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色渐黑,稀疏的星光从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来,在Michael满是伤痕的躯体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黑色的伤痕和雪白的星光交错密布,仿佛把Michael整个人割裂成无数块。

    这一次Michael并没有昏迷,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黑色的血沫从肺部的伤口和嘴角不断涌出来。

    因为脱力的缘故,手臂上的肌肉痉挛似地不停抽动,为这具重伤的身体增添了几分生机。

    他的目光穿过枝叶间隙直视着邈远的星空,沉静而安宁,似乎群星正在召唤他的灵魂。

    见到Anne关切地上前,Michael转过头来,蓄满了星光的眼眸里爱意浓得快要溢出来,他咧开嘴对着Anne宠溺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和他们初次相见时一样温和且真挚。

    “Michael我这就去给你找草药,我认识很多草药,一定可以治好你的。”Anne手足无措地看着Michael语无伦次地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搂紧了Michael的肩膀,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明明已经靠得这么近,可Anne觉得Michael正在一点点地离自己远去,这让她绝望。

    Michael的棱角分明的下颚轻轻在Anne额头婆娑着,说话的时候,喉结轻轻摩擦着Anne的脸颊,使他低沉如晚钟的嗓音如同直接透过身体回荡在Anne的心里。

    “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去,那里还有一些绷带,把我的伤口包扎上。”

    他的语气温柔而沉着,暂时驱散了Anne心中的一丝惶恐,Anne鼓起劲将Michael搀扶起来。

    Michael的一条腿断了,大半个身子倚靠在Anne身上,他比Anne高出一个头,可是Anne竟感觉他的身体是这样的轻,她不由得紧紧挽住Michael结实的手臂。

    回去的路有几十米,期间由于Michael的伤势不得不停下休息好几次,而且,虽然Michael的体重因为失血和受伤下降得厉害,但他的体格原本高大,依然让Anne累得浑身是汗。

    等到两人终于听到海浪声的时候,夜晚都已经过去了大半。

    忽然,Anne停下了脚步,她发现原本他们休息的那棵大树下,影影绰绰地出现了许多人影。

    那个地方也是他们堆放食物的储存地,看来,在他们离开后的时间里,岛上其他的难民们便迫不及待地占据了这些食物。

    宁静的夜里可以听到他们清晰的咀嚼声,让Anne想到了电影里的食尸鬼,她有些害怕。

    “咔、咔。”身旁传来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Anne回头看去,Michael不知何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子弹,这些子弹被保存在牛皮的子弹带里,没有被Michael的鲜血浸湿。

    此刻,Michael正吃力地用一只手把子弹一一填放进左轮手槍的弹夹里。

    Anne立刻明白了Michael的意思,但是她有些不忍心,这些难民和杰森他们不同,只是一群想要活下去的人罢了。

    仿佛是看穿了Anne的心思,Michael忽然抬起头,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向女孩,语气严肃地叮嘱:“Anne,你要记住,这不是文明社会的游戏,生存的机会只有一个,任何仁慈都只会害死你自己。”

    说话的时候,Michael温柔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剑眉微蹙,像出鞘的利刃般锋芒毕露。

    他的声音不大,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令Anne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并点头答应。

    “看着我的眼睛!”Michael仍不放心,他握槍的左手轻轻放在Anne的脸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手槍冰冷的触感让Anne微微一颤,“答应我,任何时候也不要丢下手里的槍,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我答应你,可为什么是我,我不会开槍。”Anne惊慌地说,她察觉到Michael话里的另一些含义,却不愿去细想。

    “你要学会用槍,我来教你,”Michael说着把槍按在Anne的手里,然后绕到她的身后,抓着她的手轻轻抬起,“很简单,放松自己,看着前面,什么也不要想。”

    Mine的身体,呼出的热气在Anne的脖子上让Anne感到温暖而踏实。

    在Michael充满磁性的声音指导下,Anne放下杂念,依照他的指引,看向前方。

    “扣扳机。”

    “砰!”

    清脆的槍声撕破夜空,Anne觉得自己的虎口一疼,射击的后坐力使她后仰靠在了Michael的身上,而Michael像一座山稳稳地从后面撑住了她。

    与此同时,前方正在狼吞虎咽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尖叫,一个黑影似乎中弹,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叫起来,其余人则四散奔逃。

    “不要停,继续射击!”Michael声音低沉地催促,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对着黒手党骨干们说话时一样,声音不大,却叫人无法抗拒。

    “砰!砰!”槍声不断响起,一开始Anne还需要Michael的帮助来瞄准和稳定身体,但渐渐的,她自己便熟悉了射击时的感觉,当Anne自己打出最后一发子弹,海岸上已经又多出了一具尸体和一个被打中了腿在地上哀嚎求饶的人。

    而其余的难民则仿佛是受惊的蟑螂,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把子弹装上。”在那人凄惨的求饶声里,Michael手把手教Anne装填了子弹。

    “他……不如就放过他吧,我想他们已经知道厉害了。”Anne有些不忍心。

    “不,”Michael斩钉截铁地摇头,“我说过,生存的机会只有一个,你不开槍不会换来他们的感恩,一旦饥饿驱使,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吃光我们的肉。”

    Michael看向那正在哀嚎求饶的黑影,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同样的场面他见过无数次,无用的同情心早就在数不清的黒帮仇杀里被抹杀干净,而唯一的一点温暖他也只会留给Anne一个人。

    “开槍。”他薄薄的嘴唇轻轻动了动,Anne下意识举起了槍。

    “要活下去!开槍!”

    “砰!”

    求饶声戛然而止,尸体栽倒,海岸边一片寂静。

    这两具尸体正好在十几米的地方靠在一起,成了一条界线。

    “你看这两具尸体,”Michael指着远处对Anne道,“他们会成为一道界碑,只要你的手里有槍,槍里还有子弹,他们就不敢靠近你。”

    他边说着边轻轻仰起头,面无表情地向着四处扫视,像一只威严的雄狮,让每一个藏在黑夜里的弱小灵魂都不自禁地颤抖。

    “把子弹和槍收好,”Mie装满弹药,又把剩下的几发子弹交给了她,“我有点累了,Anne,你守住食物,让我睡一会儿。”

    他慢慢地靠着树坐倒,声音也渐渐变得虚弱,似乎随着他把槍交给Anne,他那一口坚持到现在的气也在一瞬间吐了出去。

    Anne帮他把胸口的伤口包扎完,在绷带缠到一半的时候,Michael便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记住,谁敢靠近超过那两具尸体的距离,你就开槍。”他梦呓一样地最后叮嘱。

    “我会的!”Anne握紧了手槍,点头回答,这一次,换成了她来保护Michael。

    不过,刚才那果决的几槍已经震慑住了大多数人,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连发出声响都不敢,更遑论靠近Anne。

    第二天的清晨来得很晚,酝酿了很久的暴风雨再次光临小岛,风雨冲干了Michael身上的血迹,却也为他带来了死神的问候。

    在Anne试图为Michael遮挡风雨的时候,他的胸口的伤势再次发作,昏迷中的Michael猛烈咳嗽,简直要把肺都咳出来。

    而因为肺部被刺穿,每一次咳嗽都让Michael痛苦地蜷缩起来。

    与此同时,伤口感染引起的风寒也找上了Michael,他额头滚烫,但手脚冰冷,嘴里不断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着母亲和Anne的名字,一会儿又开始怒骂让叛徒去死。

    而这一次,任凭Anne为他敷再多的草药,也没能让Michael缓和半分,Anne清楚地感觉到,Michael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失。

    “Michael,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要带我去西西里,”Anne只能这样一遍遍地呼唤Michael,重复着从他嘴里听来的西西里的一切。

    仿佛这样能把Michael不断凋零的生命挽回。

    在一声声的呼唤里,Anne也有些支持不住,她怀抱着Michael,在他痛苦的呼吸里沉沉睡去。

    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仿佛梦境也连接在了一起,Anne看到,在西西里的庄园里,一个眉眼酷似Michael的小男孩正和父亲追逐着嬉闹,夕阳西下,炊烟升起,空气里飘来了香浓的番茄肉酱的味道。

    慈眉善目的女人用西西里俚语呼喊着Michael,叫他回来吃饭,Michael假装没有听到,和父亲举起气槍对着庄园里偷吃葡萄的乌鸦射击。

    在阵阵惊慌的鸟叫声里,Michael和父亲开心地大笑着,而母亲则举着擀面杖追了出来。

    Anne带着笑容从梦境里醒来的时候,暴风雨已经过去,晚霞再次占据了天空,就好像梦境里西西里庄园的天,就连鸟叫声也和梦里一样在周围响个不停。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忽然,Anne睁大了眼睛,她猛地坐起身来,朝着前方疯狂挥舞着手臂,“滚开!你们滚开!”

    是一些可恶的海鸟,它们正聚集在Michael的身边,啄食着Michael断腿伤口上的腐肉,就好像吃死尸的秃鹫,带着浓浓的不祥。

    有几只甚至不怀好意地飞到了Michael的胸口,对他的身体也虎视眈眈。

    而Michael察觉到了疼痛,但他似乎被梦魇缠身,尽管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可就是无法醒来。

    每次海鸟在他腿上啄食都让他抽搐挣扎,即便是陷入了昏迷,疼痛也不愿意放过他一秒。

    Anne流着泪驱赶着这些不祥的盗贼,可它们丝毫不害怕,不断飞起又落下,像赶不走的苍蝇。

    “砰!”Anne举起了槍,射杀一只海鸟后,它的同伴们这才感觉到了威胁,纷纷振翅离开,但却不肯飞远,在天空不断盘旋。

    它们发出一声声令人烦躁的急促鸣叫,像是替死神传讯的信使,又像是撒旦派来的窃贼,要偷取Michael痛苦的灵魂。

    当Anne含着泪帮Michael包扎着被海鸟啄食得血肉模糊的断腿,Michael风箱般破败的喘息声渐渐粗重,他睁开了眼。

    这一次,Michael的脸上有了一丝解脱的神色,他静静地看着Anne,一言不发,有一点眷恋和不舍,直到Anne完成了包扎,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Mie惊喜道,但很快,从Michael的表情里,她察觉到了什么,无助地摇着头,“不,Michael你不会有事的,你醒来了,我们还有很多食物,救援船要来了,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去西西里好吗,我们一起去。”

    Anne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祈求着Michael不要离她而去。

    整个过程里,Michael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Anne,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直到Anne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哽咽,他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Anne有些干枯的头发。

    “我爱你,”Michael的声音随着他的血液一起快要干涸,低沉中带着一点沙哑,但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执着地注视着女孩清秀的脸庞,想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他很久没有对一个人说过爱这个字了,接手家族以后,Michael的心变得坚硬像石头,而在Anne面前,这颗顽石裂开了。

    他才说了三个字,仿佛便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吸通过肺部创口发出的嘶嘶声愈发尖锐而急促。

    “我知道,我知道。”Anne哭着抓住了Michael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眷恋地感受着Michael最后的一点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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