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相逢

    奠堂之内空无一人。

    谢馥深前往了太极宫,他依旧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

    禁卫军的左右将军欲来拜访,如今这个情况,青山便约了两位将军在珍馐楼相聚,偏偏这个最忙碌的时间,一点也瞧不见松石的踪影。

    什么好兄弟,关键时刻跑得最快。

    青山心底骂骂捏捏,出门之时,起身上马,“咯噔额”一下,脚踩空了,他指着芸娘“你你你……”

    “青山兄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我是郑云啊,就是早年投奔谢三公子的郑云。”芸娘越过了谢淳,松了一口气。

    这谢淳还挺尽职尽责,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让人进,仿佛谢馥深没交代她要回来似的。

    芸娘就奇了怪了,软烟阁递上去的消息里,她特意提了今日便来丰庆别院汇合,不说是迎接她这个替谢馥深办了大事的功臣,那也不至于把她拦在门口吧。

    心累。

    见着青山芸娘心情甚好,“三公子可好?”

    “好好好,非常好,小夫人你的冤屈公子定能替你主持公道,你你……你就别来找我了吧。”糟了,青天白日他见了鬼。

    他还怕鬼,青山发现了自己有个往日没有的毛病。

    芸娘一脸问号,和孙静蓉对视一眼。

    孙静蓉迟疑,吓得差点飙错话,“小夫……郑公子,听这话的意思,谢三公子怎么像是不知道那件事?”

    不能吧!

    他们配合得多默契啊。

    究竟是青山演技出众,现在还未出戏,还是除了什么变故,一试便知。

    谢淳在一边好奇的张望,竖起耳朵偷听。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芸娘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青山道:“可以说不吗?”

    当然……不可以。

    走到无人的墙边,芸娘取下了面罩,青山急忙阻止,“不必如此,您……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芸娘反问:“当日你们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计划一切顺利,我自然按照约定的时日回来,既然不是认错人,那青山你何故如此震惊?”

    青山一脸懵,“什么计划?我配合什么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面面相觑,空气仿佛一滞。

    每个人都在揣摩着对方话中的意思,只言片语却能传达许多信息。

    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大眼瞪小眼,无人开口打破沉默。

    *

    阴沉的正午,风雪欲来。

    太极宫窗户菱形窗格投不进半点光,掌灯太监悄无声息的点了灯,又弓着腰默默的退了出去,大殿之内的气氛,比墨色的乌云还要凝重三分。

    今日宫中出了一件天大的祸事,明帝养生的汤药中,被太医发现加入了一味相冲的药材,长期服用消耗精血,再康健之人也活不过半年。

    后宫之中出了这等祸事,人人自危。

    多日之前谢馥深的爱妾被皇后逼死一世,就像是堙灭的浪花,再无痕迹,更无人讨论。

    朝堂之上,人人要求严查,人人表忠心。

    下朝之后,明帝遣散众人,独独留下谢馥深,“这件事我交给你来查,无论是谁,都给我查到底,便是皇后……也绝不姑息。”

    明帝的凶手名单中,结发夫妻萧皇后位列第一页,有趣。

    谢馥深脸色沉重,“臣和萧皇后的杀妻子仇如水火不容,恨不得马上查出这件事和萧皇后废太子有关,可是陛下,一来没有证据,一来娘娘和陛下二十五年互相扶持,你们之间的经历的风风雨雨……这些话我本极不愿说,但为臣之道替君分忧,臣还是要劝谏陛下,不要伤了夫妻和睦,陛下和娘娘的恩爱,关系到天下苍生的安危和乐。”

    明帝神色复杂,他这个儿子,终究是太年轻,心太软。

    权利之下,夫妻不是夫妻,父子不是父子,谁能懂呢?

    不过这也恰好证明,谢馥深在调查这个案子时,不会有私心,“我自然相信皇后,但我儿你要记住,办案做事,切不可先入为主,该怎么查便怎么查。”

    谢馥深领命,“臣遵旨。”

    两人正在商议,萧皇后带着人冲进了太极宫。

    一开口,便是反对谢馥深作为调查“汤药案”的主事人,“谢馥深仇恨我已久,大可以以我管理后宫不利来攻讦我这个皇后,不若让萧云鹤来,他是刑部侍郎,又有多年查案经验,加以我的辅助,无论藏在背后的人是谁,定能替陛下把这小人揪出来。”

    说得冠冕堂皇,知人知面不知心。

    皇后的人狂了,心大了,再没有二十五年前的谨小慎微,同心与共。

    明帝叹息,但转瞬便同意,“云鹤这孩子做事还不够沉稳,便让谢卿掌管大理寺协同料理,谢卿能力出众,便以他为首。”

    萧皇后还要再说,明帝让他跪安。

    明帝看着眼前这个优秀的儿子,大概是生死危机之下多了感悟,萧皇后变化带来了冲击,他的心中有了片刻的柔软,“东华,自相认以来,你从未叫过我一声父皇,你是否如你的母亲一般,还在怪我?”

    谢馥深摇头,“自是没有。”

    明帝苦笑,“你怪我也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任由你在谢家长大我却不识得你,相认之后也无法恢复你原本的身份,便是这天下,我想予你,却也阻碍重重,是为父让你受委屈了。”

    “陛下千万不可如此想,当以天下为重,身份皇位对我而言不算什么,能帮您治理这天下,便是我的心愿,想必母亲也是这样般想。陛下,这天下世家独大,您需要萧皇后来平衡世家的势力,实则最委屈的人是你,原本你才是至高无上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人敢违逆。”

    谢馥深真挚明事理又替明帝着想的发言,就像知己一般,让明帝感动骄傲内疚复杂的情感交织。

    只是,谢馥深看着眼前泪眼朦胧的男人,内心毫无波澜。

    这些话曾经是他的肺腑之言,只是践行这个承诺的人,早已死去。而他自以为以天下为棋子,能搅动风云,却在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之后,才明白,他只想要他们都死。

    那就从萧皇后开始,从萧家开始。

    鹅毛大雪于晚上纷飞而下,奠堂白色的绫在空中飘荡,混合着“呜呜呜”的风声,让人不寒而栗。

    谢馥深坐于灵堂之下,已多日未睡,却毫无睡意,他喃喃自语,“都说日思夜想,我日日念叨着她,却为何不见她来我的梦中,可是因为她怪罪于我?怪我没有护住她!”

    “有没有可能不是这样。”青山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可怜弱小无助,特别是对上谢馥深看过来冷厉的视线,他的心就越发的抖得厉害。

    他硬着头皮,“公子,小夫人一概机智聪慧,为何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

    比如人没有死。

    “她当时该有多绝望。”谢馥深一拳头砸在地上。

    青山一噎,松石,该死的松石你帮小夫人不事先和我说一声,你个倒霉孩子,“也……也不一定吧。”

    芸娘和孙静蓉站在奠堂内的屏风后,按照约定,待到青山铺垫一番,渐渐说服了谢馥深,芸娘便出去和谢馥深相认一番,化解因通信不便而造成的误会。

    但青山迟迟不进入正题。

    芸娘在屏风之后暗示青山灌酒,虽说趁着人不清醒的时候交代有些不地道,但这已经是影响最小的法子。

    她总不能被谢馥深拿着长剑满院子追杀吧。

    多影响谢馥深的形象。

    谢馥深喝了酒。

    青山借着去拿醒酒汤的功夫,趁机跑了,若是谢馥深悲痛不已嚎啕大哭被他瞧见了,待到人醒过来,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好个鸡贼的青山啊。

    芸娘对着泪流满面的谢馥深,心底骂了一声。

    寒风吹得他面色如雪,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谢馥深伸出手,想触碰却又不敢触碰,“你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她现在不敢。

    谢馥深指着她笑,“小骗子,你在心底骂人时眼睛总要亮上几分。”

    芸娘心一颤,什么小骗子不小骗子,她现在听不得这个“骗”字,抢着话问出了那个经典的问题:“我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谢馥深靠在屋内的廊檐下,“不听,自你走后,我的人生再无好消息。”

    并不是很感动,芸娘欲哭无泪,“那就先听好消息吧,好消息便是我还活着,我没事,还能替公子效劳五十年。”

    谢馥深胸腔里响起沉闷的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你终于来骗我了,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他看着芸娘,像是要把这个梦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不是啊,我是真的,我还活着,你清醒一点。”然而无论芸娘如何解释,谢馥深只是看着她,不再言语。

    他的眼睛仿佛在记录,灵动的她,生气的她,可怜兮兮的她……

    芸娘说得累了,一抬头,却见谢馥深不知何时睡着了,就一无所获。

    青山将谢馥深送回房间,三人聚集在谢馥深的窗前,说不慌那是假的。

    芸娘宽慰,“问题不大,萧皇后这件事咱们办得漂亮极了,待到公子的愿望达成,心中一高兴,对人也就宽容了,不如大家回去再想想,下一次如何避免类似的错误,我们要向三公子表达自己真的再好好反思。”

    青山深以为然,忐忑的心被芸娘安抚了一二。

    待他走出房门,却听见芸娘信誓旦旦的和孙静蓉保证,“放心吧,谢三公子从不打女人,我们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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