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死生隙中。

    沈清宁紧紧地抱着腰间的玲珑袋,对着面前的侍女报以厉色。

    “你是被送来的美人,穿你该穿的衣服怎么了。”

    描金托盘内,是一套标准死生隙的装束,丁零当啷,缀着不止多少玲珑玉石,光华璀璨,沉重无比。

    天地良心,她连婚服也只意意思思地披了外裳,让她换上这沉重无比的死生隙服饰,还不如一刀砍了她痛快。

    侍女眼皮都不抬,神色淡淡:“姑娘若是不穿,我只能把天尊请来了。”

    不提起来便罢,一提起这个来,沈清宁一肚子的火霎时哑了。

    两招没过,乌岸封住了她的灵脉,封了也不杀,只是问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为什么剑修得如此蹩脚。

    沈清宁给他盘问得烦躁无比,实话实说道:“我从来没有正式学过剑,只是偷师看过几眼。”

    乌岸沉默良久,沈清宁感觉他像是凭空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半晌,她才听见乌岸说:“……你当真是,无比荒唐。”

    沈清宁:“……”

    这语气活像她大爷。

    乌岸痛心疾首地将她带到魔宫,把她往屋内一丢,随后深受打击地出了门散心去了。

    等在魔宫里的侍女出手把沈清宁按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穿个衣服而已,又不是扒了你的皮。”

    侍女的灵力远在她之上,沈清宁反抗不得,满头大汗。她怒道:“还不如扒了我的皮呢!你看看我脖子上的伤,看着像来嫁人的吗!”

    正在二人胶着之际,乌岸散心回来,插嘴:“倒也不用到了扒皮的地步。”

    侍女闻言,对着沈清宁冷笑两声,施施然退下。

    沈清宁见到说话的人,登时脸拉得老长:“要杀要剐随便你,警告你啊,再掐我脖子,我一定——”

    想了想,她好像没有什么能说出嘴的威胁,于是讪讪地闭了嘴。

    乌岸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有些误会。”

    沈清宁冷笑一声,乌岸刚要出口的解释又被她这声冷笑噎了回去,于是乌岸垂着眼睛:“既然你已经被人间嫁给了死生隙,至少该有点新嫁娘的样子。”

    魔宫森冷,这所居室却燃着地龙,温暖得不似魔宫,她道:“什么?你留我不是为了涮锅下菜吗?”

    乌岸勾了勾唇角,目光停留在她腰间的玉玦上:“可以,但没必要。”

    沈清宁面如死灰。

    她脸色变得生动至极,乌岸原本冷黑的脸色隐隐一软,嘴角染上了微微的笑意:“我都说了,没必要。”

    沈清宁干笑道:“行,您不打算吃我就行——有一点我要补充,虽然本人的确是乘着您的花车而来的,但大人把我当刺客砍了也行,涮锅也行,当你老婆这事,还是暂且搁置一下吧。”

    此言一出,空气霎时沉寂。

    乌岸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蹬鼻子上脸了?”

    沈清宁告饶道:“我都把你捅了,再娶回去当老婆,不合适吧。”

    乌岸看着她黑亮的、圆溜溜的眼睛,冷声道:“死生隙的刺客有两种下场,一种是处死,另一种是劳役……”

    沈清宁当机立断地打断他:“不用说了,请让我去做劳役。”看着乌岸骤然发黑的脸色,她抬起眼,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能选劳役吧?”

    乌岸后槽牙隐隐发出磨牙的声音,半晌,他缓缓地笑了,沈清宁觉得他笑得比哭都吓人。

    “好,你当然能。”

    啪地一声响指,面前的景象霎时转换,沈清宁身体一空,愕然抬起头:“咦——?”

    眼下的荒芜已经全然不是魔宫周围的模样了,她倒吸了一口气,挣开了乌岸压住他的双手:“这是什么地方?”

    面前的景象是一片荒芜的群山,沈清宁走在洞口,余光瞥见山内的魔物骸骨,当即瞳孔巨震,乌岸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非常看好戏地双手抱胸,开口道:“如你所愿,劳役。”

    他轻轻地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你愿意劳役,你便在此地静静心,且待几年罢。”

    山下恰好有一群人经过,人人背上捆着尺高的石头,浑身大汗,号子震天。

    沈清宁:“……”

    乌岸补充道:“你大概不用扛石料,但也得和黄土打交道——”

    沈清宁眼睛骤然一亮,她一步上前,紧紧地握住乌岸的手,眼睛亮晶晶地道:“还有这种好事?就这么说定了!”

    和泥土打交道,那能是什么?种田啊!

    她可太乐意种田了!

    面前的山洞就是她的栖身之处,沈清宁兔子一样蹦出去,拨开拦门的枯枝,徒留乌岸垂眼看着沈清宁刚刚握着的手,陷入了沉默。

    “……让沈家那群古板养,能养出这么一个姑娘吗。”他想。

    沈清宁在面临几乎灭顶的严峻情况时,总是保持着诡异的淡定。

    她不怕也不哭,话也不多说一句,眼见着便又乖又淡定地穿好了简单的衣服,自顾自地便钻进了栖身的洞穴。

    能屈能伸,无比弱小。

    真是半点不像沈家的人。

    乌岸叹了口气,她这一能屈能伸,倒是显得他为人小气了。

    沈清宁好奇地进了洞口,上上下下地摸索起来,边摸边有些意外地想:“比我刚进雪阳宗时舒服多了,死生隙的劳役,比我想的好许多。”

    四处看看,她起了去拾柴生火的打算,不曾想回头看见乌岸站在原地,不免疑惑道:“你怎么还不走?”

    乌岸的两只金色眼睛荧光闪闪,他看着黑咕隆咚的山洞,顿了顿,还是道:“你……真不回去了?”

    沈清宁奇怪道:“回去做什么?与你磕头讨饶,然后哇哇大哭?天尊,与其想那些不会存在的事,倒不如给我两块灵田来得实在。”

    给她两块灵田,她还能多种点好东西,顺便育种新作物呢。

    死生隙的谷子,沈清宁还从来没见过。

    乌岸当场拍板道:“明日清早,我便命人将灵田置在你洞边。”

    沈清宁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乌岸竟然真的一口答应下来了,她霎时跳起来,腰间的玲珑袋一晃一晃,随机沈清宁又抬起了亮晶晶的眼睛:“那我便再大胆再问问天尊了,附近可有动物的油脂?”

    死生隙遍地都是易燃的火石,火种与柴火是有了,可是引火和照明,却没有油脂来得方便。

    雪山野兽油脂丰厚,不知死生隙里的野兽能不能再给她这样的馈赠?

    乌岸本想一口回绝,不料拒绝的话涌到喉咙上面,他却鬼使神差道:“有。”

    话一出口,他便隐隐有些恼,不过说出口了,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沈清宁眼睛一花,霎时间,活生生一个人就在她面前消失了。

    她一惊,站在乌岸消失的地方左右揣摩,竟然看不出半点踪迹。

    来无影去无踪,瞬息之间人影不见,简直是杀人越货一大利器,居家旅行之必备技能啊。

    沈清宁摸着下巴,在原地啧啧赞叹。

    忽然背后传来细细的响动,沈清宁一回头,却发现乌岸竟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手上拖着一只庞大的、野猪模样的、死不瞑目的凶兽。

    沈清宁:“......”

    短短一息的工夫,一头野猪便死在了乌岸的手下?

    上哪打的?怎么打的?

    沈清宁一脸茫然地接过野猪,因为太过震撼,连乌岸不动声色的打量都没有发觉。

    野猪青面獠牙,鬃毛锋利如钢针,两只獠牙上还跳动着火花,一看便是死生隙里的魔物,乌岸手上半分血也没沾,道:“你的灵力已封,不要妄想逃走。”

    沈清宁手上的灵脉处,赫然封着一枚暗红的灵印,她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这头猪兽的斤两非常足,肚子圆圆地鼓起来,且肚腹的位置已经被乌岸烧透,她直冲主题,轻轻拨开,便露出了一肚子的油。

    撕下衣摆,将布片塞进枯枝上头的缝隙中,随即捆起来,往猪肚子里浸了一浸,让枯枝浸满了油脂。

    制作火把的方式有很多,常用的,便是沈清宁这个做法了。

    一口气浸好四五个火把,沈清宁转身,摸出方才在地上捡到的火石,啪地打亮,小心翼翼地凑在了一只火把的上面。

    火光摇曳,明亮温暖。

    乌岸静静地看着沈清宁的行动。

    要是用灵力点火把,连一息都撑不到,火把便被烧完了,用火石点出的凡火,能多支撑些时候。

    看着摇曳火光,沈清宁的心绪不知为何,平静了许多。

    韬光养晦四个字落在实处,大抵等于一柄燃烧的火把。

    有了火,就有了光。

    嫁衣斑驳,墨发披散,沈清宁回身,向乌岸挥了挥手,随后举着火把,平静地走向了山洞里面。

    今晚要早些睡了,沈清宁想,一身黑衣粗糙得有些磨皮肤,但应当相当地结实耐穿,怀中玲珑袋的存在感也补足了她的底气,待明日的灵田一到,她便能将种子下种,届时吃饭就不成问题了。

    明天可快些来吧,她想。

    夜色清寒,自从沈清宁浸过猪兽后,便没有再搭理过站在一边的乌岸,乌岸身披月色,一身大红的衣袍,衣角处有隐隐的暗金流光划过。

    如果此时沈清宁还在,定会认出来——

    乌岸的衣角,是凡间喜服的模样,最是喜庆的龙凤呈祥。

    他把外裳脱下来,放在指尖,随手一扬,风卷起了喜服的衣角,随后翻飞不见了。

    他穿着暗色单衣,站在夜风之中,静静不动。

    这喜服穿得,像个笑话。

    “我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穿上喜服过来,”他困难地想了想想,“中邪了吗。”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声音隐隐回荡,他捕捉却捕捉不到,像有人在他沉睡的千年间,抹去了他脑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记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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