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上元夜,花灯如昼,画舫游船如游龙,端的是一副热闹的好景象。

    京城繁华,上元尤甚。在这良辰美景中,还有一处远离喧嚣的清雅之地,在一片热闹中显得有些孤寂。

    幽兰诗苑乃世家公子平日品茶斗诗的风雅之地,如今恰逢佳节,诗苑外也挂满了灯笼,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罗檀毓提着繁复华贵的裙摆,鬼鬼祟祟地躲在幽兰诗苑的外墙,正透过花窗朝里面张望。

    一旁的丫鬟春菊见自家小姐在这里张望了半个时辰,不由得有些焦急。

    “小姐,您都在这看了半个时辰了,您如果真的好奇裴大人在和谁见面,我们不如从正门进去瞧瞧,您这样继续蹲墙角,如果老爷知道了不知会如何说您。”

    罗檀毓将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说道:“裴暮黎平时总是一副无情无欲的模样,对我爱搭不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在和谁幽会,究竟谁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春菊还想再劝慰罗檀毓,或许裴大人有正事要忙,未必是和什么小娘子幽会。但罗檀毓已经一只脚迈上石头,一只手扒着石墙,留下一句“在外面等我”便用巧劲轻松越过了围墙。

    只留下春菊一个人在原地惴惴不安,她们家小姐从小就是这样磨人的性子,总是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半点不像个大家闺秀。

    偏偏老爷和夫人又十分溺爱小姐,每次想狠下心管教小姐,小姐胡乱撒撒娇就将他们应付过去了,这才养成小姐如今混世魔王的性子。

    直到遇上裴大人裴暮黎,小姐的性子才算有了收敛,不再惹是生非,而是专注于裴暮黎这朵高岭之花身上。

    三年前,裴暮黎还只是国子监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学子,在一场诗会上被罗檀毓一见钟情。罗檀毓不在乎家世门第,直截了当地同裴暮黎表白了心意,希望裴暮黎能入赘到罗家。

    罗檀毓的父亲罗佑为曲阳侯,虽无实权,但也是皇帝钦赐的殊荣,身份尊贵。裴暮黎虽然是大儒程鸿文的学生,可到底没有显贵的家世,入赘罗家也算他高攀。

    没想到裴暮黎委婉地回绝了罗檀毓,只说自己志在为国谋兴,不能耽误罗檀毓,希望她另觅良人。罗檀毓被拒绝后也不灰心,反而越挫越勇,隔三差五便到国子监寻裴暮黎,对他嘘寒问暖。

    没过多久,裴暮黎就在殿试中拔得头筹,成了新科状元,又很快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如今未及而立之年便位列四品御史中丞,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京城中适婚的贵女都将裴暮黎视作未来夫婿的最佳人选,但裴暮黎几年来洁身自好,没有接受包括罗檀毓在内的所有对他示好的女子。

    豪门贵女都有气性,被裴暮黎拒绝过一两次后便收敛了心思,只有罗檀毓一人坚持了三年,还十分高调,导致她成了全京城人饭后茶余的笑料。不过这些闲言碎语罗檀毓没放在心上,她奉行及时行乐的观点,做事只凭心意。

    越往幽兰别苑里走,灯火就越微弱,忽明忽暗的幽幽烛火不知为何让罗檀毓莫名觉得恐慌,她压下心头的不安,摸到了唯一亮着灯的房间。

    她透过窗户,看到里面有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悄悄走近,将耳朵贴到窗户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如雨后清竹般,清冽动听。

    “可惜……赵成朗……下一个目标……”

    罗檀毓听不清裴暮黎说了什么,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语句,赵成朗这个名字一出,她的心就跌到了谷底。

    赵成朗是工部员外郎,也是罗檀毓的至交好友苏卿月的青梅竹马兼心上人,半年前两人差点便能订婚,赵成朗却因为被查出贪污受贿被处死。

    对此,苏卿月悲痛欲绝,而罗檀毓也不相信一向正直廉明的赵成朗会做出这样的事。

    裴暮黎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直觉告诉罗檀毓这件事有阴谋,她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罗檀毓虽然与这人交集不深,但在皇家宴会上她听过这声音,对此印象深刻。五皇子因为平时喜爱酗酒,导致声音异常低沉沙哑,声音极有辨识度,她不会听错。

    “扳倒太子……除掉……”

    听到这些罗檀毓不再犹豫,立刻转身想沿着来时的路逃离此地,不想里面的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五皇子呵斥一声“谁”,立刻从四面八方涌出黑衣人将她擒住。

    罗檀毓被压着跪倒在地,绣着金线的云锦被泥土弄脏,精心为心上人梳的发髻也在挣扎时散落,她自打出生起就没这么狼狈过。她惊惧地看着从屋内缓缓走出的两人,美目中漫上水雾,她哽咽着祈求道:“我什么都没听到,求五殿下放了我。”

    五皇子看到她这副模样笑了笑,蹲下来用手中的折扇挑起罗檀毓的下巴,打量着她。

    “听闻罗姑娘功夫了得,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你竟能悄无声息地躲过我设下的防卫,真是令人赞叹,不过可惜了,我实在不能留你到明日。”

    罗檀毓立刻恐惧地睁大了双眼,她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站在后面冷眼旁观的裴暮黎,裴暮黎不为所动,平日的温润消失殆尽,撕下了虚假的伪装,只剩下无尽的冷漠,他对五皇子轻飘飘说了一句:“别被抓到把柄。”

    五皇子摆摆手,接到指令的黑衣侍卫便捂住了罗檀毓的嘴,将她拖到了池边。

    隆冬时节的池塘冷得刺骨,窒息和严寒牢牢地锁住了罗檀毓,她绝望地挣扎,却被拖入更深的水底。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凄惨的方式在最美好的年华死去,或许是由于执念太深,她成了游荡在世间的孤魂。

    罗檀毓知晓了许多事情,比如她知道了原来裴暮黎的白月光是她的至交好友苏卿月,在遭受青梅竹马和至交好友接连去世的打击下,苏卿月伤心不已,裴暮黎便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罗檀毓从未见过裴暮黎对谁这么温柔过。

    比如皇帝的表叔秦王造反,罗檀毓的兄长罗柏青在与叛军交战时不幸身亡。罗家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一双儿女都死得早。罗夫人信佛,主动剃发为尼入寺庙修行,要为自己的一双儿女求一个福寿安康的来世。

    因罗檀毓已成了孤魂野鬼,她无法靠近佛寺,只能在对面的山上远远看着一夜苍老的母亲,长跪在佛前一遍又一遍地向佛祖诉说自己的愿望。

    罗檀毓憎恨五皇子,但更恨裴暮黎,她本以为自己成了野鬼便能向裴暮黎索命,但成了鬼魂的她也还是一事无成,除了给裴暮黎扇扇风外什么都做不到。

    裴暮黎虽然恋慕苏卿月,但苏卿月心里一直放不下青梅竹马的恋人,因此她也学着罗夫人,忘却红尘入寺庙修行去了。

    而裴暮黎终身未娶,临了都是独身一人。他的整个人生可以说顺风顺水,五皇子在他的帮助下顺利获得王位,他也加官进爵,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罗檀毓眼看着自己快把裴暮黎熬死了,也没能向裴暮黎复仇,一时心中郁结,她徘徊在行将就木的裴暮黎床前,看着容华不在的裴暮黎,心中各种情绪纷杂。

    病榻之上的裴暮黎却仿佛能看见她了一般,视线集中在她的方向,罗檀毓即使成了鬼魂仍害怕裴暮黎,她紧张地安慰自己裴暮黎一定是碰巧发呆不小心看了这边而已。

    裴暮黎手中攥着什么东西,他喃喃低语几句,罗檀毓没有听清,随即无尽的白芒笼罩了她,久违的睡意袭来,她失去了意识。

    一股浓重的香气充斥着她的鼻腔,她觉得这个香味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她的眼皮十分沉重,大脑昏昏沉沉的搅成一团,她费力地睁开双眼,对上了镜中的自己。

    她几乎是立刻热泪盈眶,端起镜子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肤白如雪、眼含春色,青黛螺描眉衬得人更加娇媚。

    一旁的春菊拿着胭脂,不知所措地看着罗檀毓。

    “小姐,小姐,”春菊将罗檀毓的意识拉回来,“这是您要的胭脂,早上发现旧胭脂用完了,女婢连忙叫人到对面的胭脂铺子买了新的,您用用看。”

    罗檀毓没有立刻接过胭脂,她看着春菊圆圆润润的脸蛋,越发觉得亲切可爱,她拉过对方的手将人搂在怀里,哽咽道:“春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们。”

    春菊自小跟着罗檀毓长大,二人不似主仆更似姐妹,见小姐这样,春菊也不由得觉得奇怪:“小姐怎么一大早起来这么伤心,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我让夏竹为您熬些安神汤来?”

    罗檀毓冷静下来,抹了抹眼泪,蘸了些胭脂涂在嘴上。她可以确定自己回到了那个上元夜之前,屋子里都是她生前的陈设,香炉里燃着檀香,这熟悉的味道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必了,我没事,只是昨夜睡得有些沉,脑子懵懵的,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哪儿来着?”

    春菊拿起梳子,开始为罗檀毓梳头。罗檀毓的头发被养得乌黑浓密,春菊捧起一缕头发,一梳到底。

    “小姐怎么忘了,今日是寿国公夫人的寿宴,您是要去赴宴的呀。”

    寿国公夫人一直拿她当亲生孙女看待,寿国公夫人的寿宴她理应前往的。

    按照时间算一算,她这是重生到了上元夜十个月前,此时赵成朗还没有被查出贪污受贿,一切都还有转机。

    夏竹带着两个家丁将一个巨大的木箱放在庭院中,她命家丁将箱子打开,里面盛着一件玉雕摆件。这是罗檀毓半年前找江南最有名的工匠打造的仙鹤祝寿玉雕,花了不少金银。

    罗檀毓到院中检查了一下这件礼物,确定了没有瑕疵之后,便重新盖上木箱,命人仔仔细细地运送到寿国公府,不容有任何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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