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或许是天意使然,输了赌约要请全剧组人吃饭的叶哥,就是选角导演。更更奇妙的是,他这次栽了,又是因为唐豁——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

    唐豁觉得他还是很有魄力的,说请就请,还请的是附近贵的离谱的网红烧烤。因着王玖的身材比陈小荟丰腴些许,她甚至获准多吃两串烤肉,可喜可贺。

    托味道相当棒的烤肉的福,唐豁看叶哥都亲切了许多。

    目前集中拍摄的戏份还不涉及到回忆杀,全剧组的人都能舒舒服服地窝在豪华酒店里拍戏,为了剧情需要,晏鸥豪气地包下了视野最好的三层楼,外加有娱乐设施的露天顶层。这挥金如土的作风让唐豁禁不住怀疑,晏导只拍小成本文艺片是否别有原因。

    此时此刻,剧组的工作人员正围着今晚的冤大头劝酒,几个有上进心的小演员机智地跑过去挡酒,怅然若失的有心人不甘地梭巡于人群中,像她这样老老实实捧着吃的看夜景的,居然是少数中的少数。

    顺着车水马龙的主干道看过去,团团灯火仿佛随着摩肩接踵的人群移动,厚此薄彼地分流向不同的地方,赋予整座城市错落有致的光亮。那些高端大气的奢侈品店或许没有火锅店外的长队,可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幸存的小店才是真正的门庭清冷。有并肩出行、气氛和谐的幸福一家,就有才从补习班里出来低头丧气的学生,有看似争争吵吵实则打情骂俏的小情侣,就有见人就塞传单而频获白眼的打工人。糟糕的路况对每辆车一视同仁,不论是奔驰宝马还是三手旧车,都不得不挤在马路上争夺每一丝前进的可能性。

    最后一口烤肉咽下,唐豁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饿,索性快乐地纠结起再来一串藕片还是香菇。

    她摆弄着光秃秃的竹签玩了好一会儿,不满地发现她残存的良知正在劝阻她迈向加餐的深渊,甚至比她肚子里的馋虫更胜一筹。明明离垃圾桶还有段距离,她赌气似的抬手一扔,竹签极不给面子地散落一地,倒显得她素质堪忧。于是狼狈地走上前收拾好烂摊子,尴尬的小唐同学几步蹿回沙发上坐好,默默托腮郁闷。

    “我能坐在这儿吗?”

    扭头一看,原来是周珝拎着瓶啤酒,造型还是那么不修边幅。

    小唐同学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他就不怕这副尊容被放到网上导致人设崩塌吗?

    心里是这么想的,并不妨碍她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给这尊大佛腾腾位置。

    可她随即后知后觉:不对呀,她为什么不站起来客套两句走人呢?她本就对结识周珝没什么兴趣,又因为郁笙笙微妙地抵触起这件事来,为什么不赶紧润开呢?

    然而大佛本人已微笑着坐在了她旁边,极优雅地抿了一口酒,从面相上看,那真是一点主动找话题的意思都没有。

    唐豁无意成为他的背景板,只好飞速检索了一遍她能想到的所有话题,最后选择了特别经典的那款:“你好,我叫唐豁,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你看,她甚至还主动伸出了手,赋予了这个适用于各年龄段的自我介绍一些聊胜于无的仪式感,多么有诚意啊。

    周珝似乎是没想到能这么平平无奇又正儿八经的搭话方式,竟被酒浅呛了一口,不过他的表情管理迅速上线,轻轻握住唐豁的手全了礼节:“你好,我叫周珝,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唐豁琢磨着人家的复读机行为暗自苦笑,人家八成不想跟她闲扯,可她总不这就拍拍屁股走人留一个潇洒的背影,万一这家伙是个小心眼的,以为她甩脸色呢?而话又说回来,她现在也没什么话题可以和他深聊,思来想去,对他说“周先生真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啊”,竟然是最安全的选择。

    正当此时,有人放起了《梦里十年花落》。

    屋顶/坠落  婚戒/掉落

    想起人群中的你/遥远的你

    活该我残败零落

    抱歉/代替别人爱你

    及膝的红裙/曳地的白衣

    你怎么会分不清

    藏起真实的自己/寻求唯一

    不过是傻傻成为/他人倒影

    爱不够分明/才触手可及

    我们的故事/只书写曾经

    还与我毫无关系

    所以我/抛弃身体/证明自己/最后的勇气

    跨越真实与梦境

    我在梦中求花落成泥/模糊双眼结局还有你

    不曾迷路的候鸟啊

    不曾停歇的流水啊

    带我走吧

    所以我/不再见你/放逐爱情/愤恨地哭泣

    为什么还不甘心

    我在荆棘中头破血流/以身饲养他人的深情

    不曾放弃的孩子啊

    不曾后悔的赤子啊

    曾是我呀

    悲伤的弦乐与轻柔的钢琴融合在一处,使每一个音符恰如其分地落在听者的心脏上,激起他们浑身的鸡皮疙瘩,而更刺激的还在后头,周珝灵活地运用着真音和假音、转音和颤音,躲在逐渐激烈的器乐声后虚无缥缈地吟唱,像极了走投无路的人于崩溃的尽头胡言乱语,然后渐渐汇成一句哭腔:“我只是我……只能是我……原谅我……”

    音乐戛然而止,带给听众压抑到近乎窒息的两秒空白,然后迸发,倾泻,控诉,将深刻的绝望写入一刻不停的共鸣中,磅礴得轰鸣的丧钟。直到最后一个和弦凝滞的回音也逐渐消融,人们才能将将喘一口气。

    唐豁不知道周珝到底谈没谈过恋爱,但假设他谈过,那估计是挺伤情的,这歌听得人不由自主地关注他的精神状态。

    想到歌手本人还坐在她身边,唐豁扭头想真心实意地夸人家两句,结果发现这位顶流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可能,他直觉再呆下去,就跟逢年过节在八百年没见过的亲戚面前表演才艺一样吧?拿不到什么好处,还得被一阵打趣。

    也行吧,至少唐豁是不用费心去社交了。

    *

    在拍摄完《梦十花》里浮华浪漫的都市部分后,整个剧组不得不离开舒适的大酒店,驻扎去山清水秀的小县城。

    至少对于唐豁来说,剩下的戏份是她舒适圈中的舒适圈,她很放松地睡了一路。

    直到一脸“卧槽见鬼了吧”的季昂衍拽着周珝疯狂拍她的车门惊醒了她,在唐豁拉开车门后动作敏捷地一跃而上,还催促司机快开,一副丧尸追在屁股后的惊慌模样。

    唐豁顶着睡意一脸懵圈:不是,这俩大哥咋感觉去拍了个大逃杀回来?

    周珝似乎也有点哭笑不得,却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刚刚遇到一些热情的粉丝——”

    “嚯,好家伙那叫‘热情’?!大兄弟你这定义也老鼻子温和了,一群大姑娘在马路牙子上就往你身上扑腾,还有人一脚招呼在了我的腰子上,哎呀妈呀,这一路追得我波棱盖现在都发软!”劫后余生的季昂衍不由自主冒出了一些不那么正宗的东北话,事后他解释说,虽然他长在中国不南不北的中部,但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被东北来的班主任痛骂,多少学会了一些。

    虽说唐豁不红很多年,但情况已经如此明显,唐豁立刻对司机说:“师傅,您先别跟大部队,上高速之后第一个岔路口左拐去扇眺县的方向,要是路上甩不脱,就进县城跟她们绕,那里我熟。”

    司机师傅显然见过大阵仗,镇静地点一点头,平稳地驾驶着保姆车巧妙地引入车流中,默默和剧组的人拉开了差距。

    季昂衍正要长舒一口气,看见唐豁凌乱的发丝,惊觉不妥:“哎呀我去!真是对不起啊唐老师,我忙着逃命,没仔细看人,还以为这是我的保姆车,连累你了!”

    唐豁倒也不怎么气恼,摇摇头:“大家都是艺人,互相理解是应该的。”

    一旁真正的主角周珝弱弱地说:“其实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就是我过去握个手拍个照的事儿……”

    季昂衍痛心疾首地像个儿子到了叛逆期的老母亲:“哎哟喂,珝哥,我叫你一声哥,咱也不是没粉丝的人,今天来的那波人明摆着不正常!就算你是顶流,还是搞男团的,比演员更看重和粉丝的互动,那也不能拿你的清誉去成全那群咸猪手啊!”

    周珝还想辩白,唐豁瞪了他一眼:“少废话,你现在在我的车上。”

    周珝识时务地闭上了嘴,扭头盯着窗外。

    唐豁满意了,转头问季昂衍:“她们开的是什么车?”

    季昂衍一脸严肃:“我也不知道。事实上,她们也有可能没追上来。”

    几条黑线不可避免地冒出,合着还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了。

    然而,周珝已像条蛇一样滑到了座位底下,尽力闪避着人群的视线,轻声说:“她们在左边。”

    如果不是看见已经有人把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还顽强地举着应援物,唐豁绝对会称赞一下这位舞担的柔韧性。

    师傅瞧了一眼后视镜,惊叹道:“哎哎哎,这小姑娘是命也不要了!”

    季昂衍勇敢地偏过头,又飞快地偏回来:“就是她踹的我,这怕不是个练家子吧。”

    唐豁指挥得很冷静,声音却有些发冷:“师傅,她们的车速度太快了,我们没必要跟她们赛着比,您留心着路口,别不小心开过了。”

    师傅连声答应,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手中握着的方向盘上,抓准时机拐弯,和那一车的吱哇乱叫分道扬镳。

    之所以选择让司机往扇眺县开,一是因为唐豁会定期来这里探望颐养天年的爷爷奶奶,对各种街巷熟门熟路;二是因为第二个能从高速上下到这里的路口要绕个大弯才到,路况允许都得花个二十分钟,这个时间空隙弥足珍贵。

    “师傅,要是前面的小路没被封,就走这条路去隔壁的园筹县再上高速,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大部队。要是封了,我们就只能去县城里跟她们玩捉迷藏了。”

    幸好,有些年头的小路还没被封起来重新修整,保姆车风驰电掣地开上去,扬起一地的尘土。

    饶是一切如此顺利,唐豁也不敢掉以轻心。

    万一那群人里有谁在园筹县工作生活,这条路就不算什么秘密了。

    保姆车稳当地顺着路向前走,唐豁的心跳越来愈快,连路上的景色都变成了单一的色块在她眼中模糊掠过,她紧张地把目光锁定在前方,祈祷着那里千万千万不要有一车疯狂的粉丝守株待兔。

    周珝平静地躺在地上,悄悄注视着唐豁绷直的脊背,一语不发。

    他突然想起那天碰见一心想给他介绍对象的李大爷,他随手将手机自动推荐的人像图片设为屏保敷衍老人,之后才发现那是曾经红极一时的童星。

    也是他面前这个鲜活的姑娘。

    如此的不合时宜,但他很想吹个悠长快乐的口哨。

    然而,好心情营造出来的小小浪漫很快被季昂衍的骂声打回现实:“卧槽,这群女的属胶水的吗?这是纯粹的脑子有病吧?”

    周珝哂笑一声,慢悠悠地坐起身,颇有预见性地在急刹车到来前扒住座位,漫不经心地把这当作缓冲。

    “季先生,麻烦你挡好小唐老师,她们不会允许我跟女明星同乘一辆车的。”

    唔,原谅他的小心思,也请放过他的胆小,毕竟他还得去解决一些可笑的问题。

    *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除了假笑的周珝,所有人都黑着一张脸。

    保姆车上的人自不必说,提前到地方的人也刚刚见证了一位女明星犯公主病的全过程。

    这个女明星,居然还是一向低调谦虚的冯紫伊。

    其实晏鸥选的宾馆该有的基础设施一概不缺,放眼一看算不上繁华,但整洁干净总是还是有的,偏偏冯紫伊膈应得就像她要和满身泥巴的猪同吃同睡。

    见一向好脾气的唐豁走进来了,便娇滴滴地开始发挥:“像唐小姐这样的前辈自然可以住最好的房间,像我这样的小配角嘛,就不知道会分到哪个长霉的角落了。”

    放在平时,如果有人这么犯矫情,唐豁虽然无语,但也不会多说什么,因为晏鸥会出手。

    但冯紫伊倒霉地撞上了气血上涌的唐豁。

    “哦,那你去街上住呗,天为铺地为床,这住处多宽广,还不用花钱。”唐豁甚至不想给她一个正眼,“你要想住我的房间也不是不行,地铺两万一晚,床二十万一晚,想和我睡一起,两亿起步。”

    孟怡爽听到这话眉头狠狠一跳,沅沅在她身边努力憋着笑。

    熟悉唐豁的都知道,她现在最想干的,就是把冯紫伊头给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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