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林孜是高中校友。只不过，林孜未见记得。
那时他高三，林孜小他一届。
在一个周二的清晨。
偌大的篮球场上，那个唯一的身影便是林孜。
身形高瘦，梳着高马尾，尽管穿着普通的校服，却一样能瞬间吸引他的注意。
林孜拿着簸箕和扫帚，一会儿挪动一小步，每个角落都清扫得仔细。
篮球场这块是她们班负责的室外卫生区。
距今，黎闻选已经观察了很久，知道每周二都会轮到她值日，按规律，这周二她负责室外卫生，而她也会照旧提前很早到，在同伴来之前，一个人就几乎做完了所有打扫工作。
时钟堪堪走过六点四十，学校里的人影屈指可数。
黎闻选在篮球场的外围来回犹豫踱步，外貌出众加上行为反常，本该十分显眼，但林孜根本没分散一点心力，垂首拿着簸箕跟扫帚专心致志地做着值日工作，便没注意到他。
黎闻选大半天下定不了决心，躲在宣传栏后面又来回走了很久，好几回都只敢露出眼睛偷看不远处的林孜，又接着疯狂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半晌，林孜完成了靠内侧的一半篮球场的卫生清扫，举着簸箕扫帚来到外半侧。
最近的天气，篮球场上的沙尘和叶子很多，值日的工程量很大，但这些是否被打扫干净都是检查卫生的评判标准。
可同伴们都习惯性地不按规定时间到，根本做不完。因而林孜只能从值日时长上下功夫，自己默默地提早到，一个人清扫得十分仔细。
黎闻选注意到林孜向他的方向走近，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神经，便也顾不得那么多，在心里逼了自己一把，拉开书包，随便拿了本书、抓了根笔就小跑着过去。
林孜抬眼，发现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一脸茫然。
黎闻选的身条修长，个子又高，校服虽然宽大，但意外地适合他，晨曦撒在他的半边侧脸，好看的眉眼熠熠生辉，他神情羞赧，浑身惹人心动的少年气。
按理说，光是他的外形条件，便很难让人不有所动容。
但林孜是个例外，她对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毫无想法。
她站直身子，双手交叠，抵在扫帚把儿的顶上，平静的双眸透露出些许疑惑的情绪，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同学，像是在冷静地思考，自己过去和面前这个人有过什么瓜葛吗？
可黎闻选自知心底藏着令人羞涩的粉红心事。这么久以来，是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和她站在一起。面对着面，亲近的距离，他抑制不住地心跳紊乱，被她看得耳尖和面颊都烫得发涨。
在林孜的注视下，他缓缓摊开书本的第一面，递到她眼前，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可以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说完，又是一股热流上涌。
林孜：“……”
……
回应他的是片刻的安静。黎闻选心如擂鼓，抿着唇，心底隐隐地期待着，睫毛轻颤，尽管脑海已经紧张到空白，但仍旧不自主满眼期许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林孜垂眸端详着他手中的书，目光落在那页的空白处。
那上面还潇洒地签着他的班级和姓名，只不过她没有过多在意，这些有关他的信息没在她的记忆中留下特殊的痕迹。
她只觉得这事情发生得有些唐突，人还懵着。
须臾，她抬起那清冷淡漠的眉眼，黎闻选紧张地屏住呼吸，焦灼地盯着她的双眸，她的眼神是出乎意料的毫无波澜，心尖一颤，似乎瞬间跌入了她眸底幽静的潭水。
可还未读清她的情绪，便见她平静地看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他，缓缓摇了下头。
摇头……？
瞬间，黎闻选的心头好似被一只大手攥紧，一股说不清的酸楚滚入喉间，像一团棉花，难以下咽，从芯里往外泛着苦涩。
她拒绝的意思很明显，甚至可以说，有点无情。
霎时间，一个身高一八几的校园人气男神，居然羞愤得双颊涌上一股热意，惹得满面通红。
他匆忙合上手里的书，强装镇静，有些颤抖地“哦”了一声，便垂下头，慌乱地跑出了她的视线，跌跌撞撞地躲进了教学楼里。
回忆进行到这，窝在单人沙发里的黎闻选不自禁地蹙起了眉。
回忆里自己的表现，似乎让现在的他不自在得很。
黎闻选“噌”地一下站起身，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冰水饮了大半瓶。
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忽然一掌击在冰箱门上，似乎以此泄愤。
他喃喃地咬牙嫌弃过去的自己：“丢人。”
回想起今天，重逢的第一面，他一眼就认得是她，可她见到自己时的反应，显然是把他忘了。
可当年明明……对自己有那样伤人的评价。
察觉她没认出他的时候，他居然还觉得有些失落？！
黎闻选撇嘴冷哼了一声。
手指暗暗用劲捏住瓶身，咬牙道：
“你最好是别后悔……”
后悔拒绝了他。
——
最近，公司旗下的一款金融APP，有软件更新的需求，林孜所在的设计小组，被分配到了这个任务。
林孜作为组里的UI设计师，主要负责用户界面视觉效果的设计和维护。
结束了产品需求分析会议，走出会议室，小组成员个个脸上都是说不出的疲倦，毫无精气神。
Tracy揽着林孜的手臂，脚步虚浮，咬牙道：“我收回前几天夸新总监的话，简直魔鬼，海归这么变态吗？”
林孜算是其中状态最好的了，似乎没被磋磨到，还保持着理智，“他是设计总监，把控产品质量是他的工作。不过可能，他的那套标准对我们来说，确实有点高。”
致命的也是，他们根本摸不清这位新总监的标准。
Tracy忍不住哀怨：
“何止有点！这会都开了几个小时了，组里那谁，他们提的几个方案都被否了，忙活一下午什么进度都没有，偏偏下周就要交任务了。”
Tracy两眼一眯，“你说，不会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故意难为我们吧？”
这话说得林孜心底一惊，忙往后看了一眼，见到黎闻选从会议室出来、匆匆走近他办公室的身影，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提醒Tracy：“注意些，被他听见了，小心让你天天加班。”
Tracy忙合上嘴，拍了两下警示自己。
林孜忍俊不禁，这胡诌的话也就对她有用。
开了一下午会，这会儿也到了晚饭时间，同事们从会议室出来后，把东西都放回工位，几乎都没落座，打算直奔餐厅吃饭。
Tracy也是这样想的。
但刚放好她的东西，却看见林孜坐回到工位，操作起了电脑。
她不解道：“林孜，吃饭去啊，干嘛呢？”
林孜摆摆手，歉意地笑笑，“你去吧，我还不饿，晚点再说。”
“……真的？那行吧，如果有啥要吃的发微信给我，那我走了啊。”
“嗯，拜拜。”
没一会儿，这一片的工位几乎走空了，林孜独自坐在工位上，开始研究起用户需求和信息整合。
其实林孜脑子里有一个大概的设计方向，但方才在会议上，黎总监那么不留情面地否决了同事们的方案，她的想法不完整不成熟，便也不敢贸然再提。
今天下午几个小时的探讨，进程仍旧停滞不前，难免让人担忧能不能按时交差，于是她便想着自己回来完善完善，再去和总监试着提她的想法，拉动一下进度。
半个小时以后，黎闻选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吃饭，却不经意地看见林孜一个人坐在工位上。
他有点意外，停住脚步，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林孜感知到这股莫名的视线，抬眸见是黎闻选，便起身唤了句：“总监。”
黎闻选蹙着眉走近，“不去吃饭在忙什么？”
语气听着有些苛责。
林孜抿了下嘴角，“在弄下午讨论的金融APP。”
黎闻选沉默地盯了她几秒，林孜避无可避，正当她觉得这样的目光有些难捱的时候，黎闻选开口：“结果如何？”
林孜反应了一下，顺势往旁边撤了一步，向他展示了一下她的初步成果，示意对方看自己的电脑。
“这次更新我想的是，不改变背景色和按钮色原有的对比关系，做一些细节处理，例如常用按钮的设计及动效，以及按钮的排版布局。
我研究了一下产品体验和用户喜好，觉得不需要改动太多，否则有降低用户体验的风险，在用户熟悉产品的基础上，做一些视觉界面的优化就可以，我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基于这次产品因为项目急需上线，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林孜微倾着身操作电脑，向他输出这段话的时候，毫无怯意，反而游刃有余，涉及擅长的专业领域让她莫名有让人臣服的气场。
黎闻选侧目看着她的侧颜，微怔得有些出神。
是此前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随着林孜起身，转头看向他，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黎闻选才回过神，轻咳了一声。
再开口时，和会议室里否决方案时的语气神似，刻薄道：“话谁都会说。”说着，他侧过身意欲离开，“明天上班之前，给我一份常用按钮的设计稿。”
林孜迟疑地捉住了话里的两个字眼：“明天……？”
黎闻选：“有什么问题？我要看到效果再做决定。”
林孜梗了一下，脑海里过了一遍这项工作的工作量，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但她最终还是咬咬牙道：“行。”
黎闻选鼻腔哼出一声，转身离开。
林孜盯着他的背影，直至其消失，才缓缓拉回椅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领导啊领导，还得是难搞的才是领导。
……
黎闻选吃完饭回到部门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林孜在吃着Tracy给她带回来的便当，两人正在工位上交流着什么。
黎闻选怔了怔，手指不自觉地蜷曲。
他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旋即转身，将手里的袋子随机放在了离手边最近的一个工位上。
甩下一句：“多买了，要加餐自己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听见他说话，林孜也只是抬头瞄了一眼，很快便没再注意那边。
而同事A流连地盯着黎闻选的那张脸，直到他走进了办公室，还仍旧望着那个方向感叹：“总监还挺好的，居然给员工加餐。”
而一旁的同事B却哂笑一声，“真体恤我们就会给每个人都加餐了。”
“说明，真的就是找人处理一下而已。”话末，她摊手耸了耸肩。
同事们：“……”
给你点了。
……
大家窃窃私语，最终有同事憋不住好奇而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拆开黎闻选放下的袋子，想要看看里头是什么。
结果惊讶地发现：
“我去，居然是从两条街以外的那家星级餐厅打包的？！”
没想到黎总监随便一顿晚餐都是这种级别的享受，而且动不动还多买了。难得的是，该花花该省省，环保意识挺到位，还打包回来，造福了一下他们凄惨的打工人。
这下子，大家也没什么矜持的了，便宜不占是蠢蛋，一窝蜂上前去瓜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