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退到车厢一角,帘布被人掀开,姜姝裳瞧见来者是白日里的陈氏女,于是想也未想,手起刀落!

    然,长久的病痛令她身形有些羸弱,她的致命一击被陈氏女躲过,响动当即惊醒睡梦中的嫡姐。

    姜姝漾径直坐起身,只是瞬间,便也抓起一侧的匕首。

    匕首锋利如同毒蛇,二人齐心合力,很快攫住陈氏女的死穴。

    对方惊诧,望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容貌,终于恍然大悟!

    她刚要呼喊,手腕便被姜姝裳握住,狠狠掷向车底,森寒的匕首掉落在地,姜姝裳捡起,一咬牙,直直刺向女子的背脊!

    有汩汩鲜血沿着织物晕开,嫡姐抓起一侧的布帛,抬手堵住了女人的唇齿。

    按理说,此处的动静并不算小,奈何周遭并无察觉,甚至连姜家的家仆也并未上前。

    姜姝裳狐疑,掀开帘布的一角。

    不远处的篝火炙热非凡,有守夜者瞟了一眼动静,接着眼神躲闪的偏过头去,不再理会。

    姜家的家仆围着马车睡得香甜,显然被人下了迷药。

    陈氏女能逃离看押,若说没有陈家人放水,姜姝裳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莫非,是嫡姐白日里的揶揄惹怒了陈氏一族?

    姜姝裳正思忖着,就见嫡姐清冷的目光阴霾地扫过没在女子背脊的匕首,下一刻,她利索握住刀柄,毫不迟疑的用力一压!

    来不及喘息,女子便没了呼吸。

    “姐姐……”

    姜姝裳抬眸,脸颊处的血渍随着她的动作汇聚在下颌,“啪嗒”一声,没入衣襟。

    “易容,快。”

    嫡姐话音刚落,火光就亮了几分,嘈杂声也悉数传来。

    “陈氏罪女逃了,劳烦大家帮忙寻一下!”

    呼声一起,众人皆从睡梦中惊醒。

    睡在蔚车席位的老叟睡眼惺忪的转过头,瞧见身后帘布上猩红的血水,他受到了惊吓,“女郎!女郎你怎么样了?”

    他的失态很快便将人群聚集过来。

    姜姝裳这时已经涂好遮掩。

    “阿碧,发生了何事?”

    一个中气十足的问询响起,名唤阿碧的女子气势汹汹的上前,攫住倒地没了声息的陈氏,登时颤抖着下唇道:

    “妹妹她……她被姜家女杀了!”

    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姜姝裳站定,见嫡姐手中握着的匕首尚在滴血。

    她的指尖微微颤动,可苍白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决然。

    “姜氏,你作何解释!”

    老者颤巍着拨开人群,他双目矍铄如鹰隼,一瞧便是陈氏一族地位颇高的长者。

    “你倒不如问一问,你陈氏罪女,为何会半夜出现在我们的马车中!”

    姜姝裳本能反驳,却被嫡姐拉至身后。

    名唤阿碧的女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姜姝裳,狡辩道:

    “许是我姐姐有愧于你家女郎,想要登门道歉也未可知……”

    “道歉?拿着匕首半夜私闯马车,只为道歉?我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般道歉法!”

    可阿碧却不依不挠,“我姐姐纵使有错在先,姜氏一族有何权利越俎代庖?”

    姜姝裳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是你陈氏女杀我们在先,我们不过是求个自保。”

    “无凭无据,岂容你信口雌黄?”

    众人聚拢而来,为首的那名长者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家仆上前,将姜姝漾拖下马车。

    姜姝裳护在嫡姐左右,各中缘由很快便铺开在脑海:

    南渡逃亡走得匆忙,姜氏洛阳一脉随行中并无男儿,这一路谨小慎微的与人结伴,陈家早知无人为她们撑腰。

    世族看中名声,而陈氏女为家族蒙羞在先,污蔑诽谤在后,此种行径早已在同行的队伍中传扬开来。

    眼前的陈氏,也只是洛阳支脉,举家族南渡,还要寄陵城本族篱下,此事若传扬开来,陈氏本族必然会对眼前的支脉不予重用。

    为今之计,便是要她们闭嘴。

    而只有死人,才能对之后的粉饰无从辩驳。

    从始至终,众人都不知同行的姜家是一对姐妹花,眼下只将姜姝漾当成了主心骨,又见她是小姑子,于是纷纷摇头,竟无一人上前阻止。

    陈氏阿碧“哗”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尖森寒,直指姜姝漾眉心:

    “杀人偿命,你是自我了结,还是要我动手?”

    姜姝漾哂笑,“看来我今日是难逃一死了?”

    双目隐下思量,她侧头,将身段交付给身后的姜姝裳,轻轻启音道:

    “阿裳,找到唐小将军,他会送你去陵城。”

    像是绷到极致的琴弦,骤然断裂的节点让姜姝裳无法自持,奈何形势所逼,她的回应几近耳语:

    “不,我不要,姐姐,阿裳不能没有你……”

    陈氏阿碧铆足了劲,用力送出致命一击!

    姜姝裳见状,身形如狸奴,灵巧的钻出嫡姐的庇佑,用整个身躯将她护住。

    风雪在这一刻,无端止息。

    冷风拂过浓云,将莹白如瀑的月光倾倒而下。

    众人屏息凝神间,只听“哐当”一声,陈氏阿碧痛叫一声,长剑应声而落!

    冷肃的脚步声响彻周遭,所有人皆闻声望去。

    一抹月白色长衫自玄色暗昧中而来,他一出现,月光便像寻到了归宿,拼了命的往他周身汇聚。

    一个如泠泠山泉般清润的嗓音沁入众人耳际:

    “既然姜氏一族无权越俎代庖,陈氏一族又如何能对姜氏动手?”

    男人将月色踩在脚下,慢慢靠近,每往前一步,众人便觉得嗓间的桎梏紧上一分。

    直到他的身形近在迟尺,雪白的衣袖拢起一抹清雅茶香。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失声唤出,“东海王世子……”

    乱世当道,藩王割据,各自为王者不胜枚举,可藩王之首却唯东海王莫属。

    尤其是东海王之子颜兮初,那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所有人皆是仰望之态,所有女郎皆沉醉在他清润的声线里。

    只有姜姝裳,她的视线越过谪仙,精准落向他身边那张轻狂不羁的俊脸。

    那是唐茗卿似笑非笑的睥睨。

    唐茗卿见陈家人还要狡辩,短促的笑了一声,眼尾挑起一抹促狭:

    “还不放开?怎么,东海王世子给不了你们公正?”

    陈家长者闻言,匆匆弯下背脊,“不敢,不敢,只是这小姑子太过伶牙俐齿,老夫唯恐她……”

    唐茗卿嗤笑,“唯恐她道出实情,让你陈氏面上无光?临沂姜氏的儿郎们能征善战,若他们得知,自家妻女被尔等这般糟践,不知会做感想,嗯?”

    颜兮初挥了挥手,浅浅一笑,“唐小将军言重了。”

    陈氏长者听罢,终于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忙不迭点头。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如此处事方式,真是让他二人玩明白了。

    禁锢消弭,姜姝裳终于将心沉到了腹中,她与嫡姐对视一眼,相互扶持着退到颜兮初身后,不再多言。

    颜兮初抬手将老者扶起,语带歉意:

    “此事我不便插手,不若等渡了龙藏铺,交于陛下处置,也好还两家清白,如何?”

    老者哪里敢让陛下插手?

    他诚惶诚恐道,“不过是件小事,也是我陈家罪女道歉方式过激,她罪有应得!”

    语毕,他厉声一喝,“阿碧,把这不孝女尸首拖下去,就地掩埋了罢。”

    颜兮初但笑不语。

    而唐茗卿,却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睥睨着一切。

    就地掩埋,便是入不了宗祠,如此态度,倒是叫姜家不好再追究下去了。

    众人寒暄了片刻,纷纷散开,各自入了车。

    唐茗卿眸中的戾气也慢慢褪了去,他桀骜转身,大掌拍了拍姜姝裳的肩膀,赞赏一笑:

    “你这婢女,还挺忠心。”

    姜姝裳心跳突突,抬眸间,唐茗卿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转移到嫡姐脸上。

    他翘起唇畔,刻意放缓的磁沉莫名浸上了些宠溺:

    “小姑子,别来无恙?”

    颜兮初听出了端倪,他挑眉,“你二人是旧识?”

    “不是!”

    “不是。”

    二人异口同声。

    姜姝漾眉心掠过疏离。

    她退后一步,恭敬行了一礼,“多谢二位郎君相救。”

    唐茗卿有些诧异姑娘前后态度的转变,但仔细一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他耸耸肩,“听闻姜家女郎容貌昳丽,堪比月下嫦娥,小爷我在话本里见过嫦娥奔月,是以,‘别来无恙’不算唐突吧?”

    如此插诨打科,叫姜姝裳脸颊微烫。

    她望着嫡姐淡漠的神色,悄然扯了扯她的衣角。

    嫡姐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微微欠了欠身,刚要抬步,就听蔚车老叟拉耸着一张脸道:

    “如何是好?这车厢血味太大,女郎娇弱,哪里闻得了腥啊?”

    “若女郎不嫌弃,可以随我一同南渡,如何?”

    清润自头顶坠下,如轻柔的羽毛扫过心湖,那是独属于颜兮初的闲适与淡然。

    “小姑子,你不信我唐茗卿情有可原,东海王世子贤名远扬,他既愿护你,你何不考虑考虑,同我们一起?”

    这样自损清誉的邀约,也只有这少年将军能干得出了。

    姜姝裳低头,掩面一笑。

    嫡姐看出了她的愉悦,暗暗睨了她一眼,转身之余,再度恢复端庄:

    “有劳世子了。”

    有了颜兮初这个保护伞,陈氏一族便不敢造次。

    嫡姐与颜夕初走在前方说着什么,姜姝裳诺诺跟在身后,恍惚间,只觉肩膀处一痛!

    是唐茗卿不轻不重的撞了她一下。

    她鼻尖一酸,愤愤抬起小脸,墨眼氤氲,倒是叫这少年将军神色一怔。

    “小姑子,你这双眼睛,与你家女郎生得很像啊!”

    姜姝裳匆匆低下头去。

    如今她脸上有易容,五官眉眼都做了刻意的调整,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只能不去理会唐茗卿的调侃。

    见她不语,唐茗卿凑近了些,深深嗅了一口,笃定道:

    “你自小便在你家女郎身边伺候了吧?”

    姜姝裳慌忙躲开一步,语噎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沾了桃子的清香,”唐茗卿神秘一笑,“我抱过她,记得这个味道。”

    “你休要胡言!”

    姜姝裳羞红了脸,欲仓皇而逃,唐茗卿铁衣森冷,径直挡在了她身前:

    “我会对她负责的,往后我想见她,还需劳烦你哦!”

    姜姝裳睨了唐茗卿一眼,嗤了一息,“你不是在冉将军身边吗?莫非冉将军允你随心所欲去陵城?”

    唐茗卿啧道,“小爷我又不是卖给冉将军了。”

    语气敷衍,姜姝裳还是捕捉到了些端倪。

    她还想多问,就见唐茗卿不着痕迹的塞给她一块玉佩:

    “明日南渡,我就要和你家女郎分道扬镳了,这个帮我送给她。”

    玉佩还带着残存的体温,姜姝裳默默收进掌心,好奇问道:

    “你要去哪里?”

    唐茗卿眨眨眼,“去于湖,明早寅时出发,若你能劝得你家女郎送我一程,待我凯旋,给你带战利品!”

    “当真?”姜姝裳眉眼一弯。

    “自然,”唐茗卿抬手给了姑娘一个脑瓜崩,“小姑子怎么称呼?”

    姜姝裳捂着额头顿了顿,小声道,“叫我阿裳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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