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此时上京满城十里锦红,两侧树上系着朱色云锦绸带,同这漫天白雪交相辉映,浓妆淡抹。
今日是户部尚书之女谢莞尔与新任翰林学士傅宴辞结亲的大喜之日。
而此刻,尚书府,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一位明眸善睐的温静少女倚于窗前,她正百无聊赖地望向远处,看着层叠的琉璃瓦银装素裹,白雪纷飞落至摇曳生姿的一株株红梅上。
“嘭——”地一声大门突然被推开,梳着双丫髻,模样清秀的婢女跑了过来。
她看着面前容貌出色的少女,怔了一秒,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小姐……”
而靠在窗前的少女侧过身来,她微微歪了歪头,浅笑了声,“你又认错人了,青琉。”
见此,那换作青琉的婢女懊恼的皱了皱眉,她上前拉住少女,急切道:“快随我去小姐的房间梳妆,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少女叹了口气,眉间意味不明,她似疑惑的说道:“也不知道你们小姐为何逃亲,这姑爷乃是新任翰林学士,官运亨通,面如冠玉,多少达官贵族求之不得想和他结为姻亲。”
青琉听着她的话,忍不住低落,她道:“我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想的,她这次逃亲连我都瞒着,小姐明明说过最信任我的。”
青琉很快就将自己流露出来的悲伤遮住,她拉着少女的手,带着她跑出房门。
路上,青琉看着少女,语气带了几分认真,她慢慢说道:“这是圣上赐婚,阿柳,你只是一个孤女,要不是你和小姐眉眼相似,老爷夫人又无计可施,不然不会想到用这个办法的。到最后,老爷一定会把小姐找回来的,你我都是下等人,不该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听着青琉的话,少女顿了顿,她知道青琉这是在提醒她,不要以为装了几天尚书嫡女就真的能拥有这样的尊荣了。
少女眉眼低垂,乖乖地应道:“我知道了。”
青琉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被谢莞尔从街上捡回来的女子是当今黎国公主温怀月。
只不过,温怀月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一个连温饱都不能保证的落魄公主,以至于她消失了这么多天,阖宫上下没人注意到她。
温怀月在宫里就是一个小透明,她本来应唤黎怀月,只不过她自己偷偷改了姓,随她娘亲姓。
如今已是凛冬,温怀月在宫里没吃没喝没炭火,她为了活着不得不去偷跑出宫想方设法赚点银子,结果就遇到了谢尚书嫡女谢莞尔。
就在温怀月愣神的功夫,青琉将她带到了谢莞尔的闺房里,屋里的婢女早就准备好了,看见温怀月就立即把她拉了过来。
青琉站在一旁,眉眼之中不见轻松,满是忧虑。
……………
此时城门处,雪簌簌落下。
一位穿着破烂,头发乱成一团,脸上满是泥土甚至看不清是男是女的乞丐正排着队,她忍着寒冷,身子还在不停地颤着,正等待出城。
十日前,因尚书府遭窃,遗失了一件价值千金的琉璃玉盏,所以才全城戒严,就连出城都比寻常繁琐了不少。
只不过查了几天仍旧没什么线索,今日又是上京第一美人谢莞尔和翰林学士傅宴辞的大喜之日,这检察的官兵比前些日子粗略了不少。
已经碍了十日了,刻意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的谢莞尔知道今日就是她离开上京的最好时机。
其实,谢莞尔从一开始是没想过要逃亲的,可谁知她遇到了阿柳。
她生的实在是和她太像了,谢莞尔觉得这是上天赐给她的良机,让她要去寻她的柳郎。
阿柳说她因为一场洪水父母双亡,来到上京就是为了投奔亲人。
只不过没寻到亲人,反倒遇见了谢莞尔。
谢莞尔看见她流落街头,有意将她带回尚书府。
之后谢莞尔又哄骗阿柳,并承诺给她一千两白银,这才让她和自己一起谋划了这出逃亲大戏。
但是阿柳不会想到,谢莞尔骗了她。
谢莞尔答应阿柳会在成亲前一天回来,其实不然,她逃出尚书府之后就没想过要回来。
她相信爹娘害怕违逆圣旨,会将阿柳以谢莞尔的身份嫁给翰林学士傅宴辞。
一切都依照谢莞尔的计划顺利发展。
谢莞尔衣衫褴褛,身上一股臭味,为首的官兵脸上满是嫌弃,捏着鼻子,随便打量了一眼就让她离开了。
此刻,谢莞尔心潮澎湃,跑着去奔向属于她的幸福。
可谢莞尔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原本脸上满是嫌弃的官兵又平静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
已到时辰,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谢府门口,这新郎官面若朗月,身着大红婚服,腰系玉佩,只是脸上面无表情,他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谢府。
温怀月身着凤冠霞帔,一只手被青琉牵着,另一只被牵引着拿起了红绸带的一端,而红绸的另一端则被新郎官握住。
爆竹声适时响起,还好青琉即时扶住温怀月,她在温怀月耳边悄声问着:“你怎么了?”
温怀月淡着张脸道:“没什么。”
她是第一次结婚,所以被鞭炮给吓着很正常。
在场的所有人不会想到,在这属于谢家嫡女谢莞尔和翰林学士傅宴辞的婚宴中,新娘和新郎都不是本人。
没错,新娘是不受宠的公主温怀月,而新郎则是那位翰林学士的倒霉下属商陆。
真正的新郎官傅宴辞此时还待在自己的府中,他身着素雅的青色长袍,倚在榻上,长发半披,倒是格外得慵懒随意。
而门边还坐着一个黑衣少年,他看着模样不大,眉眼还余着几分稚嫩。
“主子,没想到你还真让商陆去了。”
少年嘴里含着株狗尾巴草,说起话来还有几分含糊不清。
“商陆那家伙天天沉着张脸,你让他去会不会吓到那谢家姑娘。哎,不对,那也不是谢莞尔,好像是什么……阿柳?”
“这谢莞尔天真的很,要不是我们故意放她走,不然她哪能从上京逃出去。”
见自家主子闭眼假寐不搭理自己,商十六自说自话,乐呵得很。
也许是被吵得不耐烦了,傅宴辞斜睨了商十六一眼,他说:“再废话就让你替商陆去。”
商十六立即噤声,他讪讪一笑。
少顷,傅宴辞从榻上坐起,似是随意一问:“查到阿柳的身份了吗?”
商十六摇了摇头,他将自己知道的全部细述道来:“岭南偏僻之地,那边水灾十分严重,平民流离失所,许多人户籍早已混乱丢失,想要查到就如同大海捞针,只是我们一路上确实能隐约查探到她从岭南到上京的踪迹。”
傅宴辞听着商十六的话,没说话,他拿起笔,慢慢将纸上那“阿柳”二字圈了出来。
他思考良久,声音温润:“如此看来,一切倒是不那么让人存疑。”
“我们都派人查了好几回了,那个谢莞尔早就有喜欢的郎君,只是他身份低微,自从圣旨下来了之后,谢莞尔就一直试图跑走,可她又害怕牵连家人,犹豫不决,直到遇到那个阿柳,才让她下定决心。”
“主子,几次调查都是这个结果,我们还要不要再去岭南查一查这阿柳的身份?”
听着商十六的话,傅宴辞落笔的动作一顿,他很快就回道:“暂且搁置,这‘阿柳’出现的时机巧妙,与我们却是有利。”
正因为岭南水患太过严重,匪盗肆虐,民间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还有不少歹徒烧杀抢掠。
圣上知道这个消息后震怒不已,想从朝中选派出官员赈灾,去岭南解决这次水患造成的祸乱。
而圣上钦定的人选就是户部尚书谢钦元,也就是傅宴辞名义上的岳丈。
正是因为如此,谢钦元才火急火燎,没什么空闲去抓她那逃亲的不孝女。
若此次谢钦元办事得力,圆满解决岭南水患,那么他此后必是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这事表面于傅宴辞有利,可翰林院和丞相政见相左久矣,谢钦元是丞相的得力下属。当初圣上下旨为他赐亲表面风光无限,实则警示,亦是制衡。
过了半晌,商十六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站在门口听着喧闹声,忍不住说道:“主子,我听着声了,这新娘子应该是到我们府中了。”
只是傅宴辞自幼失恃失怙,并无高堂可拜。
随着商十六话落,傅宴辞也停了笔,他将一旁的镇尺压在纸张下边,吩咐道:“既然到了,你也该去准备了。”
看着傅宴辞始终无动于衷的模样,商十六忍不住挠挠头,好奇地说着话。
“主子,我听说这谢莞尔可是上京第一美人,这阿柳既然肖似她容貌肯定也是极为漂亮,今天是您大喜之日,主子难不成连新娘子一面都不肯见?”
听到商十六的话,傅宴辞抬眼看他,双目深邃如潭,他话语单薄:“我在之前的宫宴上见过谢莞尔的模样。”
“啊?”没想到主子真的回了他的话,商十六愣了愣,他下意识的说道:“那她是否和主子心意?”
傅宴辞丹凤眼一瞥,似笑非笑答:“没印象。”
商十六:“……”
不愧是他那断情绝爱的主子。
温怀月走进傅宅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脚软还是什么,险些跌到,还是旁边的新郎官扶助了她。
也许是温香软玉在怀,温怀月能明显感觉到旁边的男人身子一僵,然后又猛然退开。
经过一样又一样繁琐的礼仪步骤之后,温怀月终于坐了下来,她的手扶着自己头上戴着的沉重华冠。
温怀月的这次出宫引发了太多的意外,她自己还用了别人的身份替她假成亲。
为今之计,是她顺利从这里逃出来然后回到宫中,这其中还不能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不然她会完蛋的。
为防止意外,谢家这边不仅有青琉看着她,肯定还有不少侍卫在暗中监视她。
这么些年,温怀月在皇宫中默默无闻,几乎没参加过任何宴会,吃不饱穿不暖,还险些被冻死,除了几个宫女太监,宫中没人知道她的长相。
正因为如此,温怀月才敢离宫。
就在温怀月神游的功夫,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她屏住呼吸,此刻屋内静谧,温怀月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和纱幔被撩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