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犹豫良久，终于在他弛缓柔和的眼神里轻声说：“你说过要封杀我的。”

    暗火无声烧灼，柏攸脑海中闪过回忆。

    《星芒》决赛那晚，他以为林念只想着炒绯闻，连舞台都怠慢。林念没有解释，转身便走，连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直到最近，才知道她在台上腰伤发作。咬牙切齿的样子，不是心虚，而是疼痛。

    后来，在港城某家高档酒店门口，柏攸赴宴中途提早离场，恰好遇见林念。

    她神色匆匆，往大堂外走去。

    柏攸拦住她，她茫然的鹿眼泛着水色，像是受过什么刺激，还未回魂。

    夜色静谧，街道上闪光灯白光刺眼，冲着他们一通乱拍。

    柏攸当面问她。

    ——“港城那段时间没有音乐活动，你在那个酒店做什么？”

    ——“只要你愿意说，我就信。”

    明明只需要一句简单的解释，可她怎么也不肯说。他脑海中闪过热搜上铺天盖地的揣测，只能颤着嗓音，问出自己最不愿相信的那个答案。

    ——“你特意守在那里，等我离场，故意让狗仔拍到我们？”

    林念咬着唇，半晌点头，不作辩解。

    他指尖发抖，冰凉的感觉颤到心尖。

    ——“我最恨被人利用。”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封杀你？”

    他知道林念是倔脾气，只是没料到她连一声道歉都不愿说，甩下一句今后会消失在他眼前，毫无留恋地离开。

    他说，正合我意。

    可他想，她怎么真的走了呢？

    当晚，狗仔拍到他们出入同一个酒店，上了热搜。

    选秀节目期间的CP，观众最多嗑个热闹，很快便会忘记。可这次热搜将他们的绯闻做实，也成了林念被指责故意炒作的导火索。

    后来林念自食恶果，炒作绯闻被所有观众骂上热搜。一时间整个微博铺天盖地，充满不堪的言语，营销号跟风的抹黑，还有柏攸的粉丝为他鸣不平的声浪。

    他一个个看过去，给工作室发了消息。

    ——“老板，林小姐坑你的时候，可没有手下留情，你怎么还要帮她撤掉黑热搜？”

    他顿了顿，目光停在屏幕上。

    营销号踩她博取热度的时候，故意用了他们的合照。

    那些回忆早已在与她分别之后绝版，却要出现在声讨她的言论里，成为她名声里抹不去的污点。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他原不原谅她，和外人没有关系。

    上亿的阅读量和讨论度，只为了讨伐一个女孩子鬼迷心窍犯过的错。这样的惩罚，未免太沉重了。

    他唇角弧度收敛，不动声色地下了指令。

    ——“撤掉，我不想一刷微博就看到她。”

    更不想看见自己和她的名字，与无休止的谩骂挂上钩。

    他压热搜压了很多天，终于将舆论平息。但印象已经扩大，他们的绯闻还是成为了林念抹不去的黑点。

    而后柏攸卸载微博，除工作室管理账号，营业宣发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动态。

    安静的屋子里，昏黄灯光晕开。

    林念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忽然听见柏攸在她耳边深沉开口，话语里藏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我什么时候真的跟你计较过？”

    “可是我知道，你从来说到做到。”她水眸轻眨，“你还说得那么认真。”

    “我说过要保护你，你不信。被你气昏了头说要封杀你，你怎么就信了呢？”

    林念默然无言。

    不敢奢求他的善意，却打从心底害怕他的记恨。

    柏攸嘴角微动，沉声道：“林念，我永远不会害你。”

    言出必行的人，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做了最重的承诺。

    跨越两年时光，击碎了那一刻的恐惧。

    林念愕然抬头，胸口又酸又暖，仍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得不真实。

    “老师对我好，我应该珍惜，不会再不懂事了。”

    林念的声音很轻，好像在认错，又好像在劝自己。

    ***

    第二天一早，朝阳东升，金红染透清浅的海浪，惬意凉风袭来。

    两人打了照面，林念低头不敢看柏攸，干脆站远，免得碍他的眼。

    柏攸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谁让你躲我的？”

    林念小声问：“不生气了？”

    “气得很。”柏攸凉凉的眼神递来，“你今天最好乖一点。”

    林念不敢接茬。

    节目组安排了抽奖环节，在沙滩边立下巨型转盘。终极大奖是一个愿望，可以在最后一期让节目组兑现。

    转盘刚抬上来，林念眼尖地注意到别的：“红包？现金吗？”

    见到她愉快雀跃的身影，柏攸扯了扯嘴角，漾开无奈的笑意：“这么爱钱，连节目组的红包都不放过。”

    林念嘟囔着说：“你不懂。”

    她自告奋勇地去转转盘，力气大得让转盘飞了几分钟才停下。圆形一共分成八块，各有大小奖品，唯有一块写着“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指针恰就停在那里。

    林念：“。”

    就不该相信自己该死的运气。

    她退到后面，很轻地叹气。

    “别难过，小财迷。”柏攸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回头老师给你红包。”

    他的语调，有种刻意的舒缓悠长。用唱情歌的嗓子，一个字一个字，故意念得暧昧。

    林念发觉，周围的人已经看了过来。

    她后知后觉地僵直脊背。

    好肉麻。

    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她抗议：“别像哄小孩子一样逗我！”

    柏攸抬眼淡笑：“又不是没给过红包。”

    《星芒》录制期间赶上春节，节目组设了一个环节，让她们和父母亲人打电话，录下每个人的反应。

    大堂里有人落泪有人欢喜。后来煽情场面播出，引起一大波观众的共情。

    只有林念，对着手机犹豫许久，没拨通号码，一个人去了走廊上。

    一门之隔，拨开热闹和冷清的分界。

    身后不知何时传来冷沉的嗓音，走廊墙壁之间回荡，在她耳边打着旋。

    ——“过年了，不打电话？”

    她那时在柏攸面前很放松，将委屈轻松说出口。

    ——“打了也听不见什么好话。”

    他没有笑，脸上依然没有波澜，眼睫微动，嗓音却似暖融融的水在流淌。

    ——“别难过，老师会给你红包的。”

    柏攸冷脸对她的时候，林念总觉得两年前的记忆模糊不清。

    可等他展露温柔，往事就渐渐奔涌而来。

    林念当初是话题度最高的学员之一，总卡在出道位边缘，被节目组用来制造悬念虐粉丝。

    虽然她不在大堂里和父母打电话，但走廊里也有镜头，拍到她与柏攸独处。

    绯闻传出，这段互动，自然也成了她的污点。

    【林绿茶真会卖惨，人家新春过节都在和父母打电话，她居然跟导师独处……这不是摆明了要炒CP吗？】

    【她明明父母都健在，给家里打个电话不行？电话烫手？】

    尘封的回忆打开，林念恍然发觉，和柏攸相处的一点一滴，她从来没有忘记。

    只是那些回忆被抹上脏污。

    她不愿每次想起他，都带着痛苦，只能选择模糊记忆。刻意忘掉的事情，总在梦里找上她。

    柏攸察觉她情绪低落，便凑得更近，无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

    像是怕别人看得不够清楚，柏攸伸出手，极轻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余光四顾，周围人投来惊诧艳羡的表情。

    节目组的人已经凑上来。

    “念念，要不要再转一次？”

    “你可以转到成功为止，咱们在正片里把你中奖的画面剪进去。”

    林念慌忙说：“不用了。”

    本来转盘抽奖抽不中，只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换作以前，都没有人会来安慰她。

    是因为柏攸明目张胆的偏爱，节目组的人才来找她讨巧。

    原来这是柏攸眼里的世界。

    略加矫饰的友善，周到体贴的奉承。一眼能看出有虚伪的成分，却比毫无遮掩的轻蔑，应付起来轻松得多。

    对经历过低谷，见识过落井下石的她来说，这样的追捧和善意，让人沉醉。

    林念心口漾开不合时宜的甜蜜。

    随后神思不安，借着轻盈的海风，毫无预兆地说出了口。

    “要是哪天我被你惯坏了，离不开你了，你负责吗？”

    柏攸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自上而下地俯瞰着她。明明神色柔和，却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天这样热，他身上还是没有一丝汗水的气味。那股清冷的香，散不尽，化不开，淡淡地包裹着她的嗅觉。

    “等我真宠坏了你，你就再也问不出这句话，更想不起今天是如何抗拒我。”

    柏攸漂亮的眼眸落下，简单的字句组合起来，被他蛊惑的嗓音念得深重。

    不像安慰，倒像是劝诱，像是预告。仿佛有一座巨大的迷宫，轰然落在头顶，将她困在他隐秘的计谋里。

    他既不是捉弄，也没有算计，更不图谋她的身体。

    听起来她稳赚不赔。

    她抬眸望向身边男人俊美夺目的侧影，恍然发觉自己落入无形的陷阱。

    陷阱的尽头，是因受偏爱变得脆弱娇纵，再也无法面对恶意的自己。

    可是林念忽然很想蒙上眼睛，忘记清醒和分寸，从此沉浸在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