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百无聊赖，秦锦黛终于挨到了宫宴当日。
十指好的也差不多了，秦锦黛扯开缠着十指的细布，走出了仁安宫偏殿。
这些日子她干了什么，酿了花酒，炒好了新茶，顺便，命人把白姨娘的毒蛇换成了常见的蛇。
一个妾室是来不了宫宴的，哪怕她是初华长公主亲手抬的贵妾，否则，秦锦黛真想现在就把她的真面目立即曝于人前。
秦锦黛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起来，她是有些期待的，期待夜里的宫宴，也期待下旬的满月酒。
她换好了衣裳，带着红豆出了仁安宫，今日是宫宴的日子，太后不会像前些日子那般拘着她，也是她唯一一次逃离的机会。
待在仁安宫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
明理堂中烛火正盛，觥筹交错间，一派君臣和睦。
今日宫宴就是为了为戍嵘王世子接风洗尘，倒也没有大办，来的均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
堂上的人已经交谈得红光满面，这场宫宴的主角却还没有到。
秦锦黛坐在姚欢旁边，姚欢的手上还缠着细布，只是面色比那日好了太多。
喻氏身体虚弱没有来，秦锦娇是庶女，也来不了，秦府就秦锦黛一个女眷。
秦貉带着秦辙坐在对面的男宾席上，秦辙惯不喜装腔作势，一直把玩着酒盏，只有抬头对上秦锦黛警告的目光时，才会勉为其难的假装正襟危坐。
秦貉管不住，也不想管。
秦锦黛提着玉著，不紧不慢的夹了一块藕饼在小盘里，还没动嘴，堂外就有了动静。
“这字写的真够丑的。”门外纪泽沂的声音不算高，却刚好让屋中的人都听见了。
秦锦黛更是怔愣，他倒是想了个奇招。
宴席上把酒言欢的声音低了下来，多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殿外的青年，那青年好像没评价完一样，盯着那副字像是深思。
“他也忒没眼光了。”姚欢心直口快，声音低低的同秦锦黛咬耳朵。
虽然那人救过自己是事实，但是殿外的那副字是好字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姚欢撇了撇嘴。
窃窃私语的人不止姚欢一个，可那世像是没听见一般。堂上的文人多半叹了口气，这世子看起来就是一介膏粱子弟。
殿外那“云霄”两字写的多好，力透纸背，笔锋流畅，难得的佳作，只是没有盖章署名。
“沂儿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晚，真是没规矩。”上位的皇后开口对门外的青年说到。
没规矩是大家都看着的了，可是若是由皇后娘娘说了出来，就又变了味。
“微臣知罪，只是母妃过世未及三月，微臣心中感伤，来得晚了。”殿外的人像是大梦初醒一样，收回盯着字的目光，堪堪转过身来对着帝后告罪。
秦锦黛觉得女眷席上该是安静了一瞬。
纪泽沂身着白袍，只是袍上工艺繁琐，倒也不显得单调，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酒的香味，刚好遮去了那人本身的味道。
他的身体微微弯下，是对上位人的敬重，也可能有寄人篱下的迫不得已，只是他的姿态实在不像。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像是自嘲，配合着眼角处的泪痣，倒是令人遐想无限。
真是好一位风流公子。
“好了，皇后莫要怪罪世子，快叫世子就座。”这次说话的是太后。皇帝尚未开口，两个女眷便已经替代皇帝做了决断，只是秦锦黛看上去，那皇帝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秦锦黛咬了一口藕饼，藕断丝连。
着实一般。
她准备喝口酒压一压，却感觉到一道目光投向了自己，不只是投向自己，而是众人。
像是在寻找什么。
秦锦黛没抬头，她得表现的正常一点，那是谁的目光她清楚，找什么她更清楚，所以她也没法判断是谁投出的目光。
帝后下位坐的便是秦贵妃。
宫里含金戴玉的生活把这位贵妃娇养得明丽极了，她身着明黄色的宫装，像是牡丹的名种姚黄一样张扬。
她是陛下最得宠的妃子，大家都知道。
秦贵妃目光扫过纪泽沂，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宫里的酒不比外面的要好得多，这人都喝了那么多了才来。她的目光又开始四处游走，最终定定的落在了秦锦黛身上。
好死不死，她这“侄女”今天恰巧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鹅黄要比明黄娇嫩，这让秦贵妃想到自己最好的年华已经流逝了，再看看那“侄女”的脸与自己也有两三分相似，却胜在芳龄正值，她心中更是窝火。
当年本身就与秦家闹的不太痛快，陛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那么戒备她，想到这，她就更想拿秦锦黛出气了。
“黛儿，你此番进宫本宫都不曾知晓，瞒姑母瞒这么紧做甚？”秦贵妃勾着笑开口道。
“这几日她都在仁安宫，宫宴事节繁琐，哀家便让筱筱帮忙打下手了。”秦锦黛还没开口，太后便抢先回答。
看样子真是疼爱秦锦黛，姑母刚要发难，太后就护短，这秦锦黛也不知怎么这般好命。
可是秦锦黛知道，太后这是在警示秦贵妃，秦锦黛就该待在仁安宫，她趁早不要打主意。
秦锦黛也勾起了笑，和秦贵妃刚刚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她开口“姑母恕罪，黛儿改日定然拜访。”
堂上众人一愣，这是拒绝了，想想也能释然，太后这么多年都没把掌管六宫之权还给皇后，她老人家不同意的事，谁敢忤逆。
红豆心中有异，明明应该趁这个时候摆脱仁安宫才最好，主子今天怎么了。她布菜的动作有些僵硬，想着怎么才能提醒秦锦黛，可是秦锦黛无视了。
果然，秦贵妃心中火气不减反增，特别是看见秦锦黛的笑后，她面上不显，心中早已狰狞。
不顾一切的开口呛声道“还改日做什么，今夜就去碧华宫吧。”陛下闻言咳嗽了两声，可是秦贵妃满不在意。
“恭敬不如从命，给姑母尽孝是侄女的本分。”秦锦黛行了个礼，坐下了，没人看见她嘴角弧度。
秦家人，果然都是疯子。
算准了秦诗够疯，秦锦黛才敢这样做。
除了她，谁还敢在太后手里抢人。
其实秦诗挺不好模仿的，一个笑，秦锦黛对着铜镜练习了几日。更别说打听秦诗今日穿着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有的大臣咋舌，大多数都不敢插话，年老的大臣开口接下一个话题，刚刚的修罗场，就算翻篇了。不过在大家的潜意识里，秦贵妃和太后是修罗，秦锦黛只是一个诱因，又懂得明哲保身，自然对她没有想法。
这些都与秦锦黛想的大差不差，只是她最开始察觉到的那道目光，已经粘在了自己身上。
像是找到了目标，自己明明没有露馅，况且这两件事毫不相干，怎么可能确定是自己。
她下意识用手指揉了一下眼角处的泪痣。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正要抬头回视那道目光，目光却移开了，她暗暗抬眸，直接看见一个余影在喝酒，酒盏被多次提起，实打实的酒鬼。
再看见袍角金线勾勒的一只小鹤，她心中明了。
众人欢声笑语中时辰又往前推移了一些，几个老嬷嬷忽然将殿门打开，一群乐姬舞女身姿轻盈，远看还像是飘进了殿堂上。
有女眷在场，跳的舞蹈便是坊间很常见的舞蹈，不是寻欢作乐时跳的，安排者也算是有心了，大部分没见过的女眷觉着新奇，宫里的人更觉着新奇，深宫里更没有机会见识坊间的舞乐。
看来这些乐姬是民间寻来的，可宫里也有司乐阁，用得着大费周章去民间搜寻吗。秦锦黛紧紧盯着那些乐姬，煞是不解。
不仔细看还真是不知道，那些舞女不是跳舞的那种身姿轻盈，更像是本身走路就飘飘悠悠，会跳舞的女眷显然也看出来了，大臣们面色如常，女眷席上大家的脸色都越来越黑。
宫宴都不认真准备，这些乐姬有几个脑袋够掉。
秦锦黛看向殿门旁立着的妈妈，该是这乐坊的主人妈妈了，那妇人整个身体已经开始颤抖，像是害怕极了。
还没等秦锦黛深思为什么，便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砰的一声，领舞的舞姬轰然倒地，殿堂上安静的像是淬了冰，被冻住了一样。剩下的舞姬跪了一片，几乎个个身子都在颤抖，像是在等待高堂上的震怒。
秦锦黛往上位席上看去，宫宴是太后一手操办，难道这也是太后默许了的？
太后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破绽。
八九不离十。
秦锦黛目光又对上上位席的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实是美的惊心动魄，像是美玉一般纯洁无瑕，少女身边的妇人和少女七八分像，身着妃子的宫装，容貌却像是在做姑娘时就被冻住了一样，除了要比少女稳重些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昭仪和九公主梁艺祈。
梁艺祈的目光也有所感觉，对秦锦黛微微点头，两人便都就此收回目光。
一旁的姚欢又与秦锦黛咬耳朵“你看这舞姬，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怎么像是活活饿昏的。”
秦锦黛点头，同意姚欢的话。
皇后就要起身处置那一群舞姬，模样急不可耐，根本不想知道舞姬为什么晕倒，或者，不想让别人知道。
跳梁小丑。
殿外的妈妈突然上前来，“陛下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奴家们是饿昏了头，才会出现这种纰漏，求求皇后娘娘，饶了奴家们吧。”说完开始砰砰的磕头，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秦锦黛数到第十五个，陛下才叫停。
堂内大臣们大气都不敢出，那个妈妈说饿极了，那乐坊怎么可能没有粮食，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现如今的民间，饿是常态。去年灾荒确实不错，可是朝廷拨下去那么多钱粮，怎么可能不够赈灾！如今天子脚下，人民尚且不能裹腹，这难道不是在打陛下的脸。
甚至没有人敢投去目光看陛下是何神情。
阶下那个妈妈额头血水模糊，大部分女眷已经捂住了眼睛，姚欢拉了拉秦锦黛的袖子，“筱筱，我有点想吐。”
此时上位席的九公主已经快要晕了过去，美人娇弱，惹人怜爱。
皇后挥了挥袖子，示意林昭仪带着梁艺祈走，女眷们也纷纷告退。
为显明主形象，帝后一一应了，堂中央的舞姬们还保持着跪趴的姿势没动。
此时一位老者的开口“陛下圣明，还是先为晕倒的舞姬看看身体吧。”
开口的人是杜太傅，舞姬都是奴籍，宫里的太医哪能给她们看病，众人都打定了皇帝不会答应的主意，只有秦锦黛装作没有看到陛下犹豫的神色。
果然话音没落三秒，陛下应了。
荒谬，真是荒谬，一场宫宴而已，魑魅魍魉几乎都要被诈出来了。
堂上没一个人有好脸色。
此时突然听见酒盏掉落的声音，循音望去，纪泽沂像是醉的狠了，几个宫娥手忙脚乱的去搀摇摇欲坠的世子。
这人倒是聪明，知道接下来谈的他不能知道，最好刚刚谈的他也不知道。
皇后连忙让几个侍卫把世子扶出去。
“把晕的那个带走，其他的放了。”太后淡淡开口。
这场闹剧还是要以意外收场，秦锦黛意料之中。
本以为陛下为了颜面至少还要再周旋一会儿，看来或许根本没有陛下说话的份。
大臣们纷纷告退，秦锦黛也出了殿。
出了殿门，看见一个黑影向司乐阁的方向去，秦锦黛暗道不好，侧头给红豆使了个颜色。
红豆也往司乐阁的方向去了，秦锦黛路上随便找了个宫娥，便去了碧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