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未婚夫婿

    解忧见蔺之儒突然又起了次身。

    他取来针囊,铺开,抬手示意她将手放置案桌上,解忧照做,他把她衣袖一点点卷起,伸手在她肌肤上微触,摸到几处穴位后,开始施针。

    每动一针,他手指都会点一点纸签上的字,要求她说出感受。

    ‘如何’

    这两个字看得她心慌。

    听说摸脉能看出所言虚实,在他面前,她想说谎都觉得无力。

    她现下是不是太配合他了?

    冥栈容说她讳疾忌医,可在她看来,自己怎么这么听话呢。

    半响,经他针灸之后,确实很有止痛效果,左手伤处没了那种隐隐的痛感,解忧想,他大概明白她确实喝不下那些止痛苦药,又怕她疼得睡不着,所以换了种法子。

    但比起喝药,针灸有点费大夫。

    行完针,他便忙着写他的诊录,把她晾在了一旁,解忧只好自己挽下袖子,轻轻抬眸,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青灯烛光下,映照着他绝色的脸庞,像是遗世而独立的仙人。

    觉察到她的目光,他凝了片许,但没有回看,仍是很快速的书写记录。

    解忧又去瞧他的字迹,除非是认真写医书,他的字向来潦草,只有他和沙苑能看懂的那种。

    她曾经奇思妙想,他到底是作为医者对病人严格保密,不想让别人窥探隐私?还是另创了特殊文字?

    写完之后,他这才起身,过来对她曲腰行礼,她摸索出了大意:现在也挺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合适,没什么事,她可以走了。

    解忧顿然起身,忽有点自嘲。

    在他这里,她只有两层身份,一种是病人,另一种是公主。

    其他的,便没了。

    她曾经很崇拜他,仰慕他,也单方面的非常信任他,解忧心中总认为,她也许可以算他的朋友,但如今想想,他不染纤尘,却知道她所有劣迹斑斑的往事和秘密,又怎会把她当朋友看待。

    他恐怕也不会想要她这样的朋友。

    ……

    左手虽已不疼,但解忧仍是没睡好,翻了个身,忽见有团人影坐在她床沿,待睁眼看清了人影那张脸,她先是略有惊吓,下意识地去抬起自己双手,发现没有被绑,她虚惊一场。

    他这幅脸色深沉的样子,仿佛回到了那座院子,他经常这么看她,她还以为自己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摸了摸额角,拧了眉道,“你在这做什么?”

    忽略掉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惧,冥栈容淡了声,“听琉璃说,你昨夜醒了,过来看看你好点没有。”

    解忧脸色难喻,“下次进我屋子,记得敲门,男女授受不亲。”

    冥栈容不以为意,说,“你上次进我屋的时候,那也是没半点忌讳,这会儿倒是知道避嫌。”他想了想不对,“我和你也相处了那么久,你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又不是没穿衣,这还需要避讳?”

    她着衣正常,他只是来关怀看一下病人,顺带想事深入,不小心露出点凝重的表情,他没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在她眼里,还扯上了授受不亲?

    解忧只是不想他这么突然出现,很容易吓到她脆弱的心脏,又听他无所顾忌的唠叨,她心中很烦,便道,“那你是希望我穿还是不穿?”

    此话一出,冥栈容瞳孔地震。

    他心中更是无比炸裂,没想到她竟然对他蹦跶出这样毫无羞耻的言语,且她还无甚在意,他真的很想知道,她这半年去了哪儿,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可置信地抽完面容,他稳住自己,“你现在……是正常的么?这是几?”

    他举起手,后面几个字说得很小心,生怕又勾起她什么不好的回忆。

    解忧难以抑制呼吸,缓缓平静,盯着他,吐出几个字,“我很正常。”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思及什么,面色难看,脑门青筋跳起来,“冥解忧,你!……你脑子正常还说这种不着调的鬼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解忧震荡咳嗽了一下,只觉越描越解释不清,于是很干脆直接,“我当然,把你当未婚夫婿。”

    他语塞半响,“你想的美!”

    “前几日,我刚看过一本艳册。”

    “……艳册?”他深呼吸,抽了抽嘴角,“你平常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书的主角身份……跟你我有几分相似。”解忧自顾自道,“可惜,在路上不好携带,看完之后便扔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冥栈容整张脸凑到紧致,“你到底知不知道外头人怎么说你的?你还!……看那种玩意!”

    “正是不知,所以才看。”她脸皮极厚,“那些人出册太快,一本接一本,我都快看不过来。”

    他听不得她说这种话,不知她是不是脑子烧坏出了问题,仿佛要被她气死了似的,“谁让你去看那些编排扯淡的玩意了,以后不许再看!听到没有?”

    解忧见他真急了,便止住了不正经的话题,朝他简洁道,“有事说事,你说完我再睡会儿。”

    冥栈容这才冷静下来,很快便将这几日的事说与她听,从他在大渡口等她,见只有货船到岸,得知江上水匪出没,便锁定那片峭壁深山,再到他一行十几骑至小渔村……

    解忧身子有点虚,脑子也不够用,半听半睡,又听他自顾自的吹嘘自己说了一堆,“若非我才智过人,带着蔺之儒找到你们,你小命早就呜呼了,说吧,你该这么报答?”

    她忽然清醒了下,接道,“一般话本里,都是以身相许。”

    “你、你真的是没救了!”他皱眉头,墩墩善道,“少看点不该看的。”

    她道,“你看不出来?”

    他不明,“看什么?”

    解忧直白,“我在调戏你。”

    冥栈容沉默了下,对于这样不要脸皮的调戏,如若对方是她,他只想把对方打死,所以他忍不住,更直白的勾指伸手赏了她一个暴栗,突然的击打仿佛让她脑袋开了花。

    解忧摸着痛处,“……痛!”

    “还知道痛,忍着。”他哼声,“在我面前,不要胡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我还会揍你。”

    解忧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凭什么只准你点灯,不准我放火?”

    “我何时对你点灯了?”他郁闷。

    “你说要送我你的朝服,还让我珍藏,你在皇帝和太后面前,还说只要我愿意,便会娶我,这意思……还不明显?”解忧挑了挑眉,叹气,“我知道,你对我情根深种,情愫未了,但这种事,不能急,要慢慢来。”

    他骇然,“冥解忧,你是疯了?”

    解忧眼神撇他,“你这样随意进我屋,让我很难不误解,你对我,是不是有想法?”

    冥栈容脸色憋的青绿,他原想反驳,酝酿了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曲曲折折明白了她的想法,几度思想挣扎,老老实实去了屋外,不情愿的敲响了门。

    解忧送走了麻烦,哪还会请回来,自然是当做没听见,把他晾在了屋外,无论他如何喊,她压根不理他,翻身往里,盖好被褥,心想,她得好好养精蓄锐,继续睡。

    冥栈容抓狂,“!……”

    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他却没有办法破解这个阳谋,没她允许,他左右为难,进也进不得,最后负气走了。

    **********

    江水涛涛,一望无际。

    徐银楹闲不住,这轮船很宽长,舱房也多,足能容纳两三百余人,她几乎快把整条大船绕圈全逛一遍。

    除了船底重地,还有中间那段世子和解忧所住的一等舱房。

    这两处被护卫严守。

    听说解忧醒了,徐银楹曾试探的靠近,但被拦住,之前的侍女变成了身着紧袖劲装的女护卫,说起话来并不客气,“公主刚又睡下,此处不能随意进入,徐大小姐去别处逛吧。”

    徐银楹讪讪而归。

    走至一处,竟发现不起眼的角门处,还有一间别致的特等舱房,门前并无守卫,她心下一好奇,想看看这写着特等的房间长何模样,兴冲冲的推门而进。

    房间内,床上有位白衣人,仔细一看是个女子,面带轻纱,睫毛弯弯,额角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白衣女子正在闭目,不言不动地打坐,听得房外的脚步声,白衣女子忽然掀开眼帘,目光凌凌地望着房门处,那双眼深幽无情,比冬日里的寒霜还要冷。

    开门声近在咫尺。

    白衣女子双眸清冷。

    房门大开,徐银楹进入几步,江上凉风赫然吹进来,迷得睁不开眼,等她再回神,窗户破开,房间里再无人,徐银楹连忙去窗边伏首观望。

    这窗户,怎么好端端地就开了?

    她却不知,白衣女子立在了船顶。

    还是顶上自在,无人打扰。

    徐银楹又跑去苏子的房间,一进屋,却见床上的苏子痛得震耳欲聋嗷嗷大叫,沙苑在替他按压还是怎的,蔺之儒则在旁完事清手。

    “这是……在干什么?”

    “推拿。”沙苑说。

    “这有什么用?”

    “能让他早点复原。”

    徐银楹便安静的立在一边,听着仿如杀猪般的叫声,也觉得疼,又忍不住问,“不能轻点么?”

    “也可以。”沙苑道,“不过,他这被折的手脚,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复原,以后便只能是个废人,说来这样也好,省得他再做偷鸡摸狗的事,徐姑娘,那我便轻点。”

    “……不!”床上人大叫。

    “苏公子,这医药诊费是徐姑娘所出,我也只能听她的。”沙苑说得无辜。

    “你……”苏子被气死,想起什么,“我老大呢,她有钱!”

    “公主昏迷未醒。”沙苑补充。

    “什么!”苏子急了,“她……”

    又是一声惨叫。

    苏子被摁趴在床上,四仰八叉,除了脑袋能抬一抬,四肢根本动不了。

    “徐姑娘刚刚吩咐,要我下手重一些。”沙苑毫不怜惜的推着他下肢,“这力道,如何?”

    “如,你……大爷!……”

    每念一字,都是一句惨痛声。

    苏子严重怀疑沙苑在公报私仇!

    他不过就是在蔺之儒的小密室逛了一圈,不过就是拉着医堂里的人小赌怡情,不过就是不小心踩坏了蔺之儒种的花花草草,不过就是偷吃了一盅鸡汤,再顺便看了看蔺之儒的小金库……

    他颤颤巍巍撇头看去,房间里已经没其他人了,蔺之儒清完上药的双手,默然离了屋子,徐银楹听不得这惨声,耳不听为净,去了船舱甲板。

    苏子刚要说什么,脑袋一扭,刚好看到沙苑腰间别挂的物件,未免认错,他还扭动着凑近多看了两眼,忙问道,“这玉锁怎么在你这里,难不成你也爱干这种偷摸的事?”

    沙苑笑容灿烂,“徐姑娘身上无钱财,为了让少爷给你看病,她哭求一番,便拿这个玉锁作了抵押。”

    苏子一听,压着不爽的怒气,“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人家姑娘干什么,还能不能要点脸?”

    这点伎俩骗徐银楹绰绰有余,但骗不了他苏子。

    蔺之儒当之无愧的正人君子,即便病人没钱也绝不会见死不救,从富人那里看病得来的银子,几乎都贴补了穷人,这可能也是他小金库钱不多的原因。

    苏子这一生佩服的人不多。

    其中一个便有蔺之儒。

    他想去拿玉锁,但四肢无法动弹,只能够着脑袋,用牙去咬,沙苑故意退开了一些,扯下玉锁,收进怀里,苏子泄了气,“小爷真是栽你手里了,喂,你把玉锁还给她。”

    沙苑眯着眼,“苏公子说说,想让我怎么还?”

    苏子低声下气,“我错了。”

    “只这样?”

    “等我回去了,我亲自帮蔺神仙照顾那些花花草草,呵护它们长大成人。”

    沙苑思索,“还差了点儿。”

    苏子不耐,耍起了无赖,“反正道歉我也道了,钱我是一分没有,命你也拿不走,那你还想怎样?”

    “不急,等你好起来再说。”沙苑起了笑容,做完推拿,又嘱咐,“既已醒,便起来多动动,不然手脚真的会废。”

    到了饭点,徐银楹才再次进入苏子的房间,之前他昏迷,只能喂点稀粥,现在也无需避讳饮食,唯一不足的是,他手脚暂时还动不了,只能被人喂饭。

    当然,对于徐银楹亲手给他喂饭这事,苏子接受不了,把脑袋撇到了里面,徐银楹倒没觉得什么,前两顿都是她喂的,见他扭头不理,疑惑道,“这饭菜,不合你胃口?”

    他斜眼道,“你未婚夫婿不在?”

    被这四字一激,徐银楹凝住脸色,在船上自由兴奋得太过头,别的烦心事早抛之云霄。

    “闫大哥他……他不在,没上船。”

    她难得低声细语。

    苏子这才知,自己在船上,这船不仅有独立舱房,还挺稳,丝毫察觉不到风浪波动的感觉,他也没管闫可帆为什么没上来,但知道,她不能和他这样。

    “那天,我可能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苏子不由地苦笑了下,“但我那是胡话,当时我以为我快要死了,就随随便便乱说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徐银楹回忆着那些话,脸色一下冷凉,“你放心,我没当真。”

    “那就好,我跟你说……”

    不等他说完,徐银楹看着他,怒气冲天道,“我早知你这样的人,没一句真话,哪怕是临终遗言,都不会是真的!”

    苏子吓了一跳,突然不敢看她,把头又偏里了点,“那个,饭,你先放着吧,我等会自己吃。”

    随后便听到碗箸重重搁置的音。

    她转身坐下,横道,“你吃吧,我就在这看着,看你怎么吃。”

    饭碗摆在床榻边的小凳上,距离不远,但再近苏子也没办法自己拿手吃,知道惹了她生气,他叹了口气,“行,你想看那就看吧。”

    过了一会儿。

    她沉着脸,“怎么还不吃?”

    苏子咳了下,“我说,等会,这不时间还没有到嘛。”

    等会儿之后。

    她脆了声,“现在到了么?”

    苏子淡定,“再等……等。”

    “别等了,没人会来看你。”徐银楹知道他什么心思,“蔺大夫已经给你换过药,今天不会再来了。”

    苏子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大喊道,“喂!有没有人啊啊啊!来人啊啊!救命啊!”

    被这么一喊,果然有两个女护卫闻声而来,忙问,“怎么了?”

    苏子正激动,徐银楹却面无表情,“没什么事,他太痛了,喊两声出气,你们不用管他。”

    女护卫将信将疑,之前这人推拿换药时,已经听过叫喊声,徐姑娘也没有撒谎的必要,不好多管,便走了。

    苏子焉焉泄气,嘲笑自己,“救命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我?”

    徐银楹回头,“要不要我喂饭?”

    “不要!”苏子断然拒绝,气哼地与她抗争,“饿死我也不要!别以为我不能动,你就能威胁!”

    她哼道,“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许久,苏子饿得万分痛苦,头昏眼花,“徐大小姐,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可是救了你唉,救命之恩啊,你不能忘恩负义啊!让别人给我喂个饭怎么了!”

    说累了,她不为所动,他又道,“你果然就是个刁蛮的恶女,欺软怕硬,难怪没人跟你做朋友,没人喜欢你。”

    徐银楹垂眸,没说话了。

    苏子又嘀嘀咕咕说了她许多坏话,诸如仗势欺人,蛮横无理,刁钻任性之类,等他说完,再看去,却不知她什么时候悄无声音地离开了。

    他也沉默了很久。

    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

    苏子以为是她又回来了,“欺负一个病患不讲道德,你还有完没……”来的人却是琉璃,他收住话,忙道,“我老大她醒了没?”

    “公主醒过一次,吃了点膳粥,略有疲乏,又睡下了。”琉璃问他,“你还好么?”

    苏子转动着脑袋,苦道,“小爷现在很饿,但没人喂饭。”

    看到小桌上的饭碗,琉璃想起在过道上撞到徐大小姐,那大小姐让她帮忙过来喂个饭,琉璃倒也没拒绝。

    喂饭这种事她也顺手,以往公主生病都是她亲力亲为,苏子何曾受到过这种级别的待遇,忍不住夸赞,“谁要是把你娶了,一定是修了八辈子福气,我老大怎么不放你嫁人?”

    琉璃反驳,“那我一定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嫁人。”数日同行,琉璃同他话多了点,又道,“习惯了跟在公主身边,吃穿不愁,也没什么不好。”

    苏子记起第一次见琉璃时,所着打扮一点都不像普通婢女,跟外头其他千金小姐差不多,说明老大对她的确不错,而如今的衣着倒是有点廉价。

    望着她秀丽的相貌,苏子好奇心勾起,八卦道,“你这么能干又这么漂亮,一定有人喜欢你吧?”

    琉璃沉默片刻,“倒是有。”不等苏子问,她低声道,“但他死了。”

    苏子愣住,深吸了口气,琢磨道,“那他……怎么死的?”

    琉璃想起那人,曾经很热烈如火的跟她表明过心意,可惜她从未回应,如今想想,心中有愧,她摇头,“我不知他如何死的,也不知死在了何处,我只知,他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那就把他留在心底。”苏子不好再问,又鼓励道,“可是,这也不妨碍你再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琉璃认真道,“为什么一定要嫁?”

    苏子反问,“难道你想娶?”说完之后,他自己反倒又笑了下,“也不是不行,有老大给你撑腰,不是难事。”

    见多了他这样吊儿郎当的逆天发言,琉璃竟也没觉奇怪,只说,“嫁人这件事,我从未想过。”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