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声音很轻,把握着音量刚好只让姜晞听见。
微蹙的眉眼似乎再说:你忘了?你怎么能忘?
压着她手腕的手指温冷,寸寸冷意就这样随着这句话渗透进她的皮肤表层,像雪落大地那般掉进血液里。
姜晞迟疑了好几秒,最终直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就收走了佛跳墙。
别看一桌只有十二个人,其实要干的事情不少。
上菜的空隙需要注意着客人的骨碟是否需要更换,饮料酒水是否需要打开。
姜晞忙得团团转,拖着酸疼的脚和欲掉不掉的宽松裤子在酒桌与吧台之间穿梭。
好不容易熬到后半程,各大硬菜纷纷上场。
为了保持菜肴的口感,巨大的餐盘通通经过高温处理,拿在手上又沉又烫,这才刚上完羊排,姜晞的手就红了。
趁去吧台拿酒的时候,姜晞把周佳怡逮过来,“你还好吗?”
周佳怡似乎是被累垮了,这会儿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是重重点了两下头。
姜晞又嘱咐:“如果拿不动就叫人帮忙,别硬撑,一会儿烫伤了可不好!”
周佳怡再度点头,等红酒开好了,立马拿着酒瓶跑走。
姜晞回到一号桌,气氛总算破了冰,大家嚷嚷着要开红酒。
她把先前为了节省空间收走的高脚杯拿回来摆上,还没倒酒,下一道菜就上来了。
清蒸大闸蟹的分量把小胖压得气喘吁吁,他憋红了脸,乞求姜晞快拿走:“快,重死我了!”
姜晞刚摸上盘子边缘,就被烫得收回了手。
“小心点,刚从蒸锅里拿出来。”小胖提醒道。
姜晞咬了咬牙,再次触碰到盘子边缘,还未拿起来,餐桌那边就传来了说话声。
“帮一下。”
循声看去,周砚川正一手执着茶杯,看向这里,他的目光落在上菜口旁边的男人身上。
语气不容拒绝。
注意到姜晞看过来,周砚川气定神闲瞥了她一眼但很快又撤回去,继续跟男人对话:“小胖墩脸都憋红了。”
这么一说男人瞬间了然,他麻溜起身,端起姜晞面前的大闸蟹放到餐桌上,“哎呦你可别说,这盘子真烫!”
姜晞道了谢,想起红酒还没倒,赶忙去找酒瓶。
四肢已经酸疼无力,姜晞觉得自己随时会昏过去。
她好不容易侧身来到新郎官身旁,抓着酒瓶抬手却碰倒了新郎手边的空杯子。
新郎是区长的儿子,从小养尊处优,这会儿被高脚杯砸到手,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毛手毛脚。”
“不好……”
这歉才道了一半,周砚川又悠悠出声,“小事。”
他从入座到现在,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其中一大半都是为了姜晞才开口。
其他人无所察觉,姜晞却很机敏地想到:这么向着她,爸那边给他的压力这么大吗?
“周先生果真是个体贴周到的人!”其中一个人喝了几口酒,这会儿大着胆子跟周砚川攀谈,“周先生二十好几了,是否有婚配啊?”
姜晞一惊,哥们,你问什么不好问这个啊,他的老婆刚刚不给你倒过酒吗!
新郎连忙介绍:“周先生,这位是齐先生齐明浩。”
齐明浩摆了摆手,“哈哈,我的妹妹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不知周先生有没有这方面的意象?”
周砚川将茶杯放下,略显郑重地说:“抱歉,我去年九月已同现在的妻子领了证。”
新郎惊讶:“居然有这事!”
周砚川缓缓点头,解释:“我太太还在读书,婚宴日后再办。”
众人羡慕得不得了,“周先生好福气啊!”
齐明浩却不依不饶:“那今儿周先生怎么不带上夫人?我看你手上也没有婚戒,不会是唬我的吧?”
周砚川说的话半真半假:“前先日子同她吵了一架,婚戒被缴,和好了才能追回。”
夫妻相处自古都是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听到周砚川秀恩爱,众人再次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来。
一旁的姜晞也佩服极了。
不愧是能把她说到破防的男人,这瞎扯淡的功力真是不可小觑啊!
听完了众人的吹捧,周砚川淡淡一笑,“多谢,到时请各位吃喜糖。”
姜晞背过身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却看到周佳怡那边出了点事情。
她负责的那桌上男人居多,还都喝了酒满脸通红,有一个似乎起了别的心思,一下拉住了周佳怡的手臂。
她皱了皱眉,不顾小胖上菜的呼喊,快步走向周佳怡。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满脸横肉,笑得猥琐极了,“服务员不赚钱,跟了我我给你买好东西!”
“放、放手!”周佳怡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徘徊,奈何男人力气太大,她完全挣脱不开。
男人竟妄图将周佳怡拽进自己怀里,“你害羞个什么劲儿,过来!”
桌上其他人还在哄笑,“哎呦,老钱你怎么又耍酒疯啊!哈哈!”
“松开!”姜晞一把将周佳怡藏到自己身后。
小姑娘吓得浑身发抖,她紧紧抓住姜晞的手臂,眼泪不断掉下来。
“你是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叫板!”男人腾一下站起身,指着姜晞的鼻子臭骂,“你们经理在哪?我要找你们经理把你开除!”
他声音响亮,这一吼把全场都吼安静了。
经理急匆匆赶过来,一起来的还有唐区长。
“哎呦,钱总,谁惹你了?”唐区长对这位钱总同样有三分忌惮,“酒喝得不满意?”
钱总指着姜晞和周佳怡,“这两个死丫头竟敢驳我的面子?”
“我让后头那个陪我喝一杯,她推辞就算了,还企图把酒倒到我身上来!”
钱总火冒三丈,又朝周佳怡吼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国企的老董见了老子都要往后退一退,你敢往老子身上倒酒!?”
经理好声好气道歉:“哎呀钱总不好意思,这几个都是酒店招的临时工,还是在校学生,不懂事冒犯了您!这样,我给您补偿一瓶茅台?”
钱总更火了,将酒杯狠狠往地上一砸,“滚蛋!老子缺那瓶茅台?”
好好的婚礼被搅得不得安宁,唐区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严肃地拍了拍钱总的肩,“钱总,这事就算了,你就当给我唐某一个面子。”
“算什么算!”钱总指着两个女生,“你们哪个学校的!”
这会儿新郎和新娘都闻声过来了,婚礼两人都想和和气气,新郎率先劝道:“钱叔叔,别生气了,咱们去楼上喝一个?”
钱总摆手,“我今天非要把这件事追究到底!这两个小姑娘我绝对不放过!”
新娘皱着眉走上前,“钱叔叔,人家也没把酒泼到你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仗着她们还小,存心欺负人家呢!”
钱总更生气了,看着唐区长厉声说:“冒犯长辈,你自己看看你未来儿媳妇什么样!我女儿你儿子看不上,反倒看上这么一个二流货!”
唐区长顿时怒了,“钱旭!你别太过分!”
钱旭愣了两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话锋一转,“好,这些事我都不提了,不过今天这件事可没这么好说。”
唐区长神色缓和了些,又示意儿子把新娘带走。
末了,他扭头问:“钱兄想如何追究?”
钱旭的眼珠子盯着姜晞和周佳怡转了又转,他舔了舔嘴唇,说:“我要她们两个晚上跟我走。”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钱旭享受起权力给自己带来的震慑效果,他笑眯眯又问:“考虑的怎么样……”
突然,“砰”的一声,砸地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紧接着,是一句颇为严肃的:“周家的人你也敢动?”
紫砂壶被摔得四分五裂,里头的茶水淌了一地。
周砚川抬脚跨过茶水,面无表情走过来,他和颜悦色地看向周佳怡,“不叫人?”
见有人撑腰,周佳怡更委屈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哭丧着脸喊道:“三哥。”
周佳怡喊了人,可还有个没喊。
周砚川慢条斯理移动目光看向姜晞,见她无动于衷,轻轻挑了挑眉。
姜晞嘴巴紧闭,用眼神发出拒绝信号:我也要喊?喊不出口,达咩达咩!
“三哥?”唐区长愣住,他是听说过周家有位掌上明珠,很受老爷子疼爱,“莫非这位是……”
“我堂妹。”周砚川掀起眼,“我大伯老来得女把她惯坏了,不太懂事,特地把她安排到这里锻炼锻炼。”
这下唐区长如临大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可惜钱旭全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在一旁叫嚣,“正好,我帮你好好管教管教!”
唐区长正色道:“闭嘴!”
“闭什么嘴?”
“你知道面前这位是谁吗!”
钱旭乐了,“谁啊?我钱旭还没怕过谁!”
唐区长只觉得要完犊子,“这是周先生,周家老三!”
下一秒,钱旭如被五雷轰顶,瞬间瘫坐在椅子上,喃喃:“周家、周家?胡说……周家人我都见过,这人冒充吧?”
唐区长气都喘不顺了,急得敲桌,“周先生深居简出,哪是你能见到的!我沾了儿子的光才见到周先生,接过你都干了什么!”
钱旭彻底傻了,周鸣是有个小儿子深居简出不常出门,可他怎么会来婚宴啊!
而他偏偏,还招惹了周家的小姐!
想到这里,钱旭从椅子上掉下来,“咚”一下瘫倒在地。
“周、周先生,我……”
周砚川抬手打断他,和善仁慈地说:“我避世许久不善处理这些,我大伯马上到,钱总的这些话不如留给他。”
说完,周砚川转身姜晞和周佳怡,“跟我来。”
姜晞揽着哭唧唧的周佳怡抬脚离开,“好了好了,别哭了,小心明天起来眼睛肿成核桃!”
“呜呜呜嫂嫂你坏!”
唐区长留心听了一耳朵,整个人都不好了。
嫂嫂……嫂嫂……妈的,钱旭你知不知道你惹的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