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冬背对着江厌，没有听到引擎声，却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了江厌。
他身后是淡淡的月光，衬得平时凌厉的他也难得柔和了些。
柒冬抗拒江厌是真的，但不是讨厌。
她讨厌不起来。
柒冬自然知道，江厌在她面前总是要柔和些的，这其实和月光没什么关系的。
只是因为他爱她罢了。
可是，这个时候，就已经爱了吗？
柒冬一直以为，变成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柒柒，”江厌走到她身侧坐下来，熟稔地叫她的名字。
未曾变过的，独属于他的称呼，“你都不问我的名字吗？”语气带了点委屈。
柒冬不好奇江厌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他有一万种方法去达到目的。
她闭了闭眼，转头看着他，配合他演戏：“你叫？”
海浪声很大，天色暗下来后沙滩上的人也渐渐多了。
江厌看着刚刚退下去的潮，轻声开口：“江厌。”
和前世一样的想法：江厌，很糟糕的名字。
江姓，有那么多好听的名字。从字典上随便拉一个字出来江厌也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可以被祝福的名字。
偏偏江厌有了一个很差劲的，一看就知道不被人喜欢的名字。
她装作不知道：“晏岁的晏？”
江厌觉得可笑，他的父母对他并没有那些期待，“厌倦的厌。”
柒冬有点难过，难过到想要掉眼泪。
她没听江厌讲过他的故事，但大家都知道，他过得很辛苦。
江厌那么辛苦，都怪这个破名字。
她最是明白，所以狠起来的时候说了很多句的：“江厌，我也讨厌你。”
手机响了好久。
等柒冬反应过来接起的时候，叶一整个人已经炸了：“柒冬，你在哪呢？不回来就算了，电话也不接……”
耐心听她说完，柒冬开口：“唔……一一，我在海边。”
“定位发过来。”叶一火急火燎地穿衣出门，“呆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
“好。”柒冬笑着应了。
电话挂断，江厌主动问她：“你朋友要过来？”
“嗯嗯。”柒冬点头，“她来接我，你先走吧。”
江厌没再说什么，站起来转身离开。
脚刚迈出去，他听见了一句，“也可以是无厌，会不会组词啊。”
声音很轻，和海浪声一起飘进了江厌耳朵里。
四周的嘈杂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江厌低头，柒冬的小半边侧脸被碎发挡住，看不真切。
他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连带着胸腔震鸣，让他觉得周身都很愉悦。
江厌停了一秒继续往前走。
那是小姑娘藏起来的，不想被他窥见的不自觉的善心。
这一次，他们谁也没说告别的话。
叶一到的时候，柒冬还在看着涨潮退潮发呆。
“柒冬，回去了。”叶一叫她。
“好！”柒冬转头看见叶一，眼睛亮晶晶地应，她站起来挽上了叶一的胳膊。
她不说，叶一也不会问，这是她们两的默契。
到家的时候，柒冬才开口：“一一，我见到他了。”
“谁？”叶一茫然，在她旁边坐定。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柒冬马上岔开话题：“一一，我有点饿了。”
重生这件事，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天方夜谭。遑论发生在她这样的人身上。
叶一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觉得她是怪胎。可想了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叶一又为她担心。
“那你先坐会儿。”叶一果然被转移了话题，起身走向厨房，“我给你煮碗面。”
“好。”柒冬撒娇，“就知道我们一一最好了。”
吃完面，洗了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柒冬才开始想起重要的事来。
江厌有多偏执她是知道的，爱她爱到了几乎疯魔。
所以，前世，她死了以后，江厌呢？
是好好活着的吗？
爱上新的人，结婚、生子、儿孙满堂？
应当是的。
可是，真的会吗？她好像没办法自我欺骗。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柒冬还在自我洗脑：江厌这样的人，肯定是好好活着的。
回神的片刻，柒冬抬眸看了眼讲台。
还有不到十分钟下课，黑板上的高数题解析不知何时已经写满了，可她从第二步开始就已经有些吃力了。
果然，重来多少次，不擅长的还是不擅长。
无奈，她又趴了回去。
叶一瞥了她一眼：“看不懂吗？”
“我自己研究研究，你快听课，别管我。”
“看不懂可以问我。”她的高数水平，叶一还是很清楚的。
“知道了，快听课。”柒冬搞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擅长一些东西。
江厌从走廊经过的时候，少女披散着头发，蹙眉，趴在桌子上，午后的阳光泄下来，透过树缝，在发丝上留下阴影。
学校最近有文艺晚会，请他来商量时间和各项事宜。
这种小事他是不屑亲自跑一趟的。
跟在江厌身后的校领导看他突然停下来，也不敢开口催促，只乖乖等着。
不知他在看什么，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来不及思考，对上了江厌不太友好的眼神：“走吧。”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江厌已经离开了。
柒冬不解地看向门口，奇怪，明明刚才感觉有人的啊。是错觉吗？
“一一。”柒冬把叶一的书一起装进书包，“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门口有人盯着我们啊。”
叶一边穿外套边吐槽：“你不好好听课当然觉得有鬼了。”
“走吧。”江厌坐进车里，顺手解了西装扣子。
许岩发动车子：“老大，去哪儿？”
江厌不开口，他也不敢贸然乱开。
“我让你买的房子买了吗？”江厌拽了拽领带，往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已经买了，小区的房东转让协议也生效了。”
“那就去那儿吧，最近几天暂时都住那儿。”江厌闭着眼开口。
许岩吐槽，又不敢多嘴。只能认命开车。好好的别墅不回，非得住什么小区。
路程不远，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打发走了许岩，江厌拿了钥匙，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从小强取豪夺惯了。哪怕没有钥匙，翻窗户、撬门锁他也是不在话下。
这才像是他的作风，见不得光的，不择手段的。
可他还是希望光明正大一点。
多可笑，干的本来就是偷鸡摸狗的事，和小偷、偷窥狂几乎没什么区别了，还想冠上名正言顺的帽子。
见鬼了，为了一个见了几面的小姑娘，竟然开始妄想自己能够干净一点。
是很常见的两室一厅。
江厌在客厅站了几分钟，才迈开腿，走到客厅尽头，凭着直觉站在了左手边的门前。
右手边的门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主人的热爱生活。
相比之下，江厌的眼前这扇门很单调。
唯一显眼的是，门把手下面的钥匙并没有取下来。
上面落了一层很薄的灰，看样子是挂上去就没取下来过。
很奇怪地，像是笃定了一般，江厌打开了房门。
“啧，绿色的啊。”入目的，床单、窗帘、墙纸，都是最纯粹的绿色。
书架倒换成了最简单的象牙白。
江厌慢悠悠踱过去，柒冬好像什么书都看。小说、散文、名著、随笔、诗集、杂志……一应俱全。
江厌立在书架边，才开始正式打量起小姑娘的房间来。
梳妆台上几乎没什么化妆品，倒是摆了许多看着就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他见了柒冬三次，算上教室外面那一次，已经四次了，都是素颜。也就见怪不怪了。
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他见过很多不同房间的布局，大多都是床在中间，周围才是其他陈设。
可是，柒冬的房间，所有的陈设都摆在同一边，在窗户对面的墙角，放着她的床。
床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偶和抱枕，留给人睡的空间很小。
床头挂着一幅油画。
湛蓝的深海，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在下坠。两个胳膊向上伸展，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江厌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自己一生坎坷多灾，走到今天不容易是真的，却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竟然也会觉得另一个人辛苦。
江厌想起昨晚，他坐在柒冬身侧，在她看不到的视线外看着小姑娘，像个精神变态的疯子。
他浪荡惯了，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无非为了活命。
可是，那一刻，骨子里疯狂叫嚣着“江厌，让她变成你的吧。”
强取豪夺他多擅长啊，可他怕吓着柒冬。
小姑娘在他车里睡着的时候，他甚至动了把她带回家，关起来的念头。
对她来说，只见了两次的人，这样肖想她，多肮脏啊。
海浪起起落落，不堪的就只有他而已。
现在，他看着那幅画，突然有些难过，胸腔溢满了不知名的陌生的情绪。
那些叫嚣声从昨晚开始就不曾停止，可此刻，又加了些别的什么进去“江厌，救救她吧。”
多可笑啊，他是自己都身处黑暗的人，却想拉她一把。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十恶不赦，二十几年来更是没什么东西入了他的眼。他一度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和这个不公的世界独自对抗到死了。
“江厌，你的劫要来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像是任命了似的。
一个人在空房间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隐隐开始有些发麻，江厌才想起来要离开。
确认没留下任何痕迹，江厌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锁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