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岑心情颇好地赶着骡车走在村间的小路上，偶尔遇见认识的村民打个招呼，一说话嘴边就呵出白气来。云溪觉得有趣，不停地张嘴呵气，逗得云岑哈哈大笑，整条路上都回荡着姐妹俩清脆的笑声。
二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到了村西头。云岑坐在骡车上，看见不远处老冯头家的篱笆院内，有人影正忙碌着，云岑大声打着招呼：“冯叔，冯婶儿，我来给你们送柜橱啦！”
骡车一直走到了门口停下也没见有人应，云岑再次礼貌上前叩门。叩了三下又三下，冯婶子才姗姗来迟开门，一边将云岑云溪往屋里请，一边说道：“哟，这不是云老九家的闺女吗，快进来快进来！吃过饭没有，一会儿在婶子家里吃点啊！”
云岑的笑容有一瞬的僵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连连推辞道：“不忙了婶子，我与小妹吃过饭来的。”客套了两句便开门见山说道：“冯叔找我爹定做的柜橱做好了，我爹让我给送来。您看，就在骡车上放着呢，我拿毡布给您包的严严实实的，一点没磕着碰着。”
云岑正要和云溪将柜橱搬下来，却被冯婶子拦住，“不着急不着急，这么冷的天，坐这歇会儿，先喝口热水再说。”
说着冯婶子便进了厨房倒水去了，云岑云溪对视一眼，只能乖巧坐好。不一会儿，冯婶子端着两碗水出来了。正巧这时，冯叔也从地里回来了。一见门外的骡车，便知道云岑来意。冯叔倒不拐弯抹角，上来就直接一句，“你把柜子拉回去吧，我不要了。”
云溪人小，又心直口快，一听这话直接蹭地从板凳上站起来，惊讶道：“做都做好了，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嘿，小丫头片子，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冯叔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云溪，“我就说不要了，怎么的？还有我之前付的一半钱，你们也得给我还回来！”
冯婶子上前拽着冯叔打圆场，“好好说，好好说。”老冯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坐下自顾自的点起烟袋锅来。
云岑压下心头火，先让云溪坐在板凳上等着，而后走到老冯头两口子面前，微笑着说：“我妹妹人虽小，可说的话却是没错的。当初冯叔找我爹定做了一个柜橱，价钱一百文，为期三个月交货。说好是定做，尺寸也是按您家里的来。您当时说手头紧，先付一半的钱，我爹看在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面上，也同意了。”
说到这里，冯叔仍是闭着眼睛抽着烟袋锅，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倒是冯婶子眼神飘忽，有些不敢看云岑。云岑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咱们一个村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为了个柜橱闹得不愉快。冯叔当初找我爹打家具，也是信得过我爹的手艺。婶子，您说是不是？”
“嗳，可不是呢。”冯婶子讪笑着，被老冯头觑了眼便又不说话了。
云岑看在眼里，反而大方一笑，“冯叔，婶子，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柜子您家不要了，总归有个说法吧？是样式不满意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老冯头听到此处，嘴巴动了动正欲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云岑抢过话头。
“哦对了，这柜橱样子二老还没看过吧，”云岑故作恍然大悟状，对着老冯头说道，“怪我一来就跟婶子唠了会家常。不管这柜橱您要不要，我带都带来了，劳二老移步到院中，我和妹妹把它搬下来，您先看看东西。”
老冯头不情不愿的在老伴儿的推搡下出了屋门，云岑叫上云溪将骡车上的绳子解开，再掀开一层厚厚的毡布，二人合力将柜橱搬了下来摆在院中。
一个上窄下宽略微呈梯形的双开门圆角柜稳稳地伫立在院子中央，光造型便流露出一种古朴自然的气质来。柜内设隔板将空间一分为二，层次分明、疏密有致。除背板外的两侧及柜门皆是用直棂做成透空图案，此时天光正亮，光线在通达清晰的木质纹理上流转，最后透过直棂门照入柜中，视觉上更显空灵通透。
云岑对云老九的手艺是绝对有信心的，这件家具虽然造型上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但是对于普通人家却是非常实用的。
果然，冯婶子见了这柜橱眼睛都亮了几分，几步走到跟前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云岑在一旁笑着介绍说，“婶子您看看这结合处，严丝合缝，平平整整的融为一体，没有一点修补痕迹。还有柜门，开门的时候手用力便打开，松手它自己就关上，不担心有时候着急会忘了关门。对了，您知道这柜橱还有个有趣的别名吗？”
“什么别名？”冯婶子正忙着地研究能自己关上的柜门，抽空问了一嘴。
“咱们北方啊，管它叫‘气死猫’！”云岑本就生的唇红齿白，此时一笑更显俏皮起来。
冯婶子闻言转过头来看着云岑，过会儿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叫做气死猫，顿时捂着肚子笑的合不拢嘴。云岑和云溪也一并笑了起来，气氛不复之前紧张，反倒轻松起来。
老冯头却不惯见这热闹氛围，适时地给云岑泼了盆冷水，“气不气死猫的，我们都不要。”
云岑听了也不恼，反问道：“您是觉得这件家具哪里不好吗？”
老冯头不说话，倒是冯婶子禁不住云岑真诚的目光，解释道：“姑娘，倒不是家具不好，只是吧……”冯婶子嗫嚅了下，又接着说道，“那天我去小柳村串门子，他们那儿的木匠做一个这样的柜子只要七十文，还有雕花什么的。不是我们信不过你爹的手艺，可这价格，足足高了别人三十个铜板啊。”
原来症结在这里。
云岑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分价钱一分货，您也看到这件家具的用料和做工如何了，我不能让我爹做赔本生意啊。不过，看婶子确实喜欢这柜橱，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老冯头突然开了口。
“这件柜橱当初是冯叔您和我爹定下的，价钱上我做不了主，以我爹的性格，宁愿这件家具砸手里也不会折本卖给您。至于您交过的钱想要退……”云岑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岑微微一笑，说道：“这件我做不了主，但从今日起算的一年内，您若还需定做家具，不限件数，只要价钱超过一百文，哪怕是刚好一百文，我都给您按减去三十文的价钱算，如何？”
冯婶子喜上眉梢，老冯头却是半信半疑，“你能做得了主？”
“我可写张凭条给您。”云岑气定神闲道，“怎么样冯叔，这您不亏吧？您就算再找别的木匠做，又要等三个月。我家就不一样了，柜子给您送家了，您和婶子今天就能用上。若是有什么问题，不用您跑，我们当天就能来修。不过我爹做了这么多年木匠，就没出现过这种事。”
“老婆子，拿纸笔来。”
云岑大笔一挥，唰唰两下利落地将内容写好。她管冯婶子要了方红印泥，接着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铜印章，在凭条的首行和落款盖下自己的私印。
趁着晾干墨迹的功夫，云岑让云溪将冯婶子拿来的五十个铜板仔细数了一遍，确定数目没问题，云岑将凭条交给老冯夫妇俩，临走前还嘱咐道：“这上面有我的章子，到时直接拿着它来找我就成。您将它可保管好了，若是哪儿缺了破了，我也是不认的。”
冯婶子送走云岑和云溪，禁不住好奇，连忙催问老冯头，“你不是识几个字吗？那上面怎么写的快给我念念！”老冯头一遍念叨着“有章子就行了，还怕她赖账不成，”一边将折了几折的凭条打开，对着天光拿远了一些，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代，金，券……”
出了村西头，云溪看着路不对，奇道：“姐，咱不回家吗？”
“不急，时间还早，咱们去镇上逛逛。”
云溪闻言立马雀跃地欢呼起来。
云岑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子，一边赶着骡车，一边哼着云溪没听过的曲子。云溪觉得好听，缠着云岑教她两句。就这么一边教着一边赶路，二人终于在晌午前赶到了附近最大最热闹的镇子——叶河镇。
一进叶河镇便看到一条又宽又直的大路，路两旁是各种摆摊的商贩和驻足不前的行人，远远看去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如此云岑赶着骡车就有些不方便了，她将骡车停在一家客站，付了钱让店小二给她家的小骡子喂些好草料。店小二见这客人是两位小姑娘，倒也不欺生，笑盈盈地接了钱便把骡车拉到后院去了。
云岑和云溪没有在客栈多留，转头去逛街了。二人走走停停，被各式各样的物件迷花了眼。直到走到一家卖卤鸭的店前，云溪的腿像是扎在地里了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卤得油润发亮的鸭子，云岑拽了两下都没拽动她。
见妹妹馋成这样，云岑也不含糊，拉着云溪就进了店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桌坐下。她拉住一个忙得脚不沾地的跑堂，脆生生地问道：“给我来半只……半只卤鸭怎么卖？”
“半只二十五文。”
云岑一噎，讨债讨了一上午，这么半只鸭子就要花掉一半……
跑堂的看她表情有变，还急着去招待别的客人，忙催促道：“半只鸭子还要不要？”
看着云溪眼巴巴等的望眼欲穿的样子，“要！”云岑一狠心，倒出一半的铜板塞给跑堂，跑堂忙不迭用围裙兜住，冲着厨房声音洪亮地招呼了一声，“半只鸭子！”
卤好的鸭子斩成薄块再淋上一勺卤汁就成了，倒没等多久。云岑夹了一块尝，觉得味道也不过如此，但见云溪吃的很香，这钱花的也算值。
吃了两块云岑就把筷子放下了，她有些惦记刚刚看到的买木器的摊位，于是叮嘱云溪道：“姐姐出去看看卖木器的摊位，你慢慢吃，吃完了就坐在这里等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我很快就回来。可以吗？”
云溪点点头，嘴里嚼着鸭肉含糊说道：“放心吧姐，我就在这里等你。”
云岑出了店门，直奔东去，可怎么找也不见那个卖木器的摊位了。云岑像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怕云溪等急了，正要回去，却听见身后一阵矻蹬蹬的马蹄声伴着鸡飞狗跳的声音。
“快躲开！马失控了！”
不知是谁好心提醒一句，云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从鼻腔里发出阵阵嘶鸣，钉了马掌的两只前蹄此时正对着她高高扬起。云岑脸色发白，脚上像灌了铅，慌忙中只后退了几步。
那匹马却就此停在了原地，没有再冲过来。
见是有人拉住了缰绳，云岑这才找回了呼吸，不禁后怕起来。
“抱歉，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