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清篱的雨下个没完没了。
吃完饭后，柒冬还在撑着下巴发呆，就听见叶一叫她“柒冬？”
“嗯？”她回神。
苏月见拿出镜子补口红：“想什么呢？”看样子喊了她不止一遍。
柒冬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笑着回，“没什么。”
“都吃完了，我们走吧。”叶一说着，站起来背上包。
柒冬也站起来，顺手解了脑后松垮垮的头绳，冷茶色的头发顺着肩膀散开来。
匀出一只手整理乱发，柒冬用另一只手自然挽上等在一旁的叶一的胳膊。
从饭店出来，宁西提议：“时间还早，去唱K？”
吃饭的间隙，雨已经停了。有风吹过来，夹杂着雨后的凉意。
柒冬缩了缩肩膀，她盯着马路对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发呆：“你们去吧。”
树叶上有残留的雨滴，在不知道是月光还是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光，丝毫不知道自己下一秒的命运。
“——我就先回去了。”
“那你注意安全。”叶一也不勉强，把伞收起来递给柒冬，“我和她们玩一会儿再回去。”
树叶上最后的几滴雨滴终于承受不住重力落在了地面，发出了极轻的“啪嗒”声。
有一两滴落在了过路行人的发顶，那人缩肩抬头看了眼头顶，加快脚步离开。
柒冬接过伞，道了声“好。”
等三人的背影慢慢远了，柒冬才转身离开。
走到小区门口，柒冬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拐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她从冰箱里取了七八罐啤酒，放在柜台上等着老板拿塑料袋。
“一个人啊。”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阿姨，小区的人都叫她安姐，很喜欢搭话，“小姑娘少喝点酒。”
柒冬还是不太习惯陌生的善意。
她付了钱接过袋子，然后撒了个谎：“帮朋友买的。”
安姐很热情，目送柒冬出门，喊了句：“一个人的时候常来这边转转。”
这样的话安姐常说，柒冬只当是客套话。
她颔首答应，从便利店退了出来。
到出租屋的时候，柒冬打开灯，也懒得换鞋，径直瘫在客厅的沙发上。
“刺啦”空旷的房间里声音格外刺耳。
等周围已经摆满被捏扁了的易拉罐的时候，柒冬才撑着沙发站起来，换了拖鞋去洗澡。
叶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发消息给柒冬“记得锁门，我带了钥匙。”
小区很安全。至少她和叶一搬进来的这半年是这样。
柒冬没回，手机屏幕很快暗下去。
过了没几分钟又亮起“你早点睡，不用等我。还有，记得喝药。”
糟糕，被叶一知道又得挨骂了。
柒冬捞起手机，回了个亲亲的表情包。
下一秒，电话打了进来。对面很嘈杂，但柒冬知道，叶一生气了：“又不喝药？”
她每次心虚都会这样，发个亲亲的表情包想要蒙混过关。
但骗不了叶一。
窗外的月亮很亮，柒冬主动认错：“一一，我喝了点酒。”
“我马上回来。”她不开心，叶一听出来了。
那边有人喊叶一的名字，像是苏月见的声音，应该是切到了叶一的歌。
柒冬站起来往卧室走：“你好好玩儿，我没什么事。”怕叶一不放心，她又语气诚恳地加了句，“真的。”
安静了几秒，对面传来了声音：“锁了门再睡。”
“知道了，你们玩儿得开心。”
柒冬懒得动，挂了电话后戴上耳机把自己彻底裹进了被子。。
……
又失眠了，喝了太多酒，她也不敢喝药，只能熬着。
靠着床又坐了会儿，还是毫无睡意。
柒冬起身，打算出去吹吹风。拿着烟和钥匙，随手扯了个外套，就出门了。
下过雨的缘故，空气里透着无法忽略的寒意。
柒冬从小区出来，转了一圈走到附近的公园坐下。
夜深了，公园了没什么人。长椅是干的，可能有人坐过了，也可能是环卫工人擦的。
过了半晌，她才从风衣口袋摸出烟。
柒冬此刻才开始有浓烈的醉意泛上来，酒意伴着晚风，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昏沉沉的。
看树在晃，地板在晃，零星的几个路人也是模糊不清的。
她点燃烟吸了一口，然后就，很奇怪又很莫名的，有些想哭。
柒冬真的鲜少耍酒疯，大多时都安静得不像话。
她喝醉了就会自己乖乖去睡觉。
在柒冬准备点第二根烟的时候，对面站了个人。
在柒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极其熟稔地拿走了她手里的烟。
“我的……”柒冬抬头，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
她明明没去唱歌，明明没去之前那个巷子，明明这两个地方隔了好远，明明现在也已经凌晨了。
她以为是叶一回来了。
可是，不可否认，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她眼前的人
——是江厌。
他穿着黑色西装外套，低头看她。零星的黑色碎发垂在眼前，盖住了小半的眉毛。
记忆里的江厌慢慢和眼前的人重合。
雨后的月亮露了半个头，大片大片的云还没来得及散去，依稀可以看到几颗星星。
江厌静静站在那儿，他身后，有木棉树大肆盛开着。风一吹，大片木棉落下来。
——凌晨一点多，整个城市都睡了，却又像都在向他俯首称臣。
江厌皱眉坐在了柒冬身侧，语气熟络得像是刚刚见过面的朋友：“不回家？”
柒冬整个人还处于有点懵的状态，但仍旧记得这是第一次见面。
她装作防备的状态，往旁边挪了挪，开口问道：“你是？”
“啧。”江厌将手里的烟塞进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燃。
他吸了口烟，吐了一个烟圈，“以后会告诉你的。”
不等柒冬说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低骂了声，“他妈见鬼了。”
“嗯？”柒冬鲜少听到江厌爆粗口，有些惊讶，侧眸看他。
江厌不理她，只问自己感兴趣的，“19？”
柒冬没懂他的意思，果断选择沉默。
江厌有耐心地又问了一次：“19岁了？”
鬼使神差的，柒冬跟着他回答，“嗯。”
“还真当了回禽兽啊！”江厌兀自扯了个笑，掐灭了烟头。
柒冬还残存着几分醉意，多多少少有点不清楚。再反应过来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要跑。
“我……”柒冬站起来，踉跄了几步被江厌扶住。
她闪开，似乎又觉得不够，往后退了几步，“我要回家了……”
江厌盯着地面一退再退的白色帆布鞋，等视线里的脚步终于停住的时候，他嗤笑了声。
他还真是挺招人讨厌的。
很轻的笑声，但柒冬听得明显。
江厌很常这样笑，被她气急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江厌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有点苦涩。
她还真是常常惹江厌生气啊。
“好。”我送你这样的话在喉咙滚了几圈，被咽下去。
应该会吓到小姑娘吧。
柒冬迷迷糊糊的，冲着江厌招手：“拜拜。”
江厌看着她身后的木棉，没什么反应。
柒冬头发都是乱的，没化妆又喝了酒，脸蛋红得不像话。
可江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他妈的，怎么能那么好看！
柒冬喝醉后有礼貌得紧。
看他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温吞吞的，语气轻飘飘的，“拜拜。”
江厌懂了她的意思，是个有礼貌的小姑娘呢。
他顺着她，却又留了个心眼：“再见”。
柒冬没反应过来江厌的小心机，她轻轻吐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江厌看她做了个深呼吸，想解释自己不是坏人。又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后来的很多个年岁，江厌总会不自觉想起那个晚上，那个有人执拗地等他回应一句“拜拜”的晚上。
他一直感激，感激柒冬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
江厌是卑劣的人。
他明白，他这样的人，就是恶劣地借着柒冬的那份礼貌谦卑，才能一步步靠近她。
但柒冬不知道。
柒冬转过身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去。
半盒烟还在长椅上。
江厌也还在旁边坐着，一动不动。
她装看不见，拿了烟就要走，却被江厌抓住手腕。
“你……”柒冬有点慌，“你放开我呀。”
江厌抓得更紧了。
风衣袖子偏短，漏了小半截手腕。江厌握在手里，自己的手绕了一圈后还长出来差不多两根骨节。
太瘦了。
江厌蹙眉：“你很怕我？”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没有。”她不怕的，她只是，只是……
“哦……”不等她想起来，江厌挑了下眉，他好像不是在要解释，轻轻放开了她，“那回家吧。”
见他终于放开，柒冬转过身撒腿就跑。跑出一段路，回头看他。
见他还是安安静静坐在长椅上，柒冬停下平复呼吸，换成了走路。
江厌觉得好笑，本想起身吓吓她的。看到她反复回头确认的眼神，最终还是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