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消息走漏，媒体像循着气味游水而来的鲨鱼。第二天，MV室外取景地蹲了几个“埋伏”在场外的代拍和媒体。
片场布置涉及版权，未受邀请的媒体，路人，粉丝，本就不该靠近，奈何流量话题足够让人头铁，屡禁不止。
剧组提前清场，也做好了保密工作。但媒体扒行程的能力一绝，从通过裙带关系认识的工作人员集体购买的高铁和飞机票里，找到线索，一路从大城市跟车到取景地。
天刚亮，就把片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排排长焦大炮镜头直直对准剧组。
堪称肆无忌惮。
林念到了片场，被闪光灯晃眼时还空茫着。
工作人员和擅闯的人员冲突后，听见几声发泄似的骂声，林念才骤然清醒。
她早已养成习惯，看到镜头就格外乖巧克己，连皮肤和呼吸，都被无形的细绳束缚着。
陌生媒体镜头带来的窥探感，一点点压迫着神经，像水汽极浓，抑制呼吸的雨。
不能笑，否则是纵容偷拍。
不能展露疲惫，否则会被攻击状态不好，才二十三岁脸就垮了。
注意交流时的一举一动，也许稍稍一个不经意的手势，就会被说不尊重。
整理发型也不能太久太慢，否则就是自恋油腻。
最重要的是——
她不能站在这里了。
工作人员在赶人，而她竟站在后面愣愣地看着，表情想必不太自然。
偷拍的媒体出了图，完全可以写她指挥剧组赶人，摆臭脸，耍大牌……
图片会出现在对她有好感的人评论区下，渗透在各大平台，变成统一的句式：还有人不知道林念曾经耍过大牌吗？
她都经历过。
虽然离谱，但真的有人会信。
信了，就成为她抹不去的黑料。
林念惊窜而逃，躲回休息棚。
临时休息棚是帐篷顶支起来的，里面有几个场务在收东西。
她问：“柏老师还没过来吗？”
只有他本人来，才镇得住场面。
“还在化妆，一会儿就到。”她旁边一直跟着的化妆助理，小声嗫嚅着，“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我们剧组嘴很严的。”
过了片刻，休息棚外陆续听见“小柏总”“柏老师”还有“柏导”，外面静了些，只剩布景工作时自然的交谈与嘈杂。
但林念知道，外界的好奇心还远没有结束。
柏攸恰好走进，下颌微抬，视线四处逡巡半刻，其余工作人员很知趣地拿着东西离开，留他们独处。
他嗓音轻缓肃凝：“这些人晚上还会来，挡不住的。你想怎么应对？顺水推舟，还是封锁消息？”
林念愣了下，陷入沉吟。
见她犹豫，柏攸冷白修长的脖颈，不自如地泛起青筋，深邃的眼眸并不平静。
他上前一步，嗓声冷沉，低低回荡。
“我们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要想这么久？”
林念：“……”
她面颊一热，轻声嘟囔：“给我点时间嘛。”
耳边甜嗓撒娇似的挠着听觉，柏攸一时怔忪，面色柔缓。
公布MV拍摄是早晚的事。
但如何利用媒体，就是个技术活了。
别人有把控舆论的能力，柏攸也有。
现在早已不是媒体与圈内人作对，一方爆料一方阻拦的时代。
他们虽莽撞进场偷拍，可对于散播出去的消息，是慎之又慎的。
媒体问什么问题，放出什么消息，发出去的信息和图片，都可以经过柏攸的审核。
柏攸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绯闻，热度，导向，都听你的。”
林念踟蹰后，眼神坚定了些：“怎么宣发都可以，只是别让绯闻影响我们的作品。”
柏攸轻眯了下眼：“想到一起去了。”
他们最初低调的本意，也是不想让绯闻影响大家对作品的评价和判断。
话音落，他心里掀起躁动。
他们明明默契相知，她却因为外界的噪音，不愿与他相守。
早已克制到极点的渴望，又丝丝点点地占据他的五脏六腑。
不甘心。
“林念。”
他嗓音沉，激得她蓦然抬头，乌亮的瞳仁里，只装了他一个人：“嗯？”
“这些媒体背后的公司，多少都发过你的黑通稿。这笔账早晚要算，现在，他们的命运，都在你手上。”
他神色认真，藏在疏懒眉目下，难得一见的狠和冷，稍稍浮在眉眼间。乍然望去，甚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圈内媒体背后的势力，无非就那么几家公司和资本。这两年来抹黑她最严重的，也是那几家媒体。
他不会主动招惹旁人，但不能替她原谅。
林念眨眨眼，小鹿似的浑圆杏眼，露出短暂的迷茫。
很诱人的报复机会。
可这份权势终究不属于她。
林念脑海中闪过那些黑通稿，无所谓地笑了笑：“圈里人员流动这么大，发通稿的工作人员，背后的策划高层，都早就换了一批人。冤冤相报，要算到什么时候？”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抹温柔亮色。
“他们能做的，无非就是找个人出来顶锅，再拉某个艺人的黑稿出来转移视线，让你消气。我自己的事情，怎么能殃及幕后无辜的人呢？”
“我不要用我遭受过的手法，报复回去。他们再没有底线，我也不能做坏人。”
一念善恶，一念得失。
得到权势，却不愿滥用，实在珍贵。
柏攸勾回眸，低头瞧着她，忽然想起什么。
《星芒》时粉丝见面会，人气高的选手在台上拆粉丝送的礼物。
林念提前找选管拿了手机，特地在微博上发，让大家别送太贵重的东西。
见面会上当场拆开，别的选手拿到名牌奢品，她只得到一条手工的围巾。
有几个选手，甚至提前买好了微博话题，带起攀比的风气。直播刚上，“林念粉丝穷酸”“现场处刑”等等关键词都冒了出来。
她在台上，千万人注目，身边同期学员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却只是把围巾绕在脖子上认真戴好，眼里星星点点映着灯光，蓦地笑起来：“大家好贴心，知道我怕冷。”
为这一句对粉丝轻巧窝心的答谢，场下哗然，营销号闭嘴。攀比的话题显得可笑，不少路人都对她有了好感。
她本就不像他身处权势漩涡中心时，见过的许多人。瞥见他指尖露出的一点点利益，就惊叹无比，将贪和馋写在眼里。
以前他怎么会误以为，她财迷心窍，会与别人同流合污？
他嘴角忽然挂上意味不明的自嘲。
“我以前，真是有眼无珠。”
林念莫名抬头：“？”
柏攸眼里的光点晃了晃，将后半句话说完：“……不知道珍宝就在我眼前。”
林念被他磁性嗓音灌在耳边，撩得脑袋空白，浑身发颤，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
好肉麻啊！！！
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让她不知所措，艰难地想起最初的话题，发现自己的理智已经无法运转。
柏攸从没说过喜欢，却好像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浪漫。
随便一句话，配上他魅异到极致的嗓，骨头都要酥了。
慌乱之下，她定了定神，再次强调：“他们当初针对我，其实是为了讨好你，我要报复，难道还要找你算账吗？说到底，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她其实是想说——既是他们两人的事，她就不计较了。
冷寂数秒，漫长沉默后，柏攸胸口轻坠，隐隐地疼。
她言语无意，但他听者有心。
“你可以……”
他的嘴唇饱满漂亮，翕动微张时，有欲说还休的意味。
“是我亏欠误会你在前，你当然可以恨我。”
林念察觉到他神色异样。
拍摄时日夜相处，她开始慢慢能看懂他。
那幅清冷的轮廓，宝石般润亮的葡萄眼，俊美近妖的皮囊之下，藏着深沉汹涌的灵魂。
太过克制压抑的人，神色动摇时，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仿佛要印证她的直觉似的，柏攸唇角轻扯：“我只是不知做什么，才能让你原谅。”
两年前她练舞室里被人欺负，躲起来不敢落泪。
柏攸撞见她在疲惫中昏昏睡着。
为了看到她放松的笑脸，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她一把。
以恩人身份自居，骗来她的依赖和仰慕。
甜蜜不过数日，就因为他的身份，他的疏忽，缓缓把她推向深渊。
人性固然恶毒，他也难辞其咎。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伤害既已造成，无从补救。他更不想让自己，成为她今后痛苦的来源。
只能把刀递给她，让渡伤害的权利。
“出去的时候，分开走吧。”他低眸哑声，情绪藏在眼睫下，“我不在乎别人的声音，可我知道你在乎。”
“好。”她轻声应着。
柏攸怔了怔，半晌，一声短促的嗤笑从他胸腔里传来：“要你和我划清界限，就答应得这么快。”
“我……不是想和你划清界限。”
在媒体面前，他们本来就不可能再撇清关系，假装毫无瓜葛。
说完，林念又觉得不太合适。多此一举地解释，却好像越描越黑。显得她忽远忽近，故意折磨人。
“是也没关系，就当报复我。”
林念扬起脸，撞进柏攸清凌冷淡的眼底，深吸一口气，灿烂地笑了：“你没有错，谈什么原谅？”
笑容似乎安慰不了他。
他的轮廓透着一层灯下薄光，脸上毫无破绽，好像并未被她的态度伤到。只是无意识地将毛衣领拉高，藏住下颌双唇，让碎发也遮住眼尾。
修长指节紧绷出青筋，浮现在白玉般的皮肤上。
柏攸为她联系的资源人脉，是她自己心高气傲，全都推了。
两年的误会，是她自己没有勇气讲清楚。
她想不出柏攸哪里欠过她。
更轮不到“恨”和“原谅”这些沉重深刻的字眼。
最初，是她沉醉在和导师似有若无的暧昧里，下不了决心和柏攸彻底避嫌。
生怕挑明了，柏攸就不会再用漂亮深邃的眼睛，隔着人群，排除其他学员艳羡的目光，缱绻地望向她一个人。
所以林念在镜头前躲他，再悄悄去没有监控的导师休息室，想和他多说两句话。
剪辑引导CP的是节目组，决赛后不顾名声炒作的是她的公司。
看热闹的，是观众里缺乏同理心的少数人，踩着她讨好柏攸的，也是圈内其他资本。
一切因他而起，却又与他无关。
她舍不得怨他。
可她还是没有勇气，去细想旁人会如何编排他们的关系。
想到外面还没消停的媒体镜头，时刻关注他们一举一动的千万双眼睛，林念伸到半空的手堪堪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