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酒吧里，粉蓝色灯光闪来闪去，带感的节奏音乐响彻每个角落，舞台上的机械女郎做出妖娆的姿势。
仿前星际时代的罗马柱后面，牧野背对着人群而坐，无聊地摆弄着面前的一杯传奇特调。
酒是好酒，可惜她不能喝。
“你……你好？”一个穿着小洋裙的女孩停在她的桌前：“请问是牧野吗？”
她留着一头金色长卷发，双手死死地抓着手里的高奢小提包，眼睛时不时往四周望去，宛若一只受惊的家养白兔。
“是我，坐吧。”牧野抬手招呼女孩坐下。
灯光打在她的手臂上，黄色笑脸图案和银白金属底色一闪而过。
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顿时忘掉了紧张：“这是机械臂吗？”
“义体罢了。”牧野敲敲自己的大腿，金属相接发出清脆的声响。
“腿也是？”女孩身体后仰，低头往桌子下面看。
牧野笑着歪歪头，手指依次从自己的肚子、胸口、脸上甚至是脑袋上点过：“这里、这里、这里……全身都是。”
看着对面女孩错愕的表情，她神色自如地摊开双臂仰靠在沙发上。
原因无他，唯习惯耳。
安装义体在星际时代并不是什么新奇事，就和她的浅蓝色头发一样，顶多是走在路上会被人多看几眼，不过全身义体化的情况就很少了，堪称万中无一。
其实如果是仿肤色也还好，偏偏她就喜欢用金属底色义体，有时全身上下只有脑袋和胸膛是肤色，四肢漆涂的花里胡哨，回头率可谓相当高，在部分抵制义体化的宗教信徒眼中，她说不定都能算个怪物。
“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地问，“用义体会疼吗？”
“当你不得不换的时候，疼就不重要了。”牧野指指桌子，拉回她离家出走的注意力：“我们来谈谈合同的事情吧，索菲小姐。”
“啊，哦，好的。”索菲回神，打开光脑发给她一份合同：“这是我找人拟定的陪玩合同，按时长计费，一小时一万星币，你看一下合不合适。”
牧野低头查看。
合同名为《星际侦探》节目陪玩合约，上面详细介绍了索菲的要求。
《星际侦探》是一款全息直播探案节目，号称所有直播间同步探案，每个案件只出现一次，按照案件还原度高低来获取积分。节目只要精神力检测合格就能参加，一时间成为能买得起全息舱的上层社会的时尚单品。
由于案件难度不低，节目还催生出一个新的职业——案件陪玩，陪玩负责给客户兜底，保证他们能顺利通关节目，好的陪玩价格不菲，是个赚快钱的好路子。
牧野最近缺钱，发现这个门道后就立马去星网上挂了接单，凭着不错的履历拿到了一单陪玩业务，服务对象为富家千金索菲，也就是她面前的女孩。
只是这个第一单，她有点不敢接。
合同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不许牧野主动提示，只能在索菲提问后回答是或不是，如果索菲请求牧野额外提示，牧野有权要求加钱等。
这简直是所有乙方梦寐以求的合同，活少钱多甲方还会自己惩罚自己，离谱到让人怀疑甲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牧野：“你确定要用这份合同？”
索菲点点头：“嗯，就这份。”
牧野试图劝说她：“你连来酒吧都那么紧张，真的打算独立探案吗？《星际侦探》是印特帝门出品的，这个公司为了收视率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剧情不会多么轻松。”
“进来游戏我可能就不那么菜了嘛。”索菲不悦地撅起嘴：“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这一刻牧野意识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活菩萨。
赚钱谁不愿意？
“行，那我就签了，定金十万星币，尾款等出了节目再付。”牧野食指在虚拟屏幕上划了几下，签上姓名，准备离开。
“等等！”索菲拽住她：“我以前去的都是清吧，还没在这种酒吧玩过，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会？”
牧野无奈地停下来，准备想个方法把这位千金大小姐弄出去。
索菲：“我给钱！一万！”
“你喜欢什么口味？”牧野从善如流地坐下招呼服务生：“给这位小姐上一杯果汁。”
给钱事少的人她最喜欢了，如果索菲后来没有在强行尝试鸡尾酒后一个劲问她为什么不喝那杯传奇特调就更好了。
那杯特调是送的，她根本没有消化系统。
*
一周后。
牧野换了一身样貌，穿着白色军装制服坐在宿舍书桌旁，腿晃来晃去，歪着头打量着周围的的环境。
节目要求嘉宾统一使用预设的身体数据，她那一身钢筋铁骨派不上用场，好在脑部义体芯片还能用，一眼就能把宿舍看个清楚。
这是一所星际军校的六人间女寝，寝室装修风格简洁而统一，所有物品摆放整齐，充满军校特色。上午的阳光穿过窗子洒在地上，整个宿舍静谧无声，只有她面前索菲翻东西的声音。
“牧野，你觉得这个会是线索吗？”索菲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印有小熊图案的杯子：“会不会是什么人送给她的？”
牧野随意地瞥了一眼：“不是。”
“这个呢？”索菲拿起一个样式可爱的发卡：“真假千金待遇不同，一枚发卡也能引发血案！”
牧野：“不是，收起你的想象力。”
索菲抱着胳膊端详了一下面前的桌子，指着一个香薰：“这个呢？有没有可能有什么致幻气体？”
牧野无奈：“没有可能，你真的不需要我提示吗？”
索菲双手叉腰：“不要，我自己找。”
牧野长舒一口气，在心里感慨，这钱赚得实在是太轻松。
她点点头：“好吧，你可以，你能行，加油！”
无籽大西瓜：【这是在干什么，破案进度就这组最慢了吧？】
提肛喝水放下二郎腿：【旁边的是陪玩吗？她看雇主的眼神好无奈哈哈哈哈哈。】
猫猫我呀：【公子小姐们来取乐罢了，这节目一出来就好多公子小姐图新鲜去报名。】
黄豆绿豆大红豆：【反正咱们来看直播就是图个乐子，真指望这群公子小姐能拿还原真相啊？】
弹幕唰唰飞上去，直播间里两人还在进行着“这个呢？不是”的环节。
重复次数多了，牧野逐渐感觉自己不是在扮演陪玩，而是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人形复读机。
时薪一万星币的复读机，枯燥但有价值。
“不想找了，怎么着都找不到。”索菲找了半天都被她否定了，兴致逐渐消退，拖着步子垂头丧气地坐下。
牧野往后一依靠到桌子上，微笑着看她：“需要提示吗？”
“嗯……”索菲低头闷声说：“提示吧，我自己找不出来了。”
“找不出来的原因很简单。”牧野唇角弧度不变，指着右侧一个床位：“你找错床位了，这个才是死者的。”
“啊啊啊啊！牧野！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索菲猛地站起来，头撞上上铺的床板，发出巨大声响。
玫瑰花无敌娇娇：【被这个陪玩笑死，好勇哈哈哈哈哈。】
开闸放小龙虾：【哪家的千金请了这么个陪玩，玩的是血压吗？】
古星际语好难学：【陪玩问过她了好吧？她自己说不要的。】
牧野抬头，对噘着嘴的索菲毫无负担地说：“你在副本开始的时候说了，只准我回答问题，而且只能回答是或不是，况且我也问过你了，你不需要提示。”
索菲：“虽然是这样没错，但……”
牧野：“但按照我们的协议，我刚刚提供的提示属于额外帮助，所以说，你得加钱。”
索菲没想到自己开局就要加钱，沉默半晌，问：“……你很缺钱吗？”
牧野点点头，诚恳地看着她：“很缺。”
索菲：“那你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帮我破案，你就不怕我扣钱？”
牧野：“钱不能让我违背自己的原则。”
索菲：“你的原则……是什么？”
牧野：“我玩得开心。”
索菲：“？”
自己这是找了个什么奇葩陪玩？
她有些心梗：“可我还想破案。”
牧野从善如流：“这个简单，加钱就行。”
索菲：“加多少？”
牧野歪头想了想：“我想活动一下了，所以给你算个超级友情价，给我一星币吧。”
“哼，这还差不多！”
看着对面索菲立马绽放笑容的脸，牧野觉得这姑娘真好哄。
从见索菲第一面她就知道，这女孩单纯是进节目找刺激的，纯净温室里养大的娇花，没体会过什么挫折和刁难，自己善良友好，也觉得所有人都善良友好，简直可以做天真烂漫的代名词。
逗这种人最好玩了，只要把握好尺度他们就不会生气，像可爱的小动物一样，解闷好帮手。
“走吧，”牧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带你飞，宿舍以后再回来查，我们去别的地方。”
*
这一期的案件叫“自杀的方娜”，节目组给的信息相当简单，只说是一所星际军校里有个叫方娜的女生自杀了，死者是后援技术专业12班的学生，嘉宾要扮演死者的两个舍友来寻找死者自杀真相。
信息太少，只能自力更生。
牧野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已知信息，离开宿舍带着索菲来了一个池塘边。
池塘位置很偏僻，附近围了一圈警戒线，周边的杂草野蛮生长，有些已经快到人的腰部，铺满地的青苔上还有不少杂乱的脚印。
“来这个池塘干什么？”索菲怕被晒到，远远地站在树下，抬头看着站在大石头上的牧野。
牧野蹲下身，让视线与她平齐：“你还记得刚刚进副本的时候，那个级部主任说了什么吗？”
索菲：“嗯……同学们都来齐了，然后说要开个临时讲座什么的。”
“记得不全，不过关键点都能记住。”牧野夸赞一句，又问：“那你还记得AI老师克莱拉给我们上的讲座是什么主题的吗？”
索菲：“防溺水主题的，从讲座主题不就能看出来方娜是淹死的了吗，为什么还要跑那么远专门来这里？”
牧野摇摇头：“级部主任的原话是‘同学们都来齐了，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临时讲座需要大家认真听，所有人收起光脑。’，他说这话的时候教室里明明还有一个空位，这说明学校已经知道方娜死了，结合临时发起的防溺水讲座，方娜的死因是确定了学校确定才确定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绕，索菲反应了几秒才明白。
牧野站起来，俯视波光粼粼的水面。池塘虽然偏僻，但水体很清澈，没有寻常死水那样长满水华或是浮萍，时不时还能看到几条鱼在里面出没。
她凝视着池塘一角：“至于为什么非要来一次现场，人在自杀时对地点的选择会受到潜意识的影响，比如家庭矛盾更容易家中自杀，校园矛盾就更可能在学校自杀，所以观察现场是非常重要的。”
“就这个现场而言，我能看出来，方娜死得很坚决。”她伸出三根手指：“位置偏僻，植被茂盛，水很浅，她宁愿在七八十厘米的水里把自己淹死，也不愿意被人发现后救起。”
给我一滴水：【求生欲望确实很低了，约等于在脸盆里淹死自己。】
人生如茶：【现在的孩子真是娇气，一点苦都不愿吃，动不动就闹自杀，一代不如一代！】
白米黑米：【前面的是哪个棺材里爬出来的？】
【系统提示：人**茶，白**米，已被禁言。】
索菲听了牧野的话，顿时瞪大眼睛，涉世未深的温室花朵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坚决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有什么过不去的一定要自杀吗？”
“人活着要面临很多困难。”牧野的声音很轻：“对有些人而言，活着就要耗掉所有力气了。”
她知道索菲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也不强求她与死者感同身受。
跳下石头，她在前面慢慢走着，留索菲跟在身后一个人消化。
两人一路走到教学楼。
节目组为了还原节目氛围，特地收集了多所军校的建筑资料，经由节目组AI之手合成她们面前的建筑。
不同于时下流行的流线型建筑，军校里的教学楼线条笔直而威严，军用级材料经历了近百年的洗礼仍旧保持闪亮的银白色。
索菲迈进教学楼，门框两侧的感应条亮起黄色暖光：“我们要回教室上课吗？”
“不。”牧野拉着她左拐右拐：“我们去厕所。”
学校厕所很干净，宽大明亮，两侧摆着绿植，每天都有清洁机器人定时打扫，但这环境着实令索菲不适应，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我不想上厕所，你一个人去吧。”
“嘘。”牧野小声说：“谁说我想上厕所了？蹲墙角听过没？我们来打探消息。”
她进了副本收集到死者情况后就大胆地带着索菲翘了课，此时回到教学楼，离下课仅有几分钟，厕所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小型八卦传播与加工中心。
进入厕所的瞬间直播间就会屏蔽影像和杂音，她放心地拉着索菲躲到一个隔间里，安静地等待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