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明天是天凶来接新娘的日子。

    本该坐上花车的新嫁娘却还在浑然忘我地种地。

    雪阳宗地处极地,山上冰雪覆盖,冷得极其骇人,按理说是个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转到后山,千亩灵田却黑润无比,简直肥沃得要出油。

    沈清宁放下锄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拿起挂在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歇了歇。

    看着这一千亩的灵田,她的内心止不住地自豪。

    十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真的在雪山上培养出了最肥沃的灵田!

    忽然耳边尖锐的一阵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沈清宁不爽地直起腰来,拉了拉遮阳的斗笠,道:“哎哎,闲人免进,有令牌吗?”

    笑声的主人嘻嘻哈哈地推搡一阵,才推出了一个掩着口鼻的少女,少女身着内门弟子礼服,轻纱袅袅,仙气飘飘。

    她上前一步,笑道:“还请师姐通融一次,我们只是正巧路过后山,见师姐辛苦,特意来看看。”

    沈清宁定睛看了看,笑了。

    这几个人简直把找事这两个字写在脸上。

    于是沈清宁面无表情地拄着锄头,点了点头。

    这意思是:看完了,能滚了没。

    秦槐咬着下唇,抬眼看着沈清宁,猝然伸出手,袖间轻纱仿佛陡然进攻的毒蛇,她脚下生风,骤然运起步法,五指成爪,竟直直地冲沈清宁的胸口而来。

    秦槐骤然发难,面色清冷的少女却连眼皮也不抬,身形一转,躲开了这一击。

    “师妹什么意思。”

    秦槐冷笑道:“不给你点教训,真当我秦家人的脸面好踩,宋家一说要送你走,兄长便要求娶你,你是有多不识好歹,竟然还推了!”

    沈清宁难以置信:“他要娶,我便嫁?你就为了这件事来?”

    秦槐怒道:“不然怎样,给你台阶下,你还不领情,非嫁给那魔头不成?”

    二人一来一回间,已经交手数回,沈清宁的耐心也消耗殆尽,反手狠狠地向着秦槐身后猛击一下,拧住她:“我做何事,自有我的主张,再来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她推开秦槐,示意她离开。

    秦槐恨声道:“果然是成日种地的菜修,不知好歹,活该送死!”

    说着说着,她不解气似的,像灵田里连呸几口,道:

    “种得脑子都进土了!”

    秦槐骂得正痛快,脑后忽然穿来一阵大力,她猛然被扣倒在灵田里。

    沈清宁五指有力,扣在她的后脑森然道:

    “你贵庚?嫁娶之事你情我愿知不知道?——还有,说话就说话,往我的灵田吐什么?”

    女伴们惊叫成一团,秦槐的脸被压在黑土里,胸口传来的窒息感不似作伪,她终于急眼了:“沈清宁!你家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了,你真的回不了头了!”

    听到这里,沈清宁终于起身,目露嫌弃地松开手:“回头?我怎么会回头。”

    她潇潇洒洒地带着一身泥巴,起身便走,不曾分给旁人一个眼神。

    秦槐被七手八脚扶起来,衣袍与俏丽的脸上已经占满了黑土,众人忙碌拍打,却拍得越来越脏。

    她咬牙切齿,对着沈清宁的背影,气得哇哇大哭:“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清宁高高地挥了挥手,示意听到了。

    ***

    宋家主母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盖碗中的茶,她在满室寂静中端然饮下一口。

    她很端然地道:“花车已到,你却迟迟不走,莫不是有话要说。”

    堂前下起了大雪,鹅毛般飘飘扬扬地落下来,沈清宁站在漫天风雪下,单薄一片,却身姿如松,她向宋母伸出手来:

    “东西呢,你立过誓,我去了死生隙,你会把沈家留给我的东西归还。”

    主母微笑的面色一僵:“区区一枚玉玦,不依不饶。”

    沈清宁垂眸,冷冷道:“你不会想知道背弃心誓的代价的。”

    主母一言不发,修了闭口禅一样沉默。半晌,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玦,冷冷地放在了桌上。

    沈清宁不卑不亢地取走了玉玦,抖开叠好的嫁衣,甩袖披在自己的身上,随即转头离开宋家大堂。

    “今日出嫁,是我沈清宁,拿命还了你宋家收留的恩情。”

    “仙门送嫁的灵石宝器,任凭各位取用,我要带走我院的谷种,你也别管。”

    宋母冷冷地打量着她,目光中是全然的算计与贪婪。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一个做母亲的,自然会应许。”

    沈清宁衣摆拖在雪地上,她转身去了小院,片刻,回到了堂前。

    大雪下得更大了,素色的人群与大地上,一线燃烧似的红,伤痕似的横亘在无边雪原上。

    她上了送嫁的花车。

    夜幕沉沉,浓厚的云层里依稀露出半角月光,冷冷地洒在沈家的峰顶上。

    层层红纱中,少女的容貌清绝美丽,她肤色胜雪,墨发如瀑,鸦羽似的睫毛下,是一双冷淡而清澈的眼睛。

    大红喜服的外裳,金边描绣,琳琅宝珠,但穿得随意粗糙,看起来大马金刀,非常不像新娘子。

    非常不像新娘子的沈清宁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玦,目光放空,径自出神。

    沈家留给她的东西太少,唯一能提供线索的玉玦还被宋娘子私藏,想用这玉玦找到沈家人,简直难如登天。

    她叹了口气,将玉玦收好。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得到了玉玦,却添了个更大的麻烦。

    *

    花车行得平稳,沈清宁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沈清宁从昏沉中苏醒时,花车已经不知行驶到了什么地方,拉车的黑马百无聊赖地倒换着蹄子,似乎已经停在这里许久。

    她抬起车帘,发现此地并不是目的地魔宫,而是一片乱石丛生的白色荒原。

    送错路了?

    她拍了拍脸,从模糊不清的梦里清醒了一下。

    下车脚尖触到石地的一刹那,她被冰得一哆嗦,急忙缩回了脚。

    这土地看着平常,实则比雪山的冻土还要冰冷,她一踩上去,竟然像直接踩在了冰锥上。

    死生隙真是个怪地方,她暗暗想,方才还野火横生炎热无比,现在倒是一地冰凉了。

    沈清宁摇摇头,呵了口气,爬到黑马的身后,此地不宜久留,先把黑马赶去别的地方为妙。

    她忽然看见荒原中伫立着的一抹鲜红的身影

    来者不紧不慢地走近,赤着脚,踩在她隔着绣花鞋仍觉得冷的大地上,居然像没事人一样。

    他的脚上缠绕两只足铃,猩红的火色纹路顺着脚腕一路盘旋而上,向上看,此人身量极高,皮肤极其苍白,一身红衣,墨发委地。

    他走近了,沈清宁抬起眼,正好撞上一双妖异非常的金色双眼,眼尾鲜红一抹红痕,夺目而艳丽,此人若是带点笑意,必然是颠倒众生的美人,但他的双目扫过来,沈清宁却骤然起了一后背冷汗。

    她心里咯噔一声。

    来着非常不善,善者非常不来,流年不利,出门撞鬼,她拿鞭子的手都抖得不利索了。

    从前她便已经察觉,死生隙的魔物对她的热情,好比常人对待一块五百两重的黄金。

    换而言之,这群东西,对她相当有食欲。

    对于接她做新娘,天凶显然会对吃掉她更有兴趣啊!

    天凶赤着脚踩在满是碎石的大地上,身上不知是喜服还是常服,总之是一片鲜红,他慢条斯理走过来,低头看着沈清宁。

    像一匹猛兽看着瑟瑟发抖的食物。

    食物隔着帘子,警惕道:“我不好惹的,就算你是天凶,我也会和你打架的。”

    乌岸垂着眼睛,长睫上压着细碎落雪,仿佛冰晶,他自顾自道:“我是乌岸。”

    他的声音仿佛冥府鲛人的夜曲,瑰丽动人,几乎能成为猎食的凶器。

    听说天凶嗜杀成性且阴晴不定,那么看来自报家门也是其中一环了,沈清宁一时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哦了一声,警惕地戒备着。

    哪怕二人都穿着喜气洋洋的红衣,也不像是新婚的氛围。

    沈清宁突然反应过来:“哎,你我不应该魔宫见面吗?”

    他可是应该来接亲的啊?

    乌岸看着辽阔无垠的雪原,金瞳一闪一闪:“当然不会,这是我挑了许久的地方。”

    “荒芜已久,四下无人,你我对决,不会杀到旁人。”

    沈清宁被乌岸这一句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什么?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沈清宁脖颈一痛,一只手铁钳似的钳在了她的脖子上。

    乌岸似乎没料到如此轻易地得手,疑惑地歪了歪头。

    沈清宁无法呼吸,喉间剧痛却只能狠狠地拍打着乌岸的手,感受到血液存在感异常鲜明地沸腾在她的血肉中。

    生命流逝的瞬间,她确切地意识到,天凶不是来接亲的,他是来约架的!

    为什么不在魔宫?因为这是他挑的斗场!

    怎么,她长了一副叛逆而独孤求胜的好战脸吗?

    沈清宁喉咙得说不出话,她拍打着乌岸的手,觉得天灵盖都要痛飞出去了。没想到乌岸一击得手,但并没有继续,反而是站在原地,似乎是很期待地等着沈清宁的反击。

    见沈清宁只会拍打,浑身抖如筛糠,他目光中隐隐含了一份失望,随即变成了带点暗色的阴沉。

    他松开手,居高临下道:“不愿出手?”

    沈清宁痛得冷汗直流,后背已经疼出了一片冷汗,乌岸相当随意地走向她的身边,半蹲下,长发垂着,隐隐扫在了沈清宁的脸上。

    鬼使神差地,他做了一个平素不会做的举动。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戳了戳沈清宁的脸:“还是说,你不过是个诱饵,其余的人在后面。”

    少女的脸颊绵软,哪怕是处在极寒之冻里,手感也是温热的,他顿了顿,收回了手。

    正在此时,沈清宁眼尖地察觉,乌岸无意之间,已经站在了离她一剑范围之内,

    在乌岸看不到的外裳下,沈清宁的指尖灵力凝结。

    修真界的前辈们曾用血泪总结下经验教训,其中高亮标红,高举榜首的——

    “永远不要站在陌生剑修的一剑范围之内。”

    扑。

    利刃刺入血肉里的声音。

    乌岸缓缓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睛,看着腹中的冰剑。

    浑身冷汗的少女握紧了手中的冰剑,小兽一样的眼睛狠狠盯着他,一击得手,她不退,反而腕间狠狠一转,冰冷的寒意更深一层地侵入了他的腹部,随即,又深一层。

    舍弃自身退路,贪求最重的一击。

    半晌,他挥手拔出冰剑,腹部鲜血淋漓。

    他看着腹部的伤口缓缓愈合,道:“你的剑,握得很次。”

    次不次的另说,捅到人就是好剑,沈清宁被震开,喘了口气道:“废话,我平时都握锄头的。”

    他又补充道:“但是挺狠。”

    沈清宁哑然。

    半晌,她道:“废话真多。”

    她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的半吊子剑术能杀了天凶,不过天凶在看到她出剑后,反而停止了攻击。

    乌岸盯着她的剑,非常唐突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下了,沈清宁却不能停,趁着他说话的时间,她回身向他腹部刺去,冷笑着道:“沈清宁。”

    在擦过乌岸肩边时,沈清宁听见乌岸很轻地叹了口气,随即轻飘飘地伸出手来,两根手指便捏住了她的剑,嫌弃道:“名字和剑,没一个沾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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