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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梦·四

    花行对视着毒龙夫人的双眼,神色温和却无比笃定道:“花行不愿。师父知道,花行心中所愿从来都不是会当凌绝顶。”

    毒龙夫人眼眸似能洞穿世间一切纷扰般,淡然却疲惫地笑道:“世人多爱攀登高峰,却对站在高处的附赠怨言不绝。世人都渴望有朝一日高高在上,却对高高在上的孤独感恐惧入骨。于是宝马香车,莺歌燕舞,金银细软络绎不绝,可越是这样繁华,越是在寂寥处孤寂凄冷暗恨生。”

    花行内心细细咀嚼着毒龙夫人这番对人世的洞见,深以为然。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毒龙夫人时,只见她举杖踱步走向莲花深处,运力敲击,一道白虹贯入殿中。

    当花行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她无比熟悉的石莲水境。

    毒龙夫人环视着浮雕上行深禅师的旧迹。她目光所及之处,黯淡黑岩瞬时五彩鲜活,雕刻的每一寸都注入了新鲜的生命力。

    周身的一切都晕染开色彩时,毒龙夫人凌波微步踏上清渊中心的石莲座盘膝坐下。

    她伸手向花行示意,花行立即跪坐到她的面前,就像曾经她启动观梦石为毒龙夫人清毒般。

    花行顿觉怀中一热,取出观梦石时,里面的彼岸花丝丝舒展,一缕血红光束顷刻间四散开来,吞吐着金色的粉末。

    她心中大异,观梦石从未有过如此征兆。而眼前的毒龙夫人却缓缓伸出手掌,捧起这晶光四散的观梦石。

    “花行,你知道师父为何将观梦石赐予你吗?”毒龙夫人温声问道。

    花行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最初的时候,她以为如毒龙门徒所言那般,仅是出自对她的偏爱;在她渐渐了解这里,了解毒龙夫人后,她觉得这是出自毒龙夫人对她本性纯善热忱的认可。

    可花行还觉得不仅仅这般简单,便摇了摇头道:“花行不知,还请师父告诉花行。”

    “观梦石,是仙门所共知的千年宝器。这个宝器与其他的神兵宝器一般,有自己选择灵主的意识。可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其他宝器以性情与修为为标准来选择自己的灵主,而观梦石只以心性择主,”毒龙夫人幽幽地看向浮雕上的行深禅师道,“仙门之中从不乏惊才绝艳,修为高深的弟子不计其数,有独特性情气质的弟子也足够多,而心性至纯之人却最是难寻。所以并非师父将观梦石与了你,而是观梦石选择了你。”

    “花行每每运作观梦石时难免有所顾虑,并非因为这个法器消耗主人灵力太多的缘故,而是花行忍不住想,观梦追忆,这样超人的本事要是落在心性恶毒之人手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花行看着那放光的观梦石道。

    毒龙夫人轻轻抚摸着花行地头,眼神中流露着难得一见的慈爱,如寻常人家的母亲般,她说道:“观梦石认主的奥秘却只有毒龙门的长老与掌门人方知。外人自以为观梦认主的原理无外乎修为,以为偷走了它便能随心所欲,实在是不识天道,可笑至极。当师父将观梦石送到你手心的时候,师父就知道观梦石的灵主是你,它等你等了很久了。”

    “所以照师父这么说,月行姐姐能成为戒律堂的护法,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戒律堂的镇堂法器静练选择了她,是这样吗?”花行以此类推道。

    毒龙夫人点了点头道:“花行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花行听闻静练与霞绮是毒龙门曾经的一对侠侣所留宝器,而霞绮却数百年来下落不明。丹阳师姐前往青阳前曾与花行说过似乎探知了霞绮的去向,不知丹阳师姐是否正是因为在长清堂的试炼秘境里找到了霞绮才被陷害丢了性命?”花行小心地分析道。

    毒龙夫人仰视着行深禅师的面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多年前我便感知霞绮将要再度在青阳出世,也感知到自己的这几个亲传弟子中丹阳与之机缘最深,所以每一年的试炼我都派她前去。未曾想丹阳因此身陨……”

    花行曾在门中听到无数关于毒龙夫人对几个亲传弟子态度的议论。

    毒龙门人都道毒龙夫人最器重丹阳,最喜爱花行,对漆雪的性情根骨其实不甚喜爱,只因其博学广闻内心善良方收为徒,而对月行甚至总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只是对她清奇的武学根骨大为惊异。

    门徒们一致认为丹阳最像毒龙夫人年轻时候的样子,性情明烈张扬,就连相貌都有几分相似,甚至都私下揣度毒龙夫人会将掌门之位传于丹阳。而月行性情冷厉幽独,言语机锋尖锐,做事中透露着杀伐,所以不讨毒龙夫人的欢心。

    就连花行也多少这么认为毒龙夫人对弟子们并非都一视同仁,直到现在,花行才知道毒龙夫人对每个弟子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在毒龙夫人眼里,能收作亲传的弟子,都是她注入了无数心血的弟子。

    她一视同仁,发掘出每个人的特性,便以不同的方式施教,安排她们做不同的事情。

    看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句话在哪里都行得通,即使是仙门贵族,也不乏妄自揣度评判的弟子。

    正当静默时,毒龙夫人手中的法杖紫气突然浓郁喷薄,她双眉微压,轻击莲座,瞬时二人又回到寒霄殿中。

    花行疑惑地问道:“师父,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鸣,把他带进来吧。”只听毒龙夫人传声幽幽道。

    “可是……”只听萧鸣语气急促紧张道。

    “我都听到了,你把他带进来。”毒龙夫人的语气无比决断。

    花行听着二人的传声疑虑重重,而宝座上的毒龙夫人眉眼间却杀机冷冷,比得知丹阳死讯时更透着份幽寒的锋利。

    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花行觉得毒龙夫人并不似外界所说那般泼辣狠毒,她每次见到毒龙夫人都是那般出尘澄明,她的眼睛就像白帝城秋月下的浩浩江水般。

    花行从未见过看破红尘般的毒龙夫人面容上却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的神色时而通明至亮,时而无比晦暗,好似面容上闪过一道道冷电。她的眼睛里有惊异,有痛恨,有悲怆,有怅惘……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欣然。

    一炷香的时间,一切却仿佛被情绪裹挟般,那喷薄的紫烟像对花行诉说着无穷的长恨。

    明明只有片刻时辰,花行却像挨过一生般漫长。

    只听寒霄殿外有了跫音,毒龙夫人一弹指,殿门便缓缓开启。

    萧鸣走在最前方,他的身后是被两个毒龙门男弟子压着走进来的谢灵渊。

    “见过萧掌门。”萧鸣同那两位男弟子恭敬行礼道。

    “见过毒龙夫人。”谢灵渊在三人说完后面色沉重地说道。

    花行听到这样的称呼心中大惊,私下里仙门众人提起毒龙夫人不乏有人沿用旧称,可没人敢当着夫人的面脱口唤出这样的旧时称呼,都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萧掌门。

    她不由得小心地望向毒龙夫人。

    毒龙夫人眉毛微扬,她似乎是对谢灵渊口中这四个字分外陌生,陌生中又透着熟悉。她眸光一滞,沉声问:“你执意要见我,只是为了这一声夫人么?”

    此时的谢灵渊不知哪来的气力,猛地挣脱了那两个男弟子的压制,跪行至毒龙夫人面前,仰起头看向毒龙夫人道:“回夫人的话,在下执意见您,这声称呼并非为己,正是为了毒龙先生。”

    “为了他?”毒龙夫人听到这个久违的人名后冷哼一声,她神色一凝,语气中隐隐透着嗔恨道,“他大抵到最后也没想过用这样的称呼,恐怕是你在你家先生身边待久了,学得他一般自作多情。”

    萧鸣闻言神色一惊,示意两个男弟子上前压住谢灵渊,却不想立即遭到毒龙夫人的喝止。她的眼神如刀锋般扫视着殿内的每个男子,好像每个人的面容都在此时会浮现出故人模样。这里的氛围让花行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每一声心跳。

    谢灵渊战战兢兢地小眼窥向高座上的毒龙夫人,毒龙夫人紧握毒龙法杖的手背,每一根筋脉都突起鲜明。谢灵渊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双鱼玉佩和一封信,颤声问询道:“不知夫人可否还记得毒龙先生去世时的景象?”

    毒龙夫人看到他手中那枚双鱼玉佩时眸色晦暗,面色愈发凝重,她抿唇冷声答道:“多少年前的事,谁还会记得,又何须多问?”

    “那一日毒龙先生在离花苑中赏花,屏退了夫人遣来服侍问候的人,也遣开了离花苑的门徒。”谢灵渊坚持说下去,毒龙夫人也未制止。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毒龙夫人虽神色冷漠,却盯着他纹丝不动的双眼后颤声继续说:“先生他坐在那片彤霞露痕的花圃下,手里是一本记录着各种仙门药材的古书。不知为何,他独叫了在下前去离花苑,与在下闲聊了一些旧事后便将此信与玉佩递与在下。先生说让在下帮他保留就好,无须夫人看到。可……可是在下以为这件事是先生一生的心结,又在这个时候,在下已无权看管毒龙先生的遗物,所以还想交于夫人保留。”

    谢灵渊握着玉佩和信笺的手已不住地颤抖,毒龙夫人眉心一动,看着他手中的物件儿竟是发起怔来,抿着双唇不作言语。花行一看到他手中的双鱼玉佩,便立即想到那年丹城的夜色中在空杏痕窗前痴痴守望的身影,这样痴绝的身影,也曾在毒龙门满山红花时为毒龙夫人久久驻足。

    而这枚双鱼玉佩,日日夜夜地系于毒龙先生的腰侧,也日日被毒龙夫人抚摸凝视,也曾被空杏痕素白如雪的手轻轻抚过……

    最终的最终,却孤寂地卧在一方檀木匣中,直至今时才重见天日。

    谢灵渊窥见毒龙夫人复杂的神情后,试探地跪行上前,将信笺与玉佩捧到毒龙夫人面前。萧鸣刚要喝令手下时,只见夫人缓缓抬起手止住来人。

    她悬空于玉佩上的手停了须臾后,捻住信的一角将信取走。

    玉佩的凉意与檀木的幽香传来时,谢灵渊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毒龙夫人。

    花行看到这一幕却丝毫不意外,因为她知道毒龙夫人此举是因为这枚玉佩曾被第三个人所占有,自那以后便不是纯粹的事物了。

    萧鸣看到毒龙夫人展开信笺时双眉紧蹙,神色似紧绷的弦。

    他并非怕信上有毒,因为当谢灵渊在羁押地将这些信物与他过目时,他即使不想让毒龙夫人看到这些,也仍是小心地查验过。

    令他恐惧的正是信里所写——毕竟谁也不敢擅自窥视前任掌门的遗物,尤其那位掌门与现任掌门还有这样的过往。

    花行亦十万分紧张地看向毒龙夫人,她抬头的瞬间,紧张的眼神与萧鸣不谋而同,二人匆匆地对视一眼,又无比默契地转移视线。

    花行知道此时她与萧鸣所虑别无其他,毒龙夫人此次毒发虽是以往来最严重的一次,可并不致命。

    能要人命的往往不是奇毒,而是欲念。

    温寒也好,宵小也罢,不过是媒介而已。正是掌控了人心最幽微深邃的欲望,才编织成一个个奇巧的困局陷害他人,达到自己最想要的境地。

    想到此处,花行看到毒龙夫人的神情是出奇的平静,而她双眸中的神色却难以名状到极点。

    正当她想哄着毒龙夫人与她说话不去注意信笺时,一道幽紫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来,想要夺走信笺。毒龙夫人轻抬素指便挡下这道灵力,幽紫的齑粉从她指尖纷纷落下,化作虚无。

    原来萧鸣与她动了同样的念头,怕信中所写正是毒龙先生的手笔,勾起未彻底化解的温寒余毒,便想趁她还未看完信中所写时及时止损。

    未曾想毒龙夫人读罢此信后,抬起头早已满面潸然。

    “若你从未真心爱过,为何愿与我花前月下,愿不顾世人门第成见娶我为妻,若你确是真心,又为何秦楼月下,箫歌彻遍……”毒龙夫人喃喃自语道,“你永远不知道那一日,你银冠素衣的模样,站在红枫漫天的黄昏里,她说夕阳为你镀金时她的心曾短暂的悸动,而这一幕在我眼里是那样陌生……”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怔住了,包括与毒龙夫人相处多时的萧鸣。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这样刚强决绝的女子,竟然有当着众人泪流满面的时候。

    萧鸣的眼中满是惊异,即使是毒龙夫人当年知道真相时,也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而这样的泪流满面,却是头一次。

    毒龙夫人站起身俯视着谢灵渊问道:“不是都道那一日,他手中拈着一枚丹城的红枫……他到死前都还记挂着那个人么……”

    “并非夫人想的那般,”谢灵渊看着毒龙夫人站在他眼前,颤抖着握着玉佩的手道,“那日在下前往离花苑时,毒龙先生手中有这封写好的信,这枚玉佩正在匣中,还有便是一枚匣底丹城红枫。夫人以为这枚红枫是空杏痕当年所赠,其实是那年夫人怒气冲冲地回白帝城后,毒龙先生在那客栈下拾取的。”

    “他走前拾起丹城的红枫,是抛妻弃子都放不下她吗?”毒龙夫人颤声问道。

    “回夫人的话,是毒龙先生得知您寻求温寒服用后拾得的,没想到他赶来白帝城时,夫人您已……您已……,”谢灵渊颤抖着双肩道,“毒龙先生得知夫人寻得温寒便知定是您的性子决绝定不会回头,他赶着回来是为了再劝慰您向您悔过,他拾取这枚红枫是因为在古籍中寻得了破解温寒余毒的仙方。”

    花行闻此心中猛地一颤,她脱口问道:“那古籍现下在何处?”

    谢灵渊向花行看去道:“在下离开前,那本古籍还在毒龙先生手中,不知他可否将古籍带到坐化秘境,亦或是遗留在离花苑了。别的恕在下愚昧,在下真的一无所知。”

    毒龙夫人此时拿起谢灵渊手中的双鱼玉佩,右侧半边的鱼身隐隐发暗,而另一半却仍旧剔透无痕。

    几缕微光下,这枚玉佩闪着润泽的光,毒龙夫人的泪却不知不觉滴落到玉佩上。

    那年的仙缘会中,银冠素衣的少年曾为她在花灯上写下诗句,她曾偷偷窥见: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他说他定会让她似自己的名字般,作一朵自在清净的荷花,卷舒开合任天真。

    她的思绪渐渐飘向那日服下温寒的月夜,月是那般圆满,而梦却破碎琼华。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萧鸣看着毒龙夫人的样子双眼通红,他狠狠地瞪着谢灵渊,握着剑柄的手颤抖不已,花行则思虑着谢灵渊所说的红枫和古籍药方,似乎和自己的理念不谋而合。

    谢灵渊仍旧不休地念着那些往事重重,毒龙夫人的双眼越来越朦胧,终究眼前的人脸化作一团殿内的紫气,只有法杖上的明珠仍明亮溢彩。

    毒龙夫人定了定微晃的身影,平静道:“你们都去吧,各做各的事情去。花行,你把月行叫来,我有话告诉她。”

    萧鸣与花行想上前扶住她时,却被她抬手止住。萧鸣让两位男弟子压着谢灵渊往孤云峰飞去,而花行连忙御剑寻找月行的身影。

    不多时,毒龙夫人已心神不定,用手杵着额头坐在紫烟环绕的檀山座上,她的脸色时青时白。

    直至一阵干练的跫音传来,月行声音冷冷,沉稳而平静道:“月行来迟,还请师父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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