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扯痛感从右臂传来，钟思然感觉自己的胳膊几乎要被扯断，这种痛觉分明证明她还活着。
脚下已经悬空，右手却不知被谁死死拽住，左边的身子向下倾斜，钟思然整个人半吊在空中。她吃力地抬起头，看见一张胀得通红、五官扭曲的脸，是习悦。
“你放手吧，我要去找他。”钟思然平静地笑着说。
“你疯了吗？钟思然！不是说好要好好活着吗？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干嘛这么想不开！”
习悦吃力地大声嘶喊，几乎快要哭出来：“肖幻羽，你死哪儿去啦？我快撑不住了！你女朋友都要死了，你还不赶紧出来！她要是摔下去，脑浆都会飞出来，到时候你根本认不出她，你赶紧救人啊！”
肖幻羽急得拼命挣扎，阴阳两隔，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抓不到她们两个人，于是在一旁大喊救命，可是四周完全没有人回应：“不行，其他人听不见，怎么办，该怎么办？”
鬼上身。肖幻羽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件事。
没错，以前听阿文说过，只有鬼上身，才能借人的身体接触阳间的一切。
可是，怎么才能上身？
习悦还在拼命大喊救命，肖幻羽焦急万分，他不停地试着附身给习悦、钟思然，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几个来回，都不成。
他紧张地双手合十，抵在额前，眉头皱成一团反复念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我绝不作恶，求佛祖让我成一次，让我成一次……”
似乎听到一阵脚步声，肖幻羽猛地睁开眼，向那个极速飞奔的背影冲过去。
习悦眼看着支撑不住，手里的人马上就要滑下去，她正要骂人的时候，忽然一双手出现，紧紧抓住钟思然。
习悦心下一惊，抬头看向旁边的人。
竟然是孙耀之，但是，又好像很眼熟，像另一个人。
钟思然看见突如其来的人，眼泪瞬间奔涌而出，终于十分配合地把另一只手伸上来，好让上面的人拉自己回去。
一通拉扯之后，三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好歹是救来了。习悦在一旁累到虚脱，感觉自己两只眼睛充血厉害，又胀又痛。她转过头看看旁边的两个人，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钟思然看见面前的男人，哭着扑进他怀里，崩溃大喊：“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我会等到你，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我一直在等你啊！”
孙耀之脸上挂着泪，紧紧抱住钟思然：“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习悦这时才明白，原来是肖幻羽附身到孙耀之身上，他成功了。
肖幻羽抱着钟思然，两个泪人相互相诉说思念。习悦很难想象，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一个人是怎么凭借这点思念支撑到今天的，她不理解，但是，听着面前两个人的倾诉，她似乎跟着他们，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天。
在那栋摇摇欲坠的危楼里，已经发生了两处爆炸，感觉整栋楼马上就要坍塌。
肖幻羽半躺在血泊里，强撑着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右腹，上面插着一块绣到发红的工字形铁架，血不断往外涌，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一下，痛到撕心裂肺。
想动一动，但是身上的铁架从后背一路贯穿至前腹，那块铁架的本身连着一根柱子，那根柱子支撑着他头顶的那块天花板。但此刻钢筋铁架悉数裸露在外，柱子本身已经残破不堪，似乎很快就会被折断。
头顶不断有沙石掉落下来，他实在没有力气遮挡：“这就是命吧，看来只能死在这里。”肖幻羽自嘲似的苦笑起来。
“只是，爸妈、思然、还有梦羽，对不起，答应你们要回去的，我没法再做到。”
一阵剧烈的气息涌上心头，肖幻羽猛烈地咳出来，全是血。
意识越来越模糊，连疼痛都不那么清晰，肖幻羽终于缓缓闭上眼。
“肖幻羽！你在哪儿？你回答我！”
听到声音，肖幻羽极力睁开眼，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跌跌撞撞地飞奔过来，那张熟悉的脸，早已被泪水打湿，有一道道鲜明的泪痕，看着叫人心疼。
“没事的幻羽，你别怕，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钟思然哭着安慰他，仔细查看他的伤口和背后的铁架。
“你快走，别管我。”肖幻羽尽力喊出声来。
“想都别想！”钟思然一口回绝，然后脱掉肖幻羽的外套，说道：“你忍着点。”
还没等肖幻羽反应过来，钟思然用力一拉，将肖幻羽从那铁架上硬生生拽下来，两个人被身体的惯性推倒在地。
巨大的痛楚从腹部袭来，肖幻羽痛得低吼出声，脖子上青筋暴起，意识倒是清醒不少。
钟思然手脚麻利，将肖幻羽的外套卷成长条，围着肖幻羽的伤口紧紧系成一圈，血好像流得没那么厉害了。
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一样卷成长条，背过身，将肖幻羽的双臂放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整个人背到自己身上来，再用那根长条，绕过肖幻羽的大腿，系在自己腰间，把两人紧紧捆在一起。
“你放心，就算背，我也能把你背回去。”钟思然跪着从地上一点点爬起来，两条腿止不住地颤抖。
肖幻羽心疼不已，眼泪顺着他的鼻梁源源不绝地留下里，他哭着说：“你别犯傻，别管我，快点走吧。”
“不行。”钟思然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说话间，她已经扶着旁边残破的石板站起来。
整栋楼摇摇晃晃，不停有石块往下掉，钟思然步履蹒跚，只得扶着墙一点点往楼下走。
又怕走得慢了来不及逃出去，所以总是三步并两步，尽最大能力往外逃。
肖幻羽感觉血水仍然在往外流，就像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消失。但是看着逐渐体力不支的钟思然，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祈祷，如果这世上有奇迹，能不能眷顾他们一回，哪怕就这一回，真的想和她一起逃出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钟思然脚下一滑，从脚下的两步台阶重重摔下去，膝盖狠狠磕在碎石堆积的地面上，鲜血很快渗出来。
钟思然咬着牙，努力忍着痛，想再度从地上爬起来。
肖幻羽万分心疼地看着她，眼泪不停往外涌，他从前从未没想过自己是个这么会哭的人。别无他法，肖幻羽用尽上剩余不多的力气，双手双脚跟钟思然一起，用力支撑着爬起来。
终于到一楼，钟思然的体力仿佛要透支干净，碎石掉落越来越多，可钟思然依旧卯足劲，背着肖幻羽一路躲闪一路快走，颤颤巍巍地往搂外冲过去。
还差一点点！
就快出去了！
一定能出去！
一根柱子倒在他们面前，钟思然来不及躲避，本能反应下想努力跨过去，可惜精力不济，还是被绊倒。两个人被狠狠摔在地上，地面上凸起的石块多，钟思然的脑袋直直地撞到上面，血流不止，她也终于晕过去。
肖幻羽挣扎着爬起来，一手抱起钟思然的脑袋，用手掌捂住她的伤口，再用手肘撑住身体。
然后踉跄着跪起来，双膝双肘撑地，用自己的身体，为钟思然撑起一点点空间，唯一有生还机会的空间。
只是这么简单的几步，已经耗干了肖幻羽的全部精力。
果然，一块硕大的碎石板砸落，肖幻羽用自己的后背稳稳接住，一股血水从他的嘴里、鼻腔，瞬间喷溅出来。
碎石板砸在两人身上，神志不清的钟思然也似乎感知到这份冲击力，皱起眉头迷迷糊糊地呢喃到：“幻羽，就快出去了，我们就快出去了。”
肖幻羽流着泪，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钟思然，他愧悔不已：“对不起，思然，对不起……说好要一辈子，我失约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别等我，别……等我……”
钟思然好像终于找回那天的全部记忆，之前那段回忆太痛苦，似乎被她刻意封存起来一般，她抱着眼前熟悉的人，不知所措。
肖幻羽温柔地看着她：“我那个时候，害怕拖累你，跟你说，别等我。你这个傻瓜，居然等到现在。”
钟思然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自从肖幻羽死后，她说什么也不肯信，不肯面对现实，不愿想象未来，倔强地为他守护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生怕把他弄丢。
心里长久紧绷的防线，却在听到肖幻羽声音的这一刻土崩瓦解，满腔的委屈如决堤一般：“可我不是等到你了吗，我不是终于等到你了吗？”
肖幻羽轻抚着她的脸，哽咽着努力笑着说：“对不起，我该走了，从前我没有出现，是因为那个对的人还没有来，现在他已经在你身边，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钟思然不听，竭力嘶喊起来：“什么对的人，你才是那个对的人！”
肖幻羽眼中满是心疼，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沉重起来，他何尝不想？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他不能拖累钟思然，哪怕再心痛，他也要送钟思然去到更好的未来。
于是只能笑着说：“我只能活在过去，可你还有未来，别等我，珍惜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么聪明，你什么都明白。”
钟思然：“我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你明不明白！”
肖幻羽：“我知道，可是思然，该放手了，真的该放手了。我从前只是很遗憾，至少我们该好好告个别。”
钟思然哭着摇摇头，近乎乞求似的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肖幻羽: “如果你过得幸福，我一定会在天上祝福你。好好活着，如果可以，连同我的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钟思然崩溃大哭，却又无能为力，她好像看到肖幻羽正在一点点从眼前的这个人身体里抽离，她无计可施，只能拼命喊着他的名字，抱着怀里的人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