑猜忌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喝吧。”这回她直接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哭了那么久,是个正常人都会渴。”

    他没有躲开,就着她的手喝完了整杯茶水。

    烛光缱绻,二人的影子映照在墙上,成了一副温馨的剪影。

    “观棋,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他这句话发自真心,不带有任何目的与企图,她此刻在他的心中真的有些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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