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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梦·五

    月行抬头仰望上座的毒龙夫人,她蜿蜒而下的白发几处沾湿,她的面上满是泪痕,那握着毒龙法杖的手颤抖不已。

    月行心中一惊,虽花行传命时不曾多言,可她已感知到方才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毒龙夫人缓缓站起身,她神色肃穆身形却不住摇晃,她用法杖轻击莲心后一道白虹将天地一变。

    月行再次睁开眼时,已置身水渊石莲之上,毒龙夫人立于莲心处,遥望浮雕上的行深禅师。

    不知怎地,毒龙夫人两颊流下两道血泪,她凄然一笑,神色平静中隐着怆然,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之海般。她道:“月行,你知道毒龙门选任掌门与仙门中其他门派的分别在何处吗?”

    月行没想到毒龙夫人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她怔了怔平静道:“仙门中各门派都以血缘为依据,在此基础上从品性修为诸多方面考量选择下一任掌门。毒龙门因行深祖师的缘故,每一任掌门都无血缘缔结,只以性情根性悟性为考虑因由。”

    毒龙夫人顿了顿首后再度望向行深禅师,她手捻兰指对向行深眼眸望去方向,须臾间手心便凝结出幽紫的灵元,散发着缕缕冷韵幽香。

    灵元的光洒满月行的面容,她讶异惊诧地望着毒龙夫人掌心的灵元,颤声道:“师父,这便是……您曾与弟子说过的紫极么?”

    月行话音刚落,毒龙夫人就将灵元送向月行方向,示意月行用掌心感应。

    紫极落入月行掌心的瞬间,里面的紫色牡丹渐渐枯萎,一朵空谷幽兰泣露而放,灵元的光中渐渐放着幽蓝的星芒。

    月行望着手中瞬息变化的紫极惊异到了极点,她不可思议地望向毒龙夫人,她的眼神除了惊异便是深深的担忧与惊惶,她颤声问道:“师父……您这是……”

    “不错,这便是毒龙门中历代相传的紫极灵元,”毒龙夫人欣慰地看向月行道,“行深禅师坐化后的内丹历经九九八十一劫后化作天上的紫极星,落入仙门对应的便是你手中的紫极灵元。你的灵花已在紫极中盛放,紫极从今后便是你的了。”

    毒龙夫人紧握着毒龙法杖的手蓦地一松,双龙口中吞吐着紫气的宝珠瞬时归于寂灭,那浓郁的紫气也在瞬间消散。

    她运力将毒龙法杖向浮雕之上的行深禅师送去,那法杖静静落入禅师手中。

    周身的壁画浮雕瞬时五彩灿然,继而归于寂灭。

    “师父……师父……,”月行从毒龙夫人一系列动作中察觉出了毒龙夫人的意图以及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她握着毒龙夫人的手忧虑道,“师父内毒来势凶猛,可并非无药可救。花行前些日子阅尽药理,已为您配好化解之药了。师父何不等花行来试一试呢?”

    毒龙夫人听到花行配药之事眸光悠远,似是沉潜入一片深海幻境般,回溯着无穷的过往纷纷。她面容上的神色从容平静,而那双透亮的眼眸中却满是心绪。

    她眼中似一片深蓝,里面曳弋缤纷七色的游鱼,月行看到她的眼眸中游荡着幽恨,别情,怅惘,欣喜,以及深深的遗憾。

    “月行啊,等你离开这儿后就和花行说,师父已经知晓她的心意了。正因她这份心思,师父现在心里暖洋洋的,就像立在春阳下一样,”毒龙夫人迎着一缕初冬的阳光温然地笑着,喃喃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曾是你所期盼的,也是我曾祈愿的。可惜我和你都回不去了。情之一字,幽微回还,奈何奈何……”

    月行双眉紧蹙,眼眸中满是泫然,她墨蓝的发带在风中飞动,遮住了她痛楚的眼眸。毒龙夫人一袭紫衣,白发三千随风凌乱,她的衣袂也随风舞动。

    她看向月行时两道血泪痕触目惊心,像一只沾湿了翅膀的紫蝶。

    在月行的记忆里,她从未笑得这般温柔,这般从容自在。

    “月行啊,紫极、毒龙杖还有整个毒龙门,师父就交予你了。有你掌管毒龙门,师父放心。”毒龙夫人用力地握了握月行抓住她的手,轻柔地抚过她掌心那点伤痕后蓦地松开了手。

    月行凄惘地出声唤道:“师父……”

    毒龙夫人已盘膝坐于石莲之中,她眸色幽幽,唱起歌谣: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只此浮生是梦中……”

    毒龙夫人幽然唱罢这首行深祖师写下的《浮生辞》后便缓缓垂下了双眼,水渊中漾起的圈圈涟漪也在歌声止后归于平静。

    一阵清风吹过,毒龙夫人几缕银发纷飞,也抚平了她眼角眉梢的细碎皱纹。

    好像这里从未有过爱恨婉转,一切都随风来,又随风而去。

    风何来何去,人何来何往。

    月行的泪水不知不觉滴落到掌心中的紫极上,她抬手将紫极送向壁画上的行深禅师处,再回头是毒龙夫人早已芳踪杳然。

    只此浮生是梦中。

    花行到戒律堂传命月行后便匆匆回到离花苑。

    毒龙夫人凄惘迷离的神色,满面潸然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曾在毒龙门中听很多人说,自从毒龙夫人用了温寒失去腹中之子后修为大增,同时也性情大变。

    毒龙先生因这唯一的孩子的失去而与毒龙夫人逐渐离心,从一开始的貌合神离到后来显而易见的不睦。

    甚至就连毒龙先生辞世前都紧紧握着一片红枫,没有丝毫要与毒龙夫人说些什么的意思。

    可从今天谢灵渊的言语举动及毒龙夫人读信的反应来看,毒龙先生却一生都将毒龙夫人视作最重要的伴侣。哪怕毒龙夫人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修为渐渐超过自己,甚至让紫极对她认主……。

    他临终之际,挂心的仍是她的欲毒,还有那段难以解释的过往。

    可花行也始终记得观梦石中真真切切看到的景象。

    毒龙先生是那样的痴情,一夜又一夜地伫立在空杏痕的窗前,借着月夜清辉吟诵着一篇又一篇假作多情的诗歌。

    就连空杏痕那般自幼深知人性之恶,深厌世间男子浑浊的女子,也曾在一瞬间对他产生过悸动与期许。

    那一片红枫,究竟是对毒龙夫人的愧悔与疼惜,还是对空杏痕月夜箫声的萦绕心间,恐怕只有毒龙先生自己知道了。

    花行曾想到清池说过世间的情,世间的欲望并非简单克化便能消失不见的。道是无情却有情,别有幽愁暗恨生,情是幽微回环的。看似深刻的爱可以一瞬化作刻骨的恨;看似经年累月的恨,也可以在一瞬间迸发成深沉浓郁的爱。

    世人常说性情,可到今日花行渐渐觉得性与情本就不同。

    性是内心所发,灿若烟花的东西,短暂热烈,真挚无比,但又易逝无痕,如世人情浓时所发愿的情比金坚,海枯石烂;而情之一字却幽微婉转,难以察觉,形态变化无端,却又绵长入骨。

    情包囊万象,喜怒哀乐是情,爱恨痴怨也是情,爱只是情的一种形式,也是最理想最圆满的状态。

    花行遇到清池以前,会以为毒龙先生的移情别恋就是对毒龙夫人的彻底无情。而当今日知道这些后的她,或是毒龙夫人,才知道情似水流,虽蜿蜒曲折,有山川河海多种形态,却始终难以斩断消除。

    毒龙先生的移情固然应遭受世间女子的同仇敌忾,可当初不顾门第差别的追求以及日后的自省自悔也是真实存在的;毒龙先生对毒龙夫人的温情脉脉是那般体贴入微,可他日日夜夜痴望空杏痕的深情也似乎做不得假。

    但难道毒龙夫人所受的锥心痛苦又能因他的始终惦念而一笔勾销吗?花行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人本是复杂的东西,又怎能简单描摹定性。

    花行从怀中取出只差药引的琉璃瓶,望着渐渐深沉的夜空发起愁来。

    古籍,秘方,毒龙先生,红枫……,谢灵渊今日所说的这些好像都与她配药的理念不谋而合。

    花行这些时日不是在离花苑就是在藏书阁,读过尽数的仙门医书,没有一本将丹城红枫列入珍贵灵药的行列中,更未有红枫有化解内毒作用的注解。

    依照谢灵渊所说,毒龙先生当时也是阅尽古籍药书才选择以丹城的红枫入药。那想必毒龙先生遵循的并非是药书里已有的药,而是某种化解欲毒的理念药法。

    谢灵渊说毒龙先生是一个人默默的在离花苑辞世的,当门中人发现没多久时,他便坐化入了秘境。

    所以那本古籍只会有两个下落,或是离花苑,或是毒龙先生坐化之地。

    而仙门之人,尤其是有一定地位与修为之人,其坐化之境往往缥缈不定,需机缘巧合之下方能入内。

    花行思虑良久后打算将赌注押在离花苑。

    毕竟毒龙先生与毒龙夫人大婚之时,他曾将离花苑与毒龙夫人掌管,他辞世时门人看到的便只有他手中的红枫。

    双鱼佩与信如谢灵渊所言受他管理多年,按照他所言毒龙先生对毒龙夫人始终有情,那古籍便大概还留在离花苑。

    花行将观梦石放在掌心,运着灵力使观梦石内彼岸花丝丝绽放。

    她捧着观梦石慢慢走过每个花圃,用心感受着观梦石的变化。

    一个时辰后,花行已走遍大半个离花苑,她手中的观梦石仍毫无动静。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紫牡丹圃旁,观梦石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毒龙夫人的灵花,可为何……

    花行心中疑虑道。

    或许自毒龙夫人服下温寒后,所有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染上了她的怨恨,所以毒龙先生不忍面对,也不会将古籍埋于此处吧。

    她抱着毒龙先生最爱或许是空杏痕的猜想走到红枫林处,那观梦石仍是静静地包裹在水红灵光中没有变化。

    彤霞露痕,这可是毒龙先生与毒龙夫人最为情浓之时的见证地啊,花行心中一动,向那片红霞般的花圃走去,可观梦石仍是无所反应。

    花行皱着眉抬头看了看月亮,夜色已深,寒霄殿方向隐隐有紫气蒸腾。

    她心中一惊,心想定是毒龙夫人本就因丹阳被人暗害而心中悲愤,看过毒龙先生的信后内毒更是彻底发作。

    她环视着离花苑的每一个方向,心里一点点绝望。

    花行祈愿自己能为毒龙夫人配好灵药,想着这些纷繁线索,渐渐走到那株千年菩提下盘膝而坐。

    每当她一筹莫展时,她总喜欢坐在度恨菩提所植的这株树下,微风每每吹拂过,花行都觉得像做了一次冥想般内心澄明。

    忽地花行只觉手心一热,观梦石中的彼岸花化作一本破旧的书籍,继而又恢复原先的模样。花行一低头时,只见一本与观梦石中所现之书一样的古籍,沾满了杂草与泥土。

    花行欣喜若狂地捧起古籍,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这本密密麻麻的药书。

    书上的字迹与信面上的字迹颇为相似,看来是毒龙先生细细记下的药理。

    她为了能早些配置好药,闭上眼启用眉心灵识去阅读这本药理典籍。

    半个时辰后,花行取出怀中的琉璃瓶,看着这紫红的液体豁然开朗。

    小屋外夜色浓郁,小屋内灯火明朗。

    花行疲惫地抬头看向梨木桌上那枝白山茶后笑了笑,揉了揉眼睛后收起配好的药向外跑去。

    她跑过片片橙黄橘绿,她的心跳急促到像要把心吐出来一样。

    她紧紧握住琉璃瓶,向寒霄殿方向跑去,冷冽的松风吹过她的耳畔,她却只觉浑身滚烫。

    月色朦胧的远方,她仿佛能看到银发飘然的毒龙夫人对她笑了笑,一双澄明透亮的眼眸道尽温柔。

    忽地足下一个踉跄,花行稳住身子再抬起头时,只见一道深色的修长身影在前方渐渐走近。

    花行揉了揉眼,前方女子身着墨蓝劲装,腰间佩着长剑短刃,腕上骨刺细链散发着月色般的清光。

    松枝的影打落她冷隽的眉眼上,更显得她神色深沉。

    她的眼底似乎还有着泪痕泛着浅浅的光泽,她扶着剑柄踏月而来。

    一阵寒冷松风吹过,她束发的飘带扬起,更显得她愈发孤清寂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月行。

    花行不由得怔住了,因为她觉得今天的月行与往日所见很不一样,她的身上似乎隐约散发着紫气,正如她曾见过手握毒龙法杖的毒龙夫人一般。

    “月行姐姐……”不知怎地,花行此刻的情绪竟莫名低到了极点,她恍惚地唤了声月行,本兴奋地想要与她分享配置好灵药的事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月行垂下了眼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力与怆然,她抬起手碰了碰花行紧握着琉璃瓶的手,轻声道:“不用去了……师父现下已化入秘境了。”

    花行闻此噩耗瞪大了双眼,她看向月行,再看向手中的琉璃瓶。那紫红的液体泛着点点的银光在此时却也一点点的黯淡,就像花行升起又似泡沫般破灭的希望。

    明明午后,她还与毒龙夫人在水境中闲话心事,毒龙夫人的眉眼还是那般清晰,她的笑是那么温柔又慈悲,她的泪是那样的滚烫和晶莹。

    她闭上眼,似乎还能感受到腕间的余温,还有后背掌心的支持。

    为什么世间也好,仙界也罢,总是充斥着这么多的遗憾……

    花行看向手中的琉璃瓶,恍惚间仿佛能看到毒龙先生握住那枚红枫的样子。

    毒龙先生最终是抱憾而终,而她的心底也多了一份难以弥补的遗憾。

    花行泪眼婆娑地望向两侧的古松,冷绿苍茫似烟,而那些缤纷的,有暖意的点滴,也渐渐消逝在风声中。

    月行接过她手中的琉璃瓶,为花行擦拭过即将滑落的泪,认真地凝视着花行道:“师父说你为她配的药早已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因为有你,师父的心像春光一样温暖。这些都是师父与我在水境中说的。”

    花行打量着眼前似乎与往日不一样的月行,她大概知道毒龙夫人临终前要见月行的缘由,她说道:“月行姐姐,师父让你前去寒霄殿,是从今往后便将毒龙门交付姐姐了,对不对?”

    月行垂着的眼眸神色沉沉,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渐渐抬起眼凝视着远方的松林江流,声音清冷而茫远:“我还在,我们还在,而师父……却再也回不来了……”

    花行怔住了,她也随之望向远方滚滚的江流。

    昨日与今日,毒龙门已是换了乾坤,而白帝城的涛涛江水却仍是不舍昼夜地流逝。

    不知以后的毒龙门,又会有怎样的际遇与劫数呢。

    月行紧握着剑柄,任由阵阵冷风刮过她的面颊,花行向她看去,她眼眸中的神色是那般冷峻而又坚定。

    她在月下山径中的身影,也渐渐与毒龙门的苍松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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