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崩铁】同归 > 同归(下)

同归(下)

    莫慈是在曜青仙舟得知罗浮出事的消息,她受飞霄将军的邀请来此作丹术交流。景元从不在莫慈云游的时候发消息,只在收到她寄去的风景明信片后回短短的几个字,这回依然没有发过只言片语。莫慈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没有犹豫,带着怀夕往回赶。

    在玉界门外,莫慈见到了传说中的星穹列车,可惜此时她无心观赏。罗浮仙舟反常地封闭了,莫慈和天舶司通了信才得以进入,在码头她们甚至遇到了陷入魔阴身的云骑军,怀夕第一次见到魔阴身,给她吓得不轻。莫慈解决完这些云骑军后,天舶司司舵驭空也带着援军赶到,路上驭空向她简要说明了罗浮的情况。

    那些星核和星核猎手的传言是真,但却不是罗浮动乱的根源,而动乱的根源……

    “药王秘传吗……”莫慈不禁看向罗浮的中心深处,那里有棵被截断的参天巨木,本已是枯木的它,如今却又复发生机。建木,曾经是丰饶星神、仙舟人称之为寿瘟祸祖赐予他们的神迹,带给他们无尽形寿,也带给他们无穷祸乱,后来被帝弓司命成神前的一箭斫断。而药王秘传,是个信奉寿瘟祸祖本该消失于仙舟历史的古老组织。

    “您这些年少有过问罗浮事务,有所不知,这个药王秘传并非当年那个被元帅禁绝的组织,而是近三十年前兴起的,意图颠覆仙舟的非法组织。”驭空解释道。

    三十年前,一些不好的记忆闪进了莫慈的脑海,那是罗浮很多人的伤痛,也是驭空的。

    此时的驭空脸上依旧保持着优雅平静,作为罗浮六御之一、天舶司的一把手,这个狐族的孩子比起当年真是沉稳了许多许多。莫慈还记得,驭空曾是罗浮最好的飞行士,年少时的她和她的挚友采翼喜欢驾驶着星槎在罗浮空域非法竞速,甚至闹得被地衡司抓到景元面前,那时莫慈正好在和景元品茗对弈,看了好一阵热闹。也正因为此事,让景元看到了驭空和采翼的天赋,安排她们做了斗舰飞行士,立下赫赫战功都是后话。

    莫慈适时收起了回忆,脸上浮现出些许歉意,“原来如此,多谢司舵提醒。身为司鼎却对此知之甚少,真是惭愧。”

    “您哪里的话……”驭空看着莫慈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司舵但说无妨。”

    “……刚收到的战报,丹鼎司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一路上,莫慈都在试图联系丹枢,但这位丹士长却和景元一样,音讯全无。莫慈按下不好的猜想,带着怀夕加快脚步回到丹鼎司,只看到丹鼎司一片狼藉,丰饶孽物遍地,以及大批慌乱又不明所以被云骑军集中护至行医市集的丹鼎司人员。

    “司鼎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呀,我做着实验呢被云骑军请出来了。”

    “你没看到这满地丰饶孽物啊,我听说太真丹室那边出了问题,很多云骑军被影响堕入魔阴身了!”

    莫慈安抚了丹鼎司众人,向领头的云骑士卒询问情况,听到符玄已经率兵前往镇压邪祟,略微放心下来,能被景元许诺将军之位,符玄的能力她是相信的。

    莫慈依旧联系不上丹枢,她担心附近的鳞渊境有变,又往那边赶去,毕竟鳞渊境关系着建木封印,非同小可。但当莫慈来到太真丹室,看到众人所说的异常——那隐隐约约的迷烟,是让这些云骑军堕入魔阴身的罪魁祸首,幸好有人封印了这些炉子。终于,莫慈不再骗自己,她不得不承认,是丹枢背叛了罗浮,所有的这些只有丹枢能做到。

    莫慈内心情绪翻涌。这些年多次外出游历,她竟有些淡忘了从前与丰饶民战斗的长久岁月,距离最近的那次也不过三十年罢了。莫慈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伤痛,尤其他们是长生种,但她还是低估了丹枢的恨意。三十年的时间,丹枢的恨意也许就如同当初的建木一般疯狂生长、肆意蔓延、盘根错节。

    这一次,玉笛仙风吹彻丹鼎司,将迷烟净化了个干净,让陷入魔阴身的云骑都镇静了下来。

    三十年前,第三次丰饶战争爆发。

    星历8072年,曜青、方壶发送烽火信号,预警丰饶民联军再度成形,游星「计都蜃楼」复苏活化,侵逼方壶。玉阙、罗浮驰援迎战。其间战事焦灼,几欲败阵,幸得帝弓神矢扫灭顽敌。此役罗浮仙舟共损失斗舰六万三千余艘,飞行士十二万余人。方壶仙舟近五分之一洞天受光矢轰击被摧毁。

    ——《仙舟通鉴》

    史册短短数行,却是无数仙舟子民的血与泪,时至今日,很多幸存下来的人都难以忘却当年那场战役的惨烈与绝望,而在史书之外,那鲜为人知的真相,更是人心的挣扎。

    方壶情势危急,附近的玉阙和罗浮迅速驰援,在战斗打响的前夕,太卜司照例受命卜算。

    如果全力反击,仙舟部队将会全军覆没,如果转为守势,也许会有转机,但这个转机在何处,大衍穷观阵并没有算到。现任罗浮太卜司太卜符玄,那时还只是一位卜官,她将卜算的结果和利害关系报告给了神策府。

    帝弓天将们的合议结果并没有超出符玄的意料,仙舟军队将坚守前线,等待曜青的支援。

    然而玉阙和罗浮的援助并没能改变战局,他们失败了。步离人遮天蔽日的舰队和器兽,使仙舟的军队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那本已被击溃的「计都蜃楼」也不知何时复苏活化,被他们召唤至方壶上空,人们看着那巨大的行星,仿佛身临千年前同样被游星罗睺吞噬的苍城仙舟,压倒性的绝望扑面而来。

    莫慈望着周遭无边的烽火狼烟,头上是即将坠落的行星,脚下是遍布的尸骸,她听到前方的厮杀声想继续往前,却踉跄几步,连日抢救,手开始抽筋险些握不住仙风。

    “莫慈大人,您没事吧!?”身旁的医士赶忙扶住了莫慈。

    “我没事。”莫慈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她依旧和从前一样身先士卒,可她的笛音却没能像以前一样护住那些云骑,她的医术也没能将坠落的飞行士救起,在这群疯狂的丰饶民联军面前,他们如同螳臂当车一般。

    莫慈想起采翼牺牲时驭空心如死灰的表情,她终究是晚来一步,这位罗浮的王牌飞行士如同翱翔天际的雄鹰失去了翅膀;想起六御最近一次会议时景元疲惫的神色,她很久没有见过了。也许这回,真的到了末路,但她不甘心也不想放弃。

    “走吧,还有人等着我们去救。”莫慈沙哑却坚定的声音感染了身后那些目睹惨状内心有些动摇的医士们。

    “是!”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不只是方壶,连玉阙和罗浮都难逃死劫。

    穷观阵所预示的转机究竟在哪里?此时的符玄也同样不甘心,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她的脑海。

    将玉阙的观星重器瞰云镜运到方壶,利用其向帝弓司命最后出现的地方发射求救信号,祈求帝弓的垂迹,是他们目前唯一的转机。

    这样的想法恐怕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但符玄越级见到了景元。

    “你清楚如此的结果和代价吗?”

    “当然,作为提议者,我会亲自执行。”

    这位年轻卜者出乎景元意料的坚定大胆,甚至已经决定自我牺牲,但景元并不准备让她承受一切。

    景元接受了她的建议,这确实是仙舟唯一的机会,他别无选择。

    “危机之前,六御应当团结一致。你并无操作瞰云镜的权限,我会负起作为提议者的一切责任。感谢你的建议,符卿。”

    神策将军离去的背影很决绝,史书上不曾记录下这段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对话,这场人对神的算计,只有少数人知晓。

    看着将军的背影,符玄明白过来,能够做这些的只有一个人,玉阙太卜司太卜,她的师父。仿佛应验了师父的卜算,符玄还是给他带来了终结。

    那日,帝弓垂迹,只一箭便荡灭了步离人的进攻和所有野心,也毁去了方壶近五分之一的洞天,伴随着惨痛的牺牲,仙舟联盟赢得了这场战争。

    景元看着下属呈上来的战报,一页页纸皆是满目的牺牲。帝弓神矢摧毁的洞天皆是被丰饶联军攻陷所在,其中也包括罗浮支援的战地医院,那些丹鼎司的优秀医士都因此牺牲了,他不敢细想也不敢再看,但他还是看了下去,看过所有的名字,这是从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必须背负的。

    景元独自跑来了战场,他看到战后的方壶千疮百孔,亲身经历帝弓神威的幸存者们表情惨淡,好似帝弓光矢连同他们的心也一并摧毁了。

    他看到莫慈满身血污,仍和其他幸存的人在一片废墟里搜寻着生还的人。

    景元已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又默默转身回去处理公务。

    月色凄切,夜晚的战场空无一人,伴着风声呜咽,显得无比寂静苍凉。但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仍在不停地翻找。莫慈的表情已经麻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景元走到莫慈面前,按住了她的双手,低低说道:“够了,阿慈。”

    莫慈下意识挣脱,被景元更用力地按住,她有些回过神来,看到周围的事物,看到眼前人,脚一软,跌坐在地。

    景元将莫慈扶稳,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两个人安静地望着夜空,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莫慈突然自顾自地说道:“如果当年帝弓出手时你就这样死去,我会怎样?”

    接着她又问道:“如果今天我就这样死去,你会怎样?”

    没有人能回答,包括她自己。

    这是莫慈第一次亲眼目睹神迹,当帝弓神矢轻易地荡平他们无论如何越不过的战舰、器兽乃至行星,她真切感受到人的渺小,而他们的牺牲又算什么?都是枉然吗?

    那些被帝弓余力波及而死的人们又算什么?他们本不该这样荒唐地死去。

    当时莫慈只带了部分医士去前线支援,剩下的都死在了战地医院,没有死于步离人的炮火,而是死于帝弓司命的箭下。

    “我们不过是比他们幸运一点罢了。”莫慈自嘲道。

    景元就这样安静地听着,眼神里看不出悲喜。如果神的无情是一种慈悲,那么引导神的人心更近乎残忍。

    但他已是罗浮的将军。

    莫慈不明白,她需要想明白,她将头靠在景元肩上,闭上眼默默地流泪。

    景元伸手轻轻抹去莫慈的眼泪,但他知道,能真正抹净眼泪的,只有时间。莫慈需要时间,恰好这个东西,他们从来不缺。

    几日后。

    “莫慈大人,您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一个目盲的丹鼎司人员,冲到了刚踏入丹鼎司的莫慈面前。

    “抱歉,司鼎大人,她一直追问,我……”跟着跑过来的云骑小伙子慌忙解释道。

    “没关系,此事本就不必隐瞒,你去忙吧。”莫慈摇了摇头,示意云骑不用担心。

    莫慈看着丹枢,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丹枢想问什么。雨菲,丹枢最好的朋友,死在了方壶的战地医院,死于帝弓垂迹。

    “丹枢,陪我去观颐台走走吧。”

    观颐台望海而立,两人眺望波月古海,海浪声声,千年如常,海域中心是那棵沉眠的建木。

    “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雨菲真的死于帝弓司命……”丹枢不可置信,雨菲是她此生唯一的挚友,而帝弓司命,是她从小尊敬的信仰。她摇着头连退几步,被莫慈扶住。

    莫慈不知该如何安慰丹枢,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收拾好心情。丹枢和雨菲,丹鼎司最好的丹士和医士,她们形影不离,共同钻研,共同进步,是丹鼎司的骄傲,现在只剩下丹枢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丹枢哭喊着。即使天生残缺、双目失明都没有的绝望此刻笼罩了她整个身体,因为雨菲曾经就是照亮她的光,而灭掉这束光的是帝弓司命。

    莫慈伸手温柔地抚摸丹枢的脸,“若没有帝弓司命降下神矢,或许罗浮现已不复存在……更何谈你我能在此……”

    “既立誓追随帝弓司命,荡清四海寿瘟,禁绝长生,复归凡躯,这便是我们的宿命。”

    莫慈不知道这是说给丹枢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但她还是继续说着。

    “我想雨菲和我们一样,都希望罗浮安好,希望你能安好,丹枢。”

    丹枢安静了下来,她的表情和那日的驭空一样死寂,甚至更加可怕,让莫慈有些担心。

    “丹枢,你若是累了便休息几日,如有需要,我随时都在。”

    “我没事了,谢谢您,莫慈大人。”

    丹枢流干了眼泪,也流干了情感,她望向建木,那隐于海雾里的丰饶神迹,转身远去。

    第三次丰饶战争结束了,但在很多人心里,这场战争的阴影一直如影随形,活着的人背负起所有,继续向前。

    符玄得知了玉阙太卜、她的师父牺牲的消息,战后她得到景元的重用,成为了罗浮太卜司之首,为了景元许诺的“将军之位”,兢兢业业工作。或许正如师父所说,命运的道路只有一条,符玄接受了也践行着,但她有时也会想,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驭空接过了荒唐的勋章,这位罗浮最优秀的飞行士选择不再飞行,她收拾了采翼的遗物,抚养采翼的孩子长大,后来她接任罗浮天舶司司舵,掌管星槎——她最为熟悉又从此陌路的伙伴。

    丹枢恢复了常态,认真工作,温和待人,莫慈让她担任丹士长,除了对她能力的肯定,也希望工作能分担她的痛苦。可在莫慈看不到的地方,丹枢卸下面具,她诅咒着帝弓司命,诅咒着仙舟的一切,她投向寿瘟祸祖的阵营,开始秘密活动,找寻和她一样的人。

    战后的罗浮开始休养生息,沿着银河各大商路进行贸易往来,为联盟提供后勤补给,莫慈在罗浮恢复平稳后,将丹鼎司日常事务交由丹枢等人打理,开始频繁地外出访问,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想寻找答案。直到怀夕出生那天,婴儿呱呱落地的啼哭,像是唤醒了什么,新生的美好让她迷茫的心有了一个锚点。

    景元明白,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放逐,莫慈恐怕还陷在深深的自责里。但他会等她,等她想明白的那日。只有罗浮的将军还是一如既往,闲弈春秋,惯看风云。

    思绪回转,鳞渊境内。

    莫慈已忘记上次来鳞渊境是什么时候了,持明族的圣地,建木的封印所在,这里景色还是千年不变的绮丽壮阔。莫慈在渡口见到停留疗伤的彦卿,在查看彦卿伤势后,她看到了熟悉的招式,听彦卿说了一路缉拿星核猎手刃的经过,有些恍惚,“……他们都回来了。”

    “他们?”彦卿有些不明所以。

    “一些故人。”

    彦卿撇了撇嘴,将军之前也是对着那俩通缉犯说什么故人之类的,还把那个叫刃的男人放走了。

    “看起来,镜流的招式你学得不错。”

    “哼哼,区区剑招还不是手到擒来。”彦卿的小脸上写满了得意,“等等,司鼎大人也认识那位大姐?”

    “大姐?”莫慈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显现出笑意,“她的事,还是让景元告诉你吧。”

    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让莫慈担心起景元来,能让他甚至和外人合作,算计到丹枫的转世身上,这次的敌人恐怕很强大,说不定已经得到了建木的力量……而偏偏内鬼就出在丹鼎司,还是她深信不疑的丹枢,恐怕丹鼎司被药王秘传渗透的程度远超她所想。

    莫慈治好彦卿后继续向前走去。

    “师父,您要去哪?”

    “夕儿,你留在此地照顾彦卿,勿要乱跑,我去寻景元将军。”

    少年少女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也能感觉到现在的罗浮情势危急。

    “司鼎大人,别忘了我送您的那个!”彦卿向着莫慈的背影喊了句,回头看着怀夕摆出了医药箱,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师父让我照顾你啊。”

    是司鼎大人让我看着你才对吧,彦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正在掏药瓶的怀夕。怀夕掏着掏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莫慈在她一直憋着,不想让莫慈分心,现在莫慈一走,她再也忍不住。跟着莫慈一路走过来,亲眼看到变成魔阴身的云骑军,又看到陷入战火的丹鼎司,怀夕第一次感受到莫慈平日里给她讲述的仙舟与丰饶的战争故事离自己那么近。

    “哎,阿夕你别哭啊。”彦卿有些手忙脚乱地给眼前的小泪人擦眼泪,“别哭别哭,我没事,小爷我好得很呢,还能再战八百回合!”

    “谁担心你了。”怀夕一边哭一边撇过头去不让他看,“我是担心景元将军,师父的脸色那么难看,将军不会出事了吧?”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将军智计超凡,远略深谋,谁都别想在他手上讨到便宜。”彦卿坚定打保票道,“我相信将军,你也要相信司鼎大人。”

    少年说着脸上又露出惋惜的神情,可叹自己受了伤,没法在怀夕面前大显身手,更可恨自己还不够强,没法替将军分忧。这回是彻底栽在那几个大哥大姐手上了,原以为自己在罗浮已无敌手,而今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实该好好反省。

    “嗯!”怀夕被彦卿这么一通安慰,突然觉得很有道理,忍住了眼泪,打量起彦卿来。

    彦卿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哎你干什么,快住手……救命啊……”

    莫慈在显龙大雩殿见到了符玄和镇守的云骑军,众人见到莫慈,原本担忧的心情也有所缓和。符玄陈述了事情始末,包括丹枢就是药王秘传的魁首,她利用职务之便渗透丹鼎司传教,和烬灭祸祖的令使幻胧合作,企图破坏建木封印,利用建木的力量毁灭罗浮等等,以及景元交代的后事。

    丹枢的所作所为再一次超出莫慈的想象,甚至牵扯到了毁灭星神的令使。幻胧,这位绝灭大君的名号在星海间已是臭名昭著、劣迹斑斑,如今竟也妄想染指罗浮。

    “太卜大人,依你所见,如今封印内部将会是何种情形?”

    “依本座看,幻胧其人喜好占据他人身体,从内部瓦解文明,这次借用的便是天舶司接渡使停云的身躯,如此处心积虑进入鳞渊境,定是想用建木之力打造一个不死不灭的完美躯壳。将军他们此刻想必正和幻胧的这具躯壳激战。毁灭之力与丰饶之力的融合,啧,有点难办……”符玄非常认真地分析道,完全没有注意莫慈已经迈步走向了封印内部。

    “司鼎大人!?毁灭大君非比寻常,已非我等人力所能及,您此去恐有危险!”

    符玄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阻止,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混蛋。

    莫慈平静道:“寿瘟祸祖的令使、帝弓司命的神矢我都见过,绝灭大君又如何,放心吧,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接着她又补充一句,“如果我也没有回来,司鼎之位便让白露暂代。”

    “……”年轻的太卜尽管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她虽镇守在外,但和其他云骑军一样,内心还是关切着里面的人,或许这位医仙去帮忙更有胜算。只不过,一个两个都交代后事,她有点心累,完全忘记了此时的她距离将军之位已经很近了。

    建木的封印空间仿佛走不到尽头,但莫慈不再迷茫,她坚定走向景元所在的地方,一如当初在玉界门顶立下誓言。

    是什么时候开始放下的呢,也许是怀夕出生时,也许是知道丹枢背叛时,也许是再次看到罗浮陷入战火时,也许是听到景元进去时,莫慈心里的迷雾正一点点散去,复归清明。

    活下来的人注定要背负一切,只有精彩地活着,只有仙舟继续强盛,只有新芽茁壮成长,只有寿瘟绝迹四海清平,才能证明牺牲的人们并不枉然。帝弓司命开启了那条道路,往后无论有无祂,仙舟联盟都将战斗下去,为了过去,也为了未来。

    而莫慈却逃避了几十年,忘了她的誓言、她的责任。想到这儿,她露出一丝苦笑,在这点上,景元比她坚强百倍、千倍。

    不知不觉,他们二人竟相知相伴了近千年,实在久远又自然,就像呼吸一般。莫慈行医济世之道,自然也包括守护她这位发小,更何况还有深埋多年不可言说的感情,无论是治伤还是……她都要见到他,她只想,和他同归。

    “呵呵,莫慈大人,您回来了。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眼前却已不是熟悉的人。

    莫慈看着拦路人,皱眉道:“丹枢,你竟自堕魔阴。”

    “只要能保持理智,魔阴身有什么不好,它才是仙舟人该有的最完美形态,我得到了力量,更重回光明。”丹枢笑着,眼底尽是疯狂,“倒是你们错信妖弓,猎杀丰饶,竟想着禁绝长生,复归凡躯,简直可笑。看看你们愚蠢的行为,多少人因此牺牲。”

    “理智?”莫慈冷冷回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这些药方究竟用了什么材料?戕害同袍,你简直疯了!”

    “我没疯!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让这荒唐的仙舟重回旧梦。曾经的仙舟多么辉煌,我不过是想恢复古制罢了。”

    “莫慈大人不也一直在自责吗?您没有错,错的是妖弓和他的信徒,不要再受那妖弓驱使了,同我一道接受丰饶吧。”

    “够了……”莫慈打断了丹枢愈发疯狂的发言,“我当然有错,错在识人不明,放任你多造祸端;更错在畏葸不前,如今憾失诸多人命,实在愧对罗浮百姓!”

    “您还是这么无趣,就像当初安慰我时那样,说一堆无用的大道理。”丹枢轻笑一声,手中化现出法杖,“既然您不愿与我同道,那便和景元那群人一起葬身此地吧!”她被星穹列车的人击败后,趁着幻胧出现造成大乱,负伤遁走潜入此地,为的就是拦截援军,封住景元等人的退路。

    “大道理,说得轻易,可真正能懂的又有几人?”莫慈手中仙风流光炽盛,蓄势待发,“丹枢,你怨怼帝弓,我理解,但你残害同袍,勾结外敌,真是罪大恶极。”

    “司鼎,我已今非昔比,您不会觉得能打败我吧?”

    “不试怎知?我不会再逃避了。”

    莫慈已能感受到前方绝灭大君毁天灭地的气息,她必须尽快过去。不过正如丹枢所说,魔阴身让她变得无比强大,若是普通云骑遇到,只怕有去无回。

    “司鼎大人,别忘了我送您的那个!”

    莫慈脑海里蓦地响起彦卿临别的话语,心中定下计谋。

    她步法轻盈,拉扯丹枢进攻,玉笛仙音扰乱心绪,使得丹枢攻势愈发不耐,索性倾力一击,莫慈假装躲避不及被击中,跌倒在地动弹不得,丹枢见状顿时放松警惕冲过来,而一柄飞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如电闪火花般急掠而过插进她的心脏。

    “你!?”

    “呼……”莫慈喘着气爬起来。之前彦卿生日时央着景元给他买工造司最新出炉的剑,怀夕也拉着莫慈在工造司为他挑礼物,耐不住彦卿滔滔不绝的介绍,最后每个人都从工造司带了把剑出来,此刻插在丹枢身上的便是彦卿所赠。莫慈为了能熟练使用这种真气操控的飞剑,还让景元指点了剑法,练了许久,而彦卿这般年纪已能同时驾驭六柄飞剑,可见其天赋异禀。

    “呵呵……司鼎,你赢了。”丹枢的身体开始涣散,她仍旧发狂地笑着,“但幻胧你们赢不了,仙舟即将万劫不复哈哈哈哈哈……”

    丹枢化为片片金叶飘散于空中,莫慈看着落下的金叶,一如丹枢的恨意,终归于黄土。

    “丹枢……”

    可惜,她最后也没能明白,仙舟联盟究竟是为何而战。

    封印内部。

    景元与星穹列车的众人经过一场恶战,解决了绝灭大君幻胧的威胁,他被丹恒扶着勉强起身,拂去了幻胧最后残留的一点气息。

    “幻胧,告诉军团,巡猎的复仇,必将到来。”

    尘埃落定,景元却感到阵阵疲倦不断袭来,四周的景物渐渐模糊。

    “我突然觉得有点困……”

    “将军!现在可不能睡啊!”景元耳边响起了众人的关切。

    他战斗中故意言语激怒幻胧,被幻胧注入了毁灭之力,作为巡猎令使的他受到的影响果然还是有点大。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景元看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闯入了他仅有的视线,“……怎么都出现幻觉了……”

    “景元!”

    最终,罗浮的将军还是倒下了,倒在了赶来的莫慈的怀里。

    莫慈看着怀中的景元,就像当年在尸堆里找到了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松了口气,还好,还会喘气。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补上。

    “是你。”本有些担心景元状况的丹恒见到出现的莫慈,也放下心来,趁莫慈给景元治疗的间隙,他放出信号联系了守在外面的符玄和云骑军。

    回程路上,莫慈看了丹恒许久,终是开口道:“好久不见,丹枫。真未想到还能有再见你的一天。”

    “我不是他,我叫丹恒。”青年的模样比起往昔略显稚嫩,没有了龙尊的威严,清冷的气质却是不减。

    “是吗……抱歉,你和他,简直一模一样,让我想起了故人。”莫慈很快明白过来,接受了丹恒的回答。

    莫慈看向丹恒身边的开拓者等人,“他们就是你现在的同伴?”

    “是,我此行只为朋友。”丹恒回答时显现出一丝柔和。

    放下前尘,以新的身份搭乘游云天君的列车,有知己二三,携手同游星海,想来也是一段意义非凡的旅途,莫慈看到如今的丹恒,心中有些释然,“如此也好……”

    “咳,丹恒,这位突然出现的大姐姐你认识?”三月七投来了好奇探究的目光。

    “不认识。不过,我的记忆里有她的片段。”这让丹恒在看到她那一刻有一种亲切安心的感觉。

    莫慈听到他们的对话,向三月七等人行礼道:“星穹列车的诸位,久仰大名,在下莫慈,现为丹鼎司司鼎,有赖诸位仗义出手,封印司内丹炉,更助将军击败幻胧,深恩难谢。”

    “原来你就是丹鼎司的老大!”三月七惊呼,随后暗暗吐槽,“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他们的说话方式了……”

    “小事而已,多请我们喝几杯仙人快乐茶吧。”开拓者单手叉腰笑道。

    “司鼎大人客气了,你们仙舟有句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也是凭心而动,感谢司鼎替我们疗伤。”只有杨叔正经回应道。

    “自是应当。”

    “喂,丹恒,那位司鼎和景元将军是不是……”三月七见莫慈走到前方,想起方才景元和莫慈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心里的八卦之火也随之燃起,凑到丹恒身旁悄声问道。

    “很遗憾,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丹恒搜寻了自己的记忆,给出了答案,随后又补充道,“他们好像是发小。”

    “原来是发小啊。”三月七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心,“发小也不是不可以啊……”

    丹恒和旁听的杨叔、开拓者都不禁扶了扶额头,无奈地听着三月开始她的剧本。

    众人在渡口见到了差点被包成粽子沿着海岸逃窜的彦卿和拿着绷带追赶的怀夕。

    “司鼎大人,救命啊……您快管管她!”

    刚刚经历生死大战的众人看着追逐打闹的少年少女,都不禁开怀一笑。

    “咔嚓。”

    三月七拿起相机拍下这一幕。

    “太卜大人,还在生气?”

    “哼,你和景元都是坏蛋。”

    “将军、将军没事吧!?”

    “有师父在,肯定没事!”

    波月古海涛声依旧,海浪沉浮间掩去无数历史的尘沙。

    数天后。

    丹鼎司内。莫慈将药碗轻轻放在床头,照例为景元诊视。经过她和白露的治疗,景元身体已无大碍,但却迟迟未醒 。

    “景元将军今日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呢。”

    “确实。这几日麻烦你了,白露大人。”

    “不麻烦不麻烦,莫慈姐姐和景元将军平日对我多有照顾,我只不过帮了点小忙。”身形小巧玲珑的现任持明龙尊赶忙摆摆手,“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肯定马上就醒了。”

    “嗯。”莫慈轻柔地摸了摸白露的头,拿过一沓公文,“你先回行医市集休息,我喂完药后也会过去。这是司内重建事宜相关材料,我已批过,你带过去给大家。”

    送走白露,莫慈回到屋内,昏迷中的景元,仿佛睡着一般。这让她回想起曾经很多次来神策府汇报工作,碰见在公文堆里小憩的景元,青簇本想叫醒他,莫慈摇摇头示意她噤声,将公文放在案头便离开了。

    二人虽并肩同行,却也若即若离。

    他的浮生半日,他的闲情逸致,他的苦心寂寥……这些莫慈都少有知晓,女子不禁伸手抚摸起男子的脸,轻叹了一口气。

    景元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长的睡眠了,老实说他有点舍不得醒来,但一想到神策府的成山公文和罗浮的大小事务,他该醒了。

    感受到轻抚,景元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女子手指一僵,愣住了,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气氛凝固。

    “……阿慈。”

    “咳,你、你醒了啊。”莫慈火速收手,起身去端药。

    “我昏迷了多久?”

    “七日。”

    “外面……”景元勉力支撑起来。

    “罗浮尚安,六司如常,有太卜大人坐镇你且放心。”莫慈见状赶忙帮景元调整好姿势半靠在床头。

    那可真是太放心了。莫慈的话语堵得景元哑口无言,药汤的苦味让他皱了皱眉头,但能得她亲自喂药,他这伤受得倒也很赚。景元抬眼看着莫慈认真的模样,和年少时给他包扎伤口一般无二,不自觉露出浅浅笑意。

    莫慈见景元这般,也忆起从前的事来,尴尬地喂完药便想赶紧离开。谁知刚起身,一只手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

    “你又要走了?”

    莫慈愣在原地,景元虚弱的声音让她很是心软,只因丹枢之事她实在愧疚难当,才有些不想直面他。但说好不再逃避,这会儿怎又退缩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坐下,“司内尚有公务,不能久留。”

    “我昏迷的这段时日,多谢你照料。”景元见莫慈脸色憔悴,知她定是日日操劳,也有些心疼。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也是。”景元微微一笑,随即想起什么,“我记得再过几日你要去朱明……”

    “不去了。”

    “还有外星纳尔逊克的邀请,好像是下月。”

    “我推了。”

    景元不再言语,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想明白了?”

    “嗯。”

    自己终究是等回了她,景元愈来愈觉得这伤受得很值。

    莫慈也想起什么,反问道:“我的行程你为何如此清楚?”

    “身为罗浮的将军,自然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景元如往常般散漫地糊弄过去。

    “那你和太卜想必也早就知晓丹鼎司被药王秘传渗透,却瞒着我一人,你明知道我……”莫慈说着有些激动起来,眼眶发红。她知道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也知道景元一定会守住罗浮,哪怕牺牲自我,但如果最后他真的出事,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怎样。

    “我知道。”景元一把握住莫慈的手,收起了散漫,无比认真道,“我知道……”

    深藏的爱意一旦决堤,便如洪水汹涌而出不可阻挡。

    “对不起,对不起……”

    “都过去了,阿慈。”

    少顷,莫慈平静下来,也认真看向景元道:“此事虽了,但身为司鼎实有负所托,还请将军责罚。”

    “唔,那就罚司鼎三十年俸禄用以罗浮重建吧。”景元沉吟片刻便做出了处理,脸上闪过狡黠的神色。辞职想都别想,还是跟我一样老老实实继续打工吧。

    “……”

    就知道会这样。莫慈心内叹了口气,又见自己的手仍被景元紧紧握着,便示意景元松手,但景元只笑意盈盈看着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让她想起了神策府内的那只小狸奴。

    毕竟,难得解放的爱意哪有这么容易收回。

    莫慈念在他是个伤员,便没有发作,任他握着了。

    不过,二人片刻温情很快被打断。

    “将军——”

    “师父——”

    少年少女像风一样闯了进来。

    “啊,将军真的醒了!”彦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太卜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怀夕亦是同款震惊。

    “……呵呵,让你们担心了。”景元拍了拍激动扑过来的两个孩子,让自己尽量显得平和。

    莫慈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见景元有些心虚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

    “抱歉,非是我有意打扰将军休息,只是他俩跑太快,实在拦不住。”这时符玄一脸无奈慢悠悠地走进屋内。

    “无妨,这几日神策府上下有赖符卿操持,实乃罗浮之幸也。”

    “知道就好。还不赶快兑现诺言,把将军之位传于本座,你就在此好好休养一番,岂不美哉。”

    “这个嘛,再议,再议。”

    “哼……”

    屋外鸟雀呼晴,老枝长出新芽,叶上宿雨未干,颗颗晶莹映照出蔚蓝澄空。

    驭空为牺牲的人们举办了悼念仪式,装有遗物的艘艘星槎缓缓飞出玉界门,飞向无垠星海。

    景元将结盟玉兆赠予星穹列车。这对盟誓玉兆,握住其中一半,发出信息,另一半即可收到。无论银河迢迢,罗浮云骑军都将赶来,完成所托。

    诸事皆毕,星穹列车的人也该离开了。

    司辰宫前,景元看着天空久久不语,那一道闪耀的轨迹在晴空中飞驰而过,它将向着未知的旅途继续进发。

    是不舍,是怀念,还是释然?也许都有吧。

    “无论是应星和丹枫,还是刃和丹恒,对于他们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景元看向出现在身旁的女子,她正平静地望着星穹列车消失的方向。

    是啊,往昔恩怨,终究云消雾散。而他和她又会是如何结局呢?

    “怎么了?”

    “没什么。”景元释然一笑,“我们——”

    “将军,你又不好好养伤偷跑出来!”远处传来彦卿的声音。

    “……回丹鼎司吧。”

    “还算有点自觉。”莫慈见景元被抓现行也有些无奈,“我陪你一起回去,省得有些人半路又不知跑到哪儿鞠躬尽瘁。”

    “是是,谨遵医嘱。”

    镜流弑神之语激起千层浪,联盟情势再起变化,未来之事,连景元也难测三分。

    他和她正走向未知的结局,唯一知道的是,这一路,他与她同归。

    ——完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