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角导演上下打量着唐豁，心中的不屑和不满几乎就要写在脸上。

    这个女演员连长相都不符合角色，看起来纯纯是“攀”来了这个角色。

    晏鸥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晏鸥懒得去管选角导演的心情，对着正在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的唐豁说：“你剧本读完了吗？”

    唐豁深吸一口气：“已经读完了。”

    “王玖死之前和陈小荟的对话看完了吗？”

    “看完了。”

    晏鸥走到桌前拿起剧本，扔给选角导演，抬着下巴冲他说：“你帮她搭个戏。”

    选角导演略有狼狈地接住飞来的剧本，不满地嘟囔着几句旁人听不清的话语，一副怨念深重的样子。他翻开剧本，抬眼看了下唐豁，无精打采地念起了台词：“所以，你现在要离开顾肇？”

    这不是陈小荟的词吗？

    唐豁下意识想打断选角导演，可她猛然意识到这是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她闭上眼睛，庆幸自己习惯把所有台词都背下来。

    再度睁开眼，她的眼中已是泪花盈盈。

    状似无意地比划了几下，她用与老友相见的语气说：“你留长发比我好看。一直都是这样。”

    泪珠顺着脸颊慢慢留下，明明凝聚着这个女人十年的疯狂与苦涩，却还是那样晶莹清澈。

    声音平稳，却听得人心中泛酸：“我没有抢走过你的顾肇。我只是跟着他茫然地走了十年，现在也没找到自己的幸福。”

    她想宣布自己释然了，嘴角试图勾起一个甜美的弧度，又掩饰不住肝肠寸断，仿若孩子一般不受控地撅嘴，眼圈已经红得不像话，双手毫无章法地挥动着：“明明我一直都在支持他，明明我一直都在……”

    陈小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震惊：“你在干什么？你不是答应了他的求婚么？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就放在眼前，你为什么不要？”

    她的手依旧在不停地挥动着，渐渐有了节奏，仿佛是在应和某首歌的旋律。她不说话，只是怨毒地瞪大了眼睛，故作天真地发嗲：“阿肇，你会不会永远爱我呀？阿肇，你会不会忘记我呀？阿肇，你不要害怕遇见别人呀！”

    她漂亮的五官浸上了一层阴郁的艳羡，竟显出惊人的沧桑来。

    没有理对面的幻影，她低下头，双手挥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连我自己都没有了，凭什么你还要折磨我？”步子停在大楼的边缘，她的双手终于放下了。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陈小荟，凄美地笑了：“我只有爱情，你呢？”

    陈小荟不说话，于是她自顾自地说：“算了，反正我要死了。”

    她懒得为自己的死亡寻找什么别的仪式感，毫不留念地身体前倾。

    然后唐豁“啪”地摔在了地板上，重重地磕到了鼻子和下巴。

    选角导演这才有了点儿反应，手忙脚乱要去扶她，唐豁却自己麻利地站了起来，拍拍裙摆，认真地对他说：“你刚刚没接上陈小荟的最后一句词。”

    她的眼眶虽然还湿润着，选角导演意识到，她的嗓音却已经和刚刚念词的时候有了鲜明的区别。

    旁观的晏鸥终于可以肆意地笑出声来，尽管她失去了一位女四号，但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总算是确定下来了。

    *

    鲤鱼跃过龙门之后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不能只听一家之言，但最起码对于唐豁来讲，她不得不接受两个高音喇叭的全方位无死角轰炸。

    张辰娅自不必说，另一位高音喇叭实则是位男艺人，真名和艺名都是越率，自我定位是玩转多领域的跨界潮人，但他之所以能反复折腾其实是因为家里有点小钱。她在演某部偶像剧的时候和张辰娅认识了，之后顺理成章地和唐豁成了好朋友。

    他咆哮得比张辰娅还夸张，本来就略微粗犷的声线处处游走在破音的边缘，简直就是一种精神酷刑。

    到最后，唐豁不得不在手机上打字亮给两人看：邻居要报警了啊！！！别喊了！！！不要觉得在独栋别墅里就不会扰民啊！！！

    张辰娅确实是嚎累了，一把按住还想再发挥两嗓子的越率，喜气洋洋地说：“哈哈哈，我的宝这下可算是翻身了！”

    越率立刻跟上：“我就知道我们豁老板不是凡夫俗子，一有好事这不就首当其冲地顶上了！”

    唐豁默默纠正：“首当其冲是说一个人最先受到攻击或遭受灾难，不能这么用。”

    越率大手一挥：“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必须让豁老板尽兴而归！说，想喝点啥，我帮您安排上！”

    唐豁知道，这家伙在自己的地盘上不秀一秀他的调酒技术是不会罢休的，于是说：“我要一杯反舌鸟。”

    越率玩命眨着那双狗狗眼：“客官不来点高难度的？”

    唐豁老实摇头。

    “如您所愿。”

    越率动作轻快优雅，拿出一个鸟杯旋转了几圈，然后将龙舌兰、薄荷甜酒、柠檬汁放入雪克杯摇合，最后倒入鸟杯中，放上用柠檬皮点缀的吸管后正好满杯。

    一旁的张辰娅咋舌：“我拒绝任何有龙舌兰的调酒，除了玛格丽特。丑丑，给我一杯Hanky Panky，我最近有点儿消化不良。”

    唐豁笑她：“你个酒鬼，还放不下男色，唯一的优点也就是不抽烟了。”

    越率的姿势依旧赏心悦目，不过他的嘴也没闲着：“豁老板这话说的在理，张小主脾气本来就爆，再这么纵情酒色下去迟早肾虚体亏。”

    张辰娅翻了个白眼：“大少爷，您一个在夜店通宵两天的还好意思来说我？那我是不是该表扬表扬你没有为我国的某些灰色产业增光添彩？”

    唐豁喝着自己点的酒并不打算接话，薄荷的刺激让味蕾战栗，连带着她也有一丝独立于喜悦之外的疼痛。

    这杯喝完，就要早睡。

    *

    公司那头对于唐豁这个突然回春了一下下的过气艺人兴趣不大，没给什么指示，只是顺手推了个走清纯路线的女艺人去试镜女四。

    没有谁不满足现状，一群人相安无事。

    唐豁继续准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很好地应付了晏鸥那天的突然袭击，但要她说，那样的表演形式或许有一定的冲击力，终究浮于表面。

    她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成为王玖。

    唐豁首先改变了自己的睡眠习惯，尽量晨昏颠倒，同时减少睡眠时长。

    等习惯后，唐豁买了十打啤酒放在家里，入睡前一定要喝上两罐。

    再下一步，唐豁开始尝试给自己化各种妖艳的浓妆，画完后还要定定地看着镜子，随后干脆地洗去妆容。

    当她即使在家也会换上高跟鞋和晚礼服，宛若游魂般飘来飘去时，沅沅已经习惯了小老板嘴里哼着七零八碎的歌曲，华丽地转上几个圈再走路。

    沅沅并不觉得唐豁这么做有什么奇怪的，前段时间小老板还天天模拟重症病人的生活状态呢。在她的印象里，小老板每拿到一个角色，都会像这样尽可能地模拟情境，提前设计剧本上没有的各种小细节，整日沉浸在人物的世界中。更神奇的是，一旦有什么正事儿要和小老板细讲，小老板立刻就能从角色的状态里跳出来，变成她自己。

    不过，孟怡爽撞见唐豁如此行径之后，反而很是反感，但她脸再黑，唐豁照样我行我素。

    直到定妆那日，唐豁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孟怡爽的心情才算是好一些，但她坚定地表示这是因为唐豁终于用上了专属化妆间。

    给唐豁化妆的小姐姐是一位大牌化妆师的亲传弟子，说话温温柔柔的，一边细致地上妆，一边小声地和唐豁聊天。

    总体来讲，气氛和谐，岁月静好。

    正当此时，有个人气势汹汹地砸门，活像里面的人欠了两个亿不还，或者有本事抢男人没本事开门。

    沅沅立刻跑过去开门，就看到一个神色傲慢的男助理。

    男助理拖腔带吊、居高临下地说：“赶紧让你家艺人挪地方，这是刘小姐的化妆间。”

    沅沅只觉得这人相当有病：“开什么玩笑啊，先来后到的规矩不懂吗？”

    男助理皱眉：“什么先来后到，这里就是刘小姐的专属化妆间，明明是你们不懂规矩！”

    沅沅当即火了，撸起袖子就要吵架，一个女人的声音插了进来：“好啦，这有什么好争的呢，一个化妆间而已，人家唐老师风光的时候我们还没进圈子呢，就当是礼让前辈好了。”

    见唐豁一脸“这是哪位啊”的迷茫，化妆师立刻附在她耳边说：“那是刘杭采，饰演女二号。”

    唐豁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实际还真不知道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花。

    没办法呀，又不是她的熟人，又不是人尽皆知的顶流，她长脑子又不是为了专门记住圈里有谁。

    假若熟知男团女团又爱看偶像剧的沅沅在一旁就会告诉她，刘杭采之前是靠女团选秀节目红起来的，又走运地演了几部质量不错的偶像剧稳住了地位，最近势头正旺。

    只是沅沅此刻正在远方输出：“刘小姐，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家艺人是这部电影的女一号，有权——”

    刘杭采打断沅沅，语气轻松而挑衅：“唉呀，你这是要拿番位来压我吗？可是我听说，唐老师前不久还是女四号啊？如今不仅升了番，还打败杨纾老师拿下女一号，真是不得了，难怪要把番位处处挂在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沅沅的音量不自觉地放大：“我家艺人是堂堂正正——”

    刘杭采也故意提高音量，明摆着是要把事情闹大：“这里没人怀疑唐老师呀！还是说，你们心里都有鬼？不就是个化妆间吗，何必这么小题大做。”

    男助理的态度也很鲜明：“没有人规定专属化妆间只有女一号可以使用。”

    就在沅沅爆发的前一秒，唐豁开口了，把尴尬的化妆师吓了一跳，却也识眼色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我有个问题，刘小姐，你是杨纾的粉丝吗？”唐豁暗自叹气，老实厚道的沅沅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她骂人的三分精髓。

    刘杭采一愣：“什么？”

    唐豁转过身去，直视着刘杭采，发现她属于可爱系长相：“我问你，你是不是杨纾的粉丝。”

    刘杭采有点不明白唐豁的路数，一时没接上话。

    唐豁继续道：“那看来不是了。那么你觉得自己的演技比我好咯？”

    刘杭采显然觉得唐豁莫名其妙：“唐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唐豁无辜地笑了笑：“因为我想了想，今天你找上门来只有三个理由。第一，你是杨纾的粉丝，第二，你觉得你比我的演技好，第三，你住海边管得宽，抽粪车路过你都得尝尝咸淡。”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但唐豁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继续说：“当然，这三种情况，是我在认为刘小姐是个正常人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

    刘杭采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可唐豁才不会点到为止：“不过我还有另一个重要论据。”

    “刘小姐，你的妆容已经很成功了，差点儿就让别人以为你素颜长这样儿了，用不上化妆间。”

    短暂的沉默后，沅沅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杭采快气炸了：“唐豁！你给我等着！”

    唐豁悠哉悠哉地转过身去，示意化妆师继续：“好走不送。”

    拍摄现场，刘杭采几度想要接着找茬，唐豁直接一手四两拨千斤，亦步亦趋地跟在晏鸥身后，纵使被人调侃也大大方方，到让刘杭采只能忍下一口气。

    孟怡爽看见如此的暗潮涌动，心下了然，原本有所回升的心情又跌了回去。

    *

    剧组官宣那日，唐豁难得上了个热搜。公司懒得折腾，自然就是剧组的手笔。

    《梦十花》的女主成了唐豁，吃瓜群众们虽然很吃惊，但总体来说接受度还不错。

    【是那个童星吗？】

    【艾玛，这么多年不见，小青莲这么糊了？】

    【虽然但是，她现在也好好看啊】

    【脸是一方面，唐豁的演技没问题我说的，想当年我和男朋友去影院里看了一部文艺烂片，但爷被唐豁最后的那个回眸干破防了，哭得跟个sb一样】

    【有杨纾不用，晏鸥脑子有坑】

    【纾姐姐的演技可是拿过奖的，唐豁有啥，还当自己是国民闺女啊】

    【哈哈，水后的粉丝又在作妖】

    【杨纾一个“凡尘仙子”的名号吹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谁买账啊】

    【纯路人不作评价，希望电影好看】

    【文艺片唐豁还是镇得住场子的，但票房肯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本来这么一星半点的热度也够了，但偏偏有人要再送一波给唐豁热闹热闹。

    刘杭采发微博了。

    对此，唐豁表示，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都是千年的狐狸为什么非要玩聊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