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蒲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她飘在半空中的身体一惊,坠落桌面。
我现在可是隐身状态,怎么可能会有人发现我!阿蒲震惊中转身,一个小女孩映入眼帘。
她大约10岁左右,穿着青蓝色碎花裙子,脸如墙白,血色干枯。
阿蒲一眼便看出这是死去多时的小鬼,可是没有半分戾气,所以之前她并没有发现。
“姐姐”,小女鬼声音清澈。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不去投胎呢?”阿蒲有些好奇。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能在房子周围游荡,无法离开,她十分害怕这房子里住的周家人,所以只能日复一日地躲在房子的天花板上。
元徽舅舅周东强笑容满面地向她俩走来,阿蒲的背后是来拜访的亲戚,小女孩倏地一声不见了,阿蒲向她追去。
两个女孩飘在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招呼客人的元徽。“我要保护他,这家里的人都是坏人”,小女孩面色担忧。
“你保护他多久了呢?”阿蒲看着她问道。
“不知道,我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了,他越来越高大了,他们打不过他了。可是万一他们下毒呢!他们一堆的坏心思,不怀好意,所以我得盯着他们。有的时候他出去了,要过好久才能回来,我无法跟去,不过只要不和这些人在一起,也就安全了。”
“你是他的谁?你和这家人是什么关系呢?”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
阿蒲心里有了大致的了解。
晚上,阿蒲回到花盆里,沐浴着清寒的月光,王元徽洗漱完才上床躺着。阿蒲化成人形,飘到床的正空,二人面面相觑,王开口了:“你这样飘着很鬼片诶!”
“你见过鬼吗?”阿蒲凑近了问,她的头发也从脑后落下。
王元徽头皮发紧,“我见过你,你比鬼恐怖。”
“真的,我和她谁更恐怖?”阿蒲用手轻抚过元徽的面门,王觉得眼睛有些奇怪,待到视野清晰,赫然发现一个小女孩在天花板上飘着。
他刚想尖叫,阿蒲打了个响指,他失声了。
“淡定,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好了”,阿蒲又打了个响指,他平静下来。
“她是陪你长大的人,你看不见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吗?她一直在守护你哦!”阿蒲拉着小女孩的手,对元徽说。
王元徽心中大惊,好像终于抓住那一直以来的目光。他看着小女孩的脸,那张稚嫩的已逝之人的面孔,良久,嗫嚅道:“姐姐”。
丢失的记忆一点点从时间的沙中淘洗出来,露出斑驳的痕迹。
在许多年前,也就是姐弟俩个初放在外婆家的时候,舅舅舅妈是十分不耐烦的,因为姐弟俩的爸妈都撒手不管,相当于舅舅家变相收养这两个孩子。
“他们总得付点生活费吧!小的太小了,大的也10多岁了,抽点血不算什么,都在那里卖血,又不是只有她一个。”舅妈推搡着枕边的丈夫。
周东强咕哝着:“哎呀!知道了”,打开妻子的手臂。
在抽血时,王瑶华的脸色就很不好,周东强有些不放心,问抽血的中年男人,“医生,小孩是不是抽太多了,她的脸色泛白。”
那个被叫做医生的血贩子,摸了摸鼻子,毫不在意地说:“不要紧,回去多吃点猪血就行了,我这包都还没抽满呢!”
回去的路上,人就不行了。
周东强又背着外甥女回血站,早人去楼空。背上的小人儿很轻很轻,好像所有的重量都化作鲜血被抽走了,他觉得身上在着火,全身大汗淋漓,可是心里却是透骨寒。
这个血站不是正规机构,就是私人的小作坊,如果报警,我绝无法置身事外,我会和他们一起被抓起来,周东强的脑子飞快转动。
那天晚上,周家的灯一夜未熄,整个村子只有他们一户灯光,在黑暗中闪耀。屋后的小块泥地湿润松软,被掘断的草根细细密密,裸露在夜雾中。
第二天一早,王元徽醒来,就被告知姐姐被父亲接走了。
经此一事,或许是抱着赎罪的心理,舅舅舅妈对王元徽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当表哥表姐又来捉弄元徽时,舅妈没有再站在一旁挑弄是非,反而拿起衣架,对着儿女刷刷几下,“叫你们欺负弟弟!以后还敢欺负弟弟吗?当心你的皮!”
王元徽就这样安安稳稳地长大了,舅舅舅妈待他如亲生,和表哥表姐也相处和睦,外公外婆更是不用说了,这是女儿的儿子啊!
一天天的,王瑶华隐没在天花板里,只敢露出个小脑袋,怕被这家人发现,紧张地盯着弟弟的成长,他们会不会害他?他们有没有伤害他?她总是很担忧,她忘了为什么担忧,也不记得这些都是什么人,自己又是谁,年复一年,日月轮转。
“她在这里呆了十七年了,无法转世投胎,大约是记挂着你吧”,阿蒲握了握他的手。
“我该怎么办?”王元徽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中,他蜷缩着身体,把头埋进臂弯。
瑶华飘近,想安慰弟弟,可她的手只是穿过他的头,她叹了口气,消失不见。
“她忘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奇怪,她还记得爱你”,阿蒲黏在他身边,蹲下身子,双手报膝,轻轻撞他,一下一下。
她又停下身子,坐在地上,王元徽的头枕在她的腿上,侧躺着,他全身战栗,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阿蒲施展法术,开始给他编织幻境,不再是春梦。
他落在无边的原野上,绿草如茵,繁花灿烂。
元徽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陷入虚幻的幸福中,阿蒲抬头看着窗边的月亮,它就这样寂寞地照着千家万户,亘古长存。
外婆七十大寿当天,阖家团圆,热闹非凡,王元徽的脸上挂着笑,应付着亲戚们的寒暄。他站在檐下,望着觥筹交错的人们,他知道这是这个家最后一个安宁的日子了。
翌日,他选择报警。
警察从屋后的杂草地里挖出了女童的遗骸,村民们议论纷纷。
表哥一拳将他击倒,“我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爸妈都不要你了,是我们家收留了你。你还真是一只白眼狼,忘恩负义。”
外婆也上前拉扯元徽的衣裳,她昨天还儿孙满堂,其乐融融,今天就面临这种生离死别,“你给我滚!你以为你大义灭亲,是个好人了!你以为你妈妈真的不知道瑶华死了?只有你自作聪明,害了全家。”
王元徽知道没法子跟这些人讲什么道理,他们都可以对屋后的尸骸视若无睹,如今被拆穿,又怎么会心怀愧疚呢?他们只会怪我为什么要报案,绝对不会反省自己。
拿着自己的行李箱,抱着花盆里的阿蒲,王径直离开了。
“阿蒲,我没有家了。”
村民们对此事也各抒己见,赵叔觉得:“王元徽简直是狼心狗肺,他五岁就来舅舅家,他爸妈都不管他了,要不是他舅舅,他能好好长大,现在他舅舅进去了,家里人都不认他了,他就开心了!”
赵婶冷哼一声,“周东强之所以没把外甥赶出去,是因为已经害死外甥女了,他自己内疚,又被姐姐抓住了把柄,所以只能咬牙供着外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人血馒头,王元徽是吃了他姐姐的人血馒头,才能在周家呆着。他要是对他姐姐的死满不在乎,不报警,那才狼心狗肺。”
赵婶对着丈夫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狎昵间,说道:“元徽欠他舅舅的,是一笔账,周东强欠瑶华的,又是一笔账,各是各的债,但是举报犯罪行为,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元徽一边辛苦构思着毕业论文,一边找工作,海杭市经济发达,交通便利,元徽想以后就留在这里。
“我晒晒太阳,喝自来水就好了,放在窗台也不占地方,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阿蒲拉了拉元徽的小拇指,眼神恳切。
“好”,王元徽诚恳地点头,“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陪着我,世界这么大,我们一定会有容身之地。”
王元徽顺利毕业,找到工作,搬进出租房的那天阳光明媚。
“阿蒲,这是你的房间,虽然你可以化成原型,但是有自己的房间不是更好吗?”王元徽弯腰拿着抹布,开始打扫卫生,阿蒲歪了歪头,不用这么麻烦的,她轻轻吹了一口气,屋子里顿时刮起大风,床单被褥被吹得满屋飘舞,王元徽赶忙打住,“不用了,谢谢,心领了,我来干活就好,茶几上有葡萄,你去休息吧!”
阿蒲最喜欢街角的包子铺,虽然店面不大,但是老奶奶做的包子皮薄馅大,非常美味。当然,作为一只妖精,呸!仙女,我是不吃人类的食物的,可是盛情难却,嘿嘿。
元徽看着蹲在地上,抬头凝望着自己手中包子的阿蒲,有些难为情,“你要试一下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试试”,话音刚落,阿蒲一口咬上了肉包子,她笑靥如花,“请给我也点一份,谢谢”,眨了眨眼。
老奶奶连续几天没有营业了,阿蒲吃不到大肉包,有些沮丧,虽然元徽开始带她去不同的饭店吃饭,她积极地融入了人类生活,但是她还是想吃那一家的包子。
阿蒲隐去身形,飞进包子奶奶的家里,屋内一个男孩卧床不起,他全身水肿,脸色蜡黄,老奶奶正在给他喂药。
“我没得救了,奶奶别浪费钱了,医生说了,我现在就是换肾也不行了”,他气息奄奄,神情冷漠,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奶奶却落下泪来,她拭去泪水,又摸摸孙子的头,“乖孙,我们不能放弃,你还年轻,我还有钱,你的路还长着呢!”
男孩眉头紧皱,带着怒气说道:“我爸妈才是聪明人,知道我要死了,早就跑了,你又干嘛要被我拖累”,他歇了口气,“把你的养老钱糟蹋了,到时候他们不会给你养老的,你要怎么办?”男孩眼眶湿润了。
阿蒲觉得很糟糕,她不知道为什么糟糕,在遇到狂风暴雨时,她的根深抓着土壤,叶片被刮卷呈反面,草茎几乎折断,隐匿在房里的她现在的灵觉就和那时一样。
她飞回家,元徽带着山竹回来,“你可以试试这个水果,我教你。”
阿蒲看着手里紫红色的小果子,心绪翻涌,“我何苦吃它?我不也是棵草。”
元徽低头看着沮丧的女孩,之前她总是欢欣雀跃地尝鲜,可今天却开始抑郁,说些云山雾罩的丧气话,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普通的草,你是仙女,万物之长,自然有资格吃这些毫无灵智的果子,这是它们的宿命,也是你的试炼。”
“那仙女是不是要治病救人?”她扬起疑惑的小脸。
“自然是要的”,王元徽拿起一个山竹,放在阿蒲头顶,“不过在救人之前,你要先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