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为赶行程下飞机到了酒店，音乐活动的主办方工作人员，就在微信群里，临时通知她不用去彩排了。

    这已经是风波以来，不知第几个被临时取消的行程。

    徐檬檬看见她通红的眼睛，正想不出该怎么安慰，林念把手机上的邮件递给她看，眼神里多了些笃定：“我知道是谁在害我了。”

    “除了当事人，谁能有这种照片？”徐檬檬也突然反应过来，“是韩总？！”

    林念眼白中的血丝迸出，神态却出奇冷静。整个人仿佛撕裂成两半，一半像机器一般处理着庞大琐碎的信息洪流，一半渐渐被痛苦淹没。

    “狗仔上一次直播喊话，说要我懂得让步低头。他也强调了很多遍，说经过这次，我更配不上柏老师，不可能被柏总接受。所以狗仔背后的人，在意的不是我的资源，而是我和柏老师的关系。”

    “他们不是要抢我的剧本和舞台，是要我离开他。”

    自从上次柏攸挑拨了柏颂和韩恒的关系，韩家和柏家之间的许多合作都停了。韩家资金周转困难，一片狼藉。

    “他们父女两人，都脱不开关系。”

    “念念，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徐檬檬认真地说，“柏老师能为了你，让柏总疏远韩家，就不能为了你再敲打他们一次，让狗仔消停吗？”

    外面落着淅沥的细语，这句话背后的希冀，在雨声中，一截截地融解消散。

    “我又不是什么红颜祸水，哪有资格让柏家和韩家中断合作？”林念自嘲地笑了笑，“谁知他是不是早就看不惯韩家，拿我当借口呢？”

    她太清醒了，此时仍然不敢信他的感情有几分真。

    生在云端的人，会为了一只宠物，向真正的盟友宣战吗？

    两个女孩子漫长的沉默里，徐檬檬坐到她旁边，哑着嗓子说：“你不当大明星了，我也就失业了。咱们找点别的事做，从头来过。”

    林念唇角挤出一个轻轻的笑，看着手机上柏攸的消息，和几个未接来电。

    这些天，她不想戳破温存的表象，索性不接电话，也不回应。

    他过去总是不相信她。

    万一拨通电话，他开口的第一句问她“是真的吗？”，她只会更加崩溃。

    脑海中浮现出他魅惑的眼睛，清冷的轮廓，却又涌上委屈不甘。

    好不容易辟谣了倒贴，和他平等站在舞台上。

    以为自己等来了天亮，终于鼓起勇气，坦荡面对镜头牵起他的手。

    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

    柏攸几天没见林念，也打不通她的电话，联系不上她团队的任何人。

    淡出媒体镜头，也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仿佛刻意避开。

    他着手查爆料的来源，追查IP地址，打听圈内的消息。

    越追查，越蹊跷。

    他童年惊心动魄，压抑异常，可圈内并没有人敢惹他。

    追捧矫饰，虚与委蛇，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谁能动他的人？谁又会冒惹怒他的风险，非要让林念身败名裂不可？

    柏攸代入林念的立场，感受那份无助和孤独。又一遍遍撕扯自己，变为旁观者，好让自己能更客观地想清背后的利益关系。

    再一次次压下黑料的热度，将舆论引导强调“背后有人故意害林念”。

    程锐半夜爬起来，客厅点着昏暗的台灯，柏攸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浓醇的香气逸散满屋。

    让他更加忧心。

    “攸哥……你从来不在晚上喝咖啡的。”

    柏攸足够自律静心，作息也规律，从来没必要靠咖啡来吊着精神。

    程锐曾经悄悄笑他没点年轻人的样子，茶杯不离手，灵魂里仿佛住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真见他熬夜通宵，才知道有多可怕。

    魂都像被抽走，盯着不断弹出的界面消息。通红的血丝，总也合不上的眼，本就锋利的轮廓更瘦，喝水吞咽时，双颊与下颌甚至显露出深陷的小窝。

    程锐凑上前去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念念姐姐会平安度过的。”

    柏攸垂眸道：“哪有那么简单？在造谣的那一刻，影响已经造成。许多人不会点进词条去看内容是否属实，也不会去深究背后的因果。关键词像种子一样，种下一个印象，就再也难以拔除。”

    “她澄清，他们会说她心急跳脚。狗仔反转，他们会说她用钱摆平了一切。”

    “你看，无论怎么样，罪名都是成立的。哪怕她最终成功辟谣，都会有人说，谣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就算这件事不是她做的，肯定是因为她做过类似的事情，才会被人这样编故事。毕竟大众眼里，娱乐圈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是，故事未必都有原型，原型也未必是她。”

    “她暂时不说话是对的，只是不能永远逃避下去。”

    程锐愣愣地听完，喃喃说：“你以前是不懂这些的。”

    向来不在意名声，不沾染任何黑料的柏攸，为了她，被迫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

    柏攸挑了她行程中空白的一天，直接去她公寓楼下等人。

    林念恰好坐在窗边发呆，虚弱苍白，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才如梦惊醒。

    柏攸戴着久违的金丝眼镜，白衬衫，休闲长裤。

    连招呼都没有提前打，好像闯进她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可他不管不顾地出现，让她心中石头落了地。

    这段时间，合作过的电视台，节目组，主办方，接洽过的剧组……多少人恨不能和她撇清关系。

    美其名曰规避风险，实则落井下石，甚至踩着她的热搜宣传自己。

    患难时，愿意见她一面的人都难得。

    “老师好久没戴眼镜了。”林念故作轻松地笑，下意识不想提这些天的事。

    可话题犹如他炽烈的眼神，避不开。

    柏攸静静看着她，轻声问：“让你看到我憔悴的样子，我还怎么给你动力？”

    林念这才发现，镜框盖不住柏攸眼中的一点淡淡血色。

    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就被拉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凛冽的香气弥散，像投入夜间幽谧的花丛。

    柏攸知道，自己从前太过武断冷漠，没考虑过林念的挣扎和难处。但他在努力，试图理解她，用她的方式，揣摩她此时最需要听的话。

    低沉的嗓音从他胸膛传来，有些闷，有些哑。

    “过了三天还不澄清，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她想过柏攸无数种反应。

    或许会面露失望，质问她传言是不是真的。

    可他轻柔地托住她的不安，让她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背后的人来找我，要我发声明，承认勾引过你。”

    柏攸顿觉蹊跷，拥抱的动作随之一僵：“没做过的事，你怎么能认？”

    林念轻声说：“承认了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他发觉事情不简单，咬紧牙关：“对方拿什么威胁你了？”

    林念心思松动，几乎绷不住想在他面前展露脆弱。她撇撇嘴，委屈压抑在颤声的啜泣中，不敢爆发出来。

    威胁邮件里的照片，随时都有可能发出去。

    一旦照片公开，柏攸或许会像所有人一样，再也不信她，再也不愿看她一眼。

    她怕从柏攸口中听见诛心的话，索性自己先说。

    说得越过分，就越不会痛苦。

    “老师，你觉不觉得，这个故事根本不像是空口白牙的污蔑，反而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我不敢澄清，是因为对方手里真有证据。照片流传出来，全世界都要看我的笑话……不如认下来，他们还能放我一马。”

    “被他拍了照片？”柏攸像是要稳住她的心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韩恒不是你能动的，交给我。”

    听见“韩恒”两个字，她眼睛微微张大。

    盼着柏攸不要联想到韩恒，可他直入要害，扒开真相，不给她喘息躲闪的机会。

    他轻巧地说出那个名字，揭开她自以为瞒得极好的往事，突然戳中她脆弱的神经。

    “别……你别去要照片。”林念眼泪在通红的脸颊上落下两道银线，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颤音，“别看。”

    柏攸微蹙起眉，按住她躲闪的肩膀。林念晃神之间，冷不防又跌进他怀里。

    她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真丝睡衣，清瘦的腰不盈一握，细软纤薄，让柏攸心里揪紧一寸，像被细线缠住，疼得隐晦。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你宁可身败名裂，都不肯依靠我？”

    他甚至没有问，爆料是真是假。只是漆黑眼眸中的光，亮如焰火，燃着愤怒。

    没有指责和怀疑，竟只是问她为何不求救。

    林念闻言，崩溃的泪水就决堤，发泄无穷无尽的委屈。

    “我没有勾引你，也没有爬床换资源，可我要怎么证明我没有做过，没有想过的事情？我怎么澄清都像是在狡辩。”

    “甚至还有人说，我去医院是为了做孕检。可我明明是去查腰伤……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我要怎么证明我没有怀上过？”

    “大家都问我什么不回应，可是我要怎么回应？我要回应什么？”

    “他们连照片都有，想怎么编故事就怎么编故事。只要放出照片，佐证了一件谣言，我说什么都没人信，所有谣言都会变成真的。我还能怎么办？所有人都在逼着我，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她通红的眼里写满无助，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柏攸沉吟问道：“这件事还有几个人知道？”

    “除了我的助理和经纪人，就只有你。”

    “不要和其他人说照片的事，再慌也不能和外人透底，知道吗？”柏攸手抚着她的头发，极其温柔，“如果你第一天就发了声明，后面他们放出照片，你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你的沉默不是懦弱，你很聪明，很勇敢。”

    他像哄孩子一样，淡然的眼中流淌温情。

    他们两人之间所有的逃避与躲闪，顾虑与猜忌，不安和恐慌，都在这几句话中，重置为深深的依赖和眷恋。

    隔阂和担忧，被击得粉碎。

    林念颤抖的嘴唇再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泪模糊视线，只能感觉到一截冰冷手指划过她柔嫩脸颊，拨开水帘似的湿润面庞。

    原来他站在她楼下，与她遥遥相望时，便已经站在了她这边，与她一起对抗荒唐黑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