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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肩榫(一)

    雾蒙蒙的太阳打东边升起,照着天空是灰白色的。一阵北风卷着凛冽的寒意瑟瑟刮过,卷走了荷花村东头、木匠云老九家梧桐树的最后几片叶子。

    云老九家不大的院子中央,此时正摆了一方木桌。木桌上方摆着一个木质的人像,还有两盘供果点心和一个香炉,木桌下放了一个蒲团,一个衣服上满是补丁的后生小子正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将燃起的线香插进香炉中。

    云老九站在一旁振振有词地说道:“拜过祖师爷,就算入了木匠这一行的门。今天当着祖师爷的面,咱们把规矩讲清楚。祖师爷传下来的这本鲁班书,也叫缺一门。知道为什么要叫缺一门吗?”

    那小徒弟听着师傅有些故弄玄虚的腔调,疑惑地摇摇头。

    “意思是学这本书前,要先在鳏、寡、孤、独、残中任选一样,”云老九的声音陡然提高,吓得小徒弟愣是抖了一抖,“如此才算缺一门,你,想好要选什么了吗?”云老九觑着眼睛慢悠悠地问道。

    屋内,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正趴在菱格纹的窗棂上偷看院内的景象。

    “姐,祖师爷为什么要留这种规矩?好残忍啊。”一个梳着可爱丫髻的小姑娘对着身旁比自己大几岁的女孩问道。

    “不知道了吧,祖师爷这样是有深意的,”女孩煞有其事说道,“咱们这种靠手艺吃饭的平头老百姓,要是没点儿唬人的本事,怎么行走江湖啊?那还不被地主恶霸欺负了去。”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哦,原来是这样。”

    女孩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再说你看咱爹,每次就是摆摆架势,也没真让哪个徒弟选过。那不是去年,五师兄还带着嫂嫂和七个孩子来咱家看爹呢吗!”

    “我知道了姐,这个就是你之前说的什么套路……”

    “咳咳,咳咳咳!”

    听见云老九在院子里一阵咳嗽,女孩一边捂着嘴一边拉着妹妹躲到窗户下边,俩女孩视线交汇,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待云老九看不见窗户边那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后,便清了清嗓,对着刚收的小徒弟说道:“虽说祖师爷的规矩是如此,但是也没有这般严苛。俗话说的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以后只要跟着我好好学艺……”

    “师父,我想好了,我要选其中的孤!”那小徒弟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斩钉截铁地说,“我自小父母双亡,我本就是孤儿了,那些个侵占我家田地的亲戚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克死才好!”

    “哎,哎哎,”云老九也没想到这小徒弟真的选了,还选的这么果决,那他这不是作孽吗!于是连忙将这孩子拉起来,语重心长道,“小多子,这个恶人自有天收,你就别操心了,以后跟着师父好好学啊。赶紧对着地上连呸三下,这个拜师仪式就正式结束了。”

    小多子虽然疑惑,但很听云老九的话,于是乖乖照做呸呸呸三下。

    “姐,这个呸三下又是什么,以前怎么没有?”小丫头的声音又在门后响起。

    只见那个大一些的女孩对着自己妹妹小声耳语道,“因为咱爹啊,玩砸喽!”说罢,两个女孩又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云老九忍住想翻自己女儿白眼的动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错,这两个女孩便是被云老九认作来讨债的两个闺女。大一些的,叫云岑,今年刚刚及笄,小一点的叫云溪,也十一岁了。这云老九生的五大三粗的模样,生的这两个女儿倒是个个玉雪可爱,尤其是大女儿云岑,乌发雪肤,圆圆脸翘鼻梁,一双水灵透亮的眼睛跟那刚在井水里浸过的山葡萄似的剔透。

    都说女儿随爹,可云老九这两个闺女在长相上都是随了她们那早逝的娘了。

    那还为啥还说是来讨债的呢?这就要从云岑十岁那年说起。

    云老九是个能干的木匠,如今自己家这个小院子虽不算大,也是他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家业。他跟云岑的娘自小青梅竹马,成婚后俩人感情也一直很好。只是天不遂人愿,云岑的娘走的早,只剩下云老九独自拉扯两个相差四岁的孩子。

    云老九是个手艺人,他相信在这世道人有一技之长才是立身之本的道理,所以他不理会那些让他招赘保家业的说法,而是专心地把自己这身本事教给两个女儿。

    可谁曾想,教过的徒弟也算桃李满天下的云老九,两个女儿却都是榆木疙瘩不开窍。谁说女娃就心灵手巧的?云老九不止一次的想。直到大女儿云岑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烧了三天三夜,一只脚都在鬼门关了那种。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人却像变了个似的。

    大夫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人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肯定是会有些不一样的。可云老九观察着,大女儿云岑不仅性格活泼了些,还突然于木作上开了窍。往日只能刻几个看不出是猫还是猪的小物件,如今倒也能刻个差不离了,就是这个手还是笨了些。练了这些年,手艺才算稍有长进。

    二女儿云溪更不必说,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天生的蛮力,劈柴都是轻轻松松不在话下。可这做木工是个巧活,不能光有力气。在云溪或砍或劈,或锯或凿,报废他将近几十块木料后,云老九含泪放弃了教这个女儿做木工的想法。

    如此又过了两年,就在云老九为两个女儿的将来发愁,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招赘时,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大女儿云岑与他并排蹲在田埂上,遥望着天边成群结队的大雁,略带深沉地说了句,“爹,你放心,我一定能把咱家的家业撑起来。”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了。

    云老九嘴边的烟袋锅子都忘了抽,愣愣地看着那个离去的小小背影。直到烟草的味道重新灌入肺中,呛的他咳嗽了几声。倒过这口气后,他笑骂道:“臭丫头,这说话口气,整的跟我爹似的。”直到抽完旱烟,云老九才慢悠悠地回了家,从此再也没起过招赘的心思。

    *

    云岑是个老家具复刻师,那天她在家刚画完一份卷云纹翘头案的复刻图纸,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清醒时,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名叫云老九的木匠的女儿,还居然只有十岁。云岑花了好久才逐渐接受,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原主小姑娘生病离世,而自己这个异世来的灵魂不知怎么侵占了她的身体的事实。也正因如此,云岑将云老九和云溪都当做自己的家人看待。

    渐渐地,云岑发现她爹云老九,虽然人比较严肃,但面对调皮的女儿们时,最多也只是自嘲两句,然后无奈地叹口气,至于打骂,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更稀奇的是,她爹的思想比时下的人都开明得多。他不仅不认为女儿家只需等着嫁人就可以了,反而觉得她俩将来没有兄弟依靠,更应该有一个立身的本事。于是,他顶着村里人的议论,教两个女儿学木工。

    这不是专业对口了吗!

    云岑对于回归自己老本行这件事一度很兴奋,可现实又给她泼了盆冷水。那就是在这个没有机器,全部都靠手工的古代,云岑自认为还不错的技术,在云老九眼里根本不够看。她甚至有种原来是学霸,换了个学校自己直接成学渣了的感觉。

    按云老九的话说,做木匠这行讲求一个三年学艺,三月补艺。也就是说刚开始学习的三年都是在锯刨凿砍中打基础,基础打好之后才开始学画线放样和制作技巧。云岑就这么在云老九这位严师的教导下回炉重造了五年。在云岑十五岁这年,她终于出师了。

    云岑出师那天,正好是个中秋。云老九特意置办了满满一桌子好肉好菜,让云岑和云溪放开了肚皮吃,一家人一边赏月,一边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别提多高兴了!直到热闹散去,夜晚重归于寂静时,吃多了睡不着的云岑想着在院子里走走,却看到云老九屋里的油灯还亮着。

    明明吃饭时喝了许多酒了,怎么这会儿还没睡?

    她有些担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在门边上听了听,听到云老九似乎在对人说话,声音轻松得意,有别于平日的严肃沉闷。只听他说:“翠儿啊,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两个闺女多厉害,长得像你一样漂亮,还都像我一样能干。老大呢,跟着我干了木匠,你别怨我,老大实在有这个天赋啊!不仅脑子灵,一对招子还亮。哪里尺寸偏了一毫一厘,不用尺子量,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啧,这肯定是随了我了。老二更厉害,碗口粗的木头,她一斧头就能劈开,你说厉害不?有这身力气,以后谁也欺负不了她去……”后面说的渐渐听不清了,待云岑再竖起耳朵听,便只能听到云老九震天的呼噜声了。

    云岑无奈笑了笑,她看着悬在空中又大又圆的月亮,心里默默念叨着,“爸、妈,放心吧,我在这里也生活的很好。”

    翌日一早,云岑直截了当地问她爹说:“我都出师了,那能挑大梁了不?”把上辈子也算上,她也是个资深木匠了!

    云老九一觉睡起来,根本不记得自己前一晚如何夸奖过女儿,听了云岑这满是雄心壮志的一句话,只大笑了声,答道:“这就想挑大梁?还早得很嘞!”

    云岑皱眉看着她爹不说话。

    云老九看出了云岑的不服气,年轻人嘛,哪能没点傲气呢?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给云岑设置了一个小小难关,“呶,那是西把头老冯家要做的柜橱,当时碍于邻里情面跟他家约定只付了一半的钱,你把柜橱送去,把剩下的钱要回来。”

    云岑舒展眉头,笑意蹦上嘴角,道了句,“这有什么难的?”她叫上妹妹云溪,二人一起将柜子搬上骡车,往村西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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