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杖

    当张姝第三次拿起桌上的冷茶往嘴里喂,喜鹊不由提醒她不要贪凉。

    嘴是没肿,舌头却肿了。咬他也无济于事,反而被他变本加厉的吮与嬉。

    被喜鹊一说,本在极力恢复平静的脸庞又火辣辣的烧起来。

    喜鹊觉得自己的疑心病又犯了。

    好在杨敏之出了京,杨清也消停了,没有人再来爬墙头爬树,也没有人悄悄塞东西叫她传递,她终于不用时刻提防来自隔壁的出格行为,以及她家姑娘的胆大包天。

    当然在别人眼里,张姝一直都是乖巧和顺的。

    杨敏之走后,她跟母亲打听了几嘴武安侯府和虞氏,他们家和武安侯府没有往来,倒是承恩公夫人以及邱夫人和两个后妃娘家都有交往。承恩公夫人请何氏去公府推牌九听戏,虞氏一次也没去,听说在府中养胎。

    如杨敏之所说,越是如此越让人忌惮起疑。偏偏奈何不得。

    她不摆弄香料了,江七娘偏巧又托人送了一小盒香丸过来,说是她胞兄六郎在宣府那边的边贸市场上寻来的。据说长期食用可使人遍体生香。

    江六郎与他父亲指派给他的管事从杭州北上后没来得及到侯府拜会,就被杨敏之打发去了宣府协助沈誉解决边粮一事。匆忙之间叫七娘帮她留意张娘子的喜好。后来从宣府边市上碰到这种香丸,据说深受北漠那边的鞑子们喜欢。江六郎引以为奇,当即买了叫人送过来。

    程毓秀通医理,对于入口的东西都怀了几分审视,碾碎了一颗拿到鼻边闻了闻,又化水浅尝,皱眉说:“这种香丸里有麝香和红花,女子不适宜长期食用,未孕者会难以受孕,已有孕者还会有滑胎的危险。”

    高门大户的小娘子们当然不会随意吃这些玩意儿,不过作为奇货把玩罢了。

    程毓秀处于医者的本能,也就是多叮嘱几句。倒把陆蓁和喜鹊臊了一脸。

    张姝在她碾碎香丸时,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又亲手碾碎了几颗,捧了一堆香屑到鼻子间深嗅。

    她不如程毓秀懂得医理和药草,但她天生对气味的感知敏于常人。她手中香屑隐隐散发的香味与虞氏身上的暗香一模一样。

    “姑娘别挨那么近!”喜鹊吓得把她的手往下拦。这么邪门的香丸,别说吃,就是闻也闻不得啊。

    张姝问:“程姐姐觉得要吃多长时间才会让人闻到香气?”

    这回连陆蓁都被唬着了,一脸嫌弃:“鞑子们吃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草原上的马粪牛粪。”

    程毓秀看她神色非常严肃,虽不知道她对这个香丸为什么这么感兴趣,但绝不是陆蓁和喜鹊想的那样,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说:“我也不晓得,但总归不是一日两日,好歹得吃上几年吧。我想它的作用不是让人的体味变得很香,而是压制某种不好闻的气味,比如狐臭。亦或像蓁蓁说的,长期居住在草原上的人,体味会比较重,会用它来冲淡一些味道。”

    张姝点点头,把香丸的碎屑都收捡到盒子里,叫喜鹊放好。

    她和杨敏之对虞氏的怀疑,因为这个香丸,反而变得站不住脚。香丸来自宣府边市,用它的肯定不止虞氏一人。但是如果虞氏以前长期在服用这种香丸,她竟然还可以怀孕,也是奇事,让人想不通。

    仿佛冥冥中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她取出日历簿,在今日的日期背面画了一盒香丸,一个妇人,腹中隆起。一边画一边想,上次在宫中见虞氏,她小腹扁平,从外头看不出一点迹象。想必还没有多长时间吧。不过,妇人到底多长时间会隆起腹部,甚至怎样会怀孕......都让人又好奇又怯怕,又让她绝不敢问出口。

    她的脸庞微红。

    陆蓁探头看了一眼她画的画,在旁边跟程毓秀喁喁私语。

    听陆蓁压低嗓子咕哝:“程姐姐,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什么怀孕滑胎的,跟我讲讲呗......”

    张姝顿住笔,挪着小碎步子往她们身边靠。

    程毓秀抬眼望她:“姝娘也好奇?”

    张姝猛的摇头,瞥了一眼已不在跟前的喜鹊,又默默的点了个头。

    程毓秀挑眉含笑,招手叫她俩附耳过来。

    几个女娘正在窗榻前低声说话,含羞笑闹,院子外头突然一阵嘈杂声起。

    何氏院中的管事仆妇一脸惊惶的跑过来,边跑边喊:“大娘子!快去看看侯爷和夫人啊!侯爷被抬着回来了!后背上都是血!夫人哭得晕过去了!”

    张姝惊得身子一晃站起来,脸唰的就白了。陆蓁和程毓秀一左一右的陪着她去主院。

    这一日是万岁召见内阁和六部五品以上官员的朝会日,也称“小朝会”。昨日父亲就接到传召,万岁令他参加今日的朝会。父亲不过在锦衣卫挂个七品虚职,怎会有资格参与朝会?父亲也不与母亲和她解释,只说早就知晓了。

    今早上卯时不到就乐呵呵的坐轿去太极门。不知遇到什么祸事!

    主院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两个主子,一个趴在床上喊夫人,着急的手脚并用要爬下床,一个躺在对面的窗榻上,脸色青白,气息微弱。

    张姝还没踏进屋,泪珠子就往下淌。腿已经软了,脑子还没乱。叫人速去请郎中看侯爷身上的外伤。

    程毓秀不等她说就疾步走到窗榻前,把团团围住的人遣开,解了侯夫人的外裳,拿手探鼻息和脉息,按压人中和檀中两处穴位。

    府中备用的针石正好也被张姝叫人取来给程毓秀。

    “夫人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程毓秀朝她点点头,接了针烧过酒,扎到几个要紧的穴位上,稳住侯夫人的心神。

    何氏嗳哟几声□□,悠悠醒转过来。

    郎中赶过来前,程毓秀又给张侯爷把了脉,说脏腑都无碍。

    侯爷后背上的伤势主要集中在臀,血肉模糊,触目心惊。臀上的血都溅到了后背上,难怪仆妇去喊张姝时,说后背上都是血。

    看这样子,侯爷是在朝会上被打了板子。

    张姝含泪问父亲到底是怎得了。

    张侯爷痛的后背如同整张皮子都被活剥开来,哪还说得出囫囵话。只着急往外探头唤夫人。

    看何氏醒转过来,张侯爷才咬牙哼哼了两声,叫闺女勿哭,先去照顾何氏。

    张姝的眼泪哪止得住,一边流泪一边扶着母亲到厢房安歇。空出地方让郎中给父亲看伤。

    陆蓁适才去了外院,盘问送侯爷回来的宫中侍卫,才大致了解了当时的情形。

    今日的朝会可称得上血雨腥风。受杖责的不止侯爷,还有户部和工部的几位侍郎大人。以及几个五品不到的低等胥吏,和通州河运码头总管衙门的几个主事,都被拖到太极殿外挨了打。其中就有侯爷的忘年交秦韬。

    其余的,侍卫语焉不详,只说侯爷和秦大人挨得最轻。不过二十杖而已,万岁已经很给侯爷留了情面。

    如果张侯爷听到侍卫这么说,绝对不会感受到任何慰藉。他又不是巴巴的凑上去挨打的!

    朝会上,都察院上奏京中勋贵和朝中官员收受商贾贿赂,把他和几名户部官员、通州码头总管衙门统统揭发出来。

    都察院一直在查运河商税一事。南来北往的大运河上,每日都是上百万两的钱粮和货物周转。但是不论户部还是内廷掌管的市舶司,都收不上多少税银。

    商贾拿银子打点朝中官员和京中勋贵,拿了帖子一路畅通南北,再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好处给所过码头的总管衙门和税关,皂吏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

    都察院借银票一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将京杭运河查了个遍,把揪出来的官员和皂吏也都打了个遍。

    张侯爷在殿中听着外面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两股打战冷汗直冒。

    万岁和都察院倒没有格外为难他,万岁貌似还很亲切的问他,该怎么自罚。

    他按照杨敏之交代的,向万岁叩首请罪,表示愿意将万岁恩赏于他的庄田和耕地中的三成回归官田,三成佃给无地农户。同时,配合内阁正在主导的土地清丈,三个月内将自己名下和河间张氏族人的土地和佃户一一造册,呈交河间县令。

    万岁非常欣慰。

    关于他的戏份应当到此结束。

    谁知礼部侍郎秦大人突然出列请奏,说什么王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外戚乎!

    当时秦大人自己的儿子正在殿外挨打。他不为秦韬求情,反而为维护国法不惜冒犯龙颜,其高风亮节让朝臣们大为眼红,于是纷纷表露忠君之心,不甘落于人后。

    殿上本来就是文臣们打嘴仗的地方,一时就吵吵嚷嚷起来。

    最后,害得张侯爷被拖出去打了板子。

    原以为不过是个苦肉计,打到身上才晓得真疼啊。

    等被抬回侯府,把夫人吓晕,把娇娇儿吓哭,侯爷自己在床上趴了几天,回过神来,越想越不对劲。

    大掌往床上一拍,恨的牙痒痒:“杨敏之竖子小儿!本侯被他算计了!”

    何氏惊讶问他。

    喜鹊帮张姝打理主院,侯爷与夫人说话也不避讳她这个小婢女,全让她听了去。

    杨大人一头哄骗侯爷挨了板子,一头哄骗她家姑娘跟他好。让她越想越气愤。

    转头就把侯爷说的一股脑告诉了张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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