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君(3)

    予安凝眸里泛着淡淡的水色,瞬息之间又消失不见。

    “人活一世,何种身份、世族都不过是浮华一梦罢了。清黎姑娘,希望我是何种身份?”

    清黎凝眸望着他,默默啃食着鼠肉:“自然是权臣贵族。我今日救了公子,若予安是大富大贵之人,我便也能跟着享乐,你说呢?”

    予安只是笑笑,掏出怀中佩玉:“祝你所愿皆成。”

    千里烟波,日暮渐渐撩开一角,凝结带露,晨曦微寒。

    清黎倚着树木,开始碎碎念叨:“你这性子的人如此清冷,倒是像我认识的一位ni故人,性格孤高,令人讨厌。但没办法,圣人嘛?都是一种鄙昵众生、唯我为正道的态度。”

    “第一次见面,那个冷木头两句话就给我打发走了,实属可恶!”

    “本不想与这种高高在上之人有接触,奈何唯有他才能解我的困境。”说着说着开始胡言乱语,思绪弥漫:“不过也得多亏有他,我才能知道为人有多难,才更懂有些事情刻不容缓,我必须找到他。”

    “若我们能平安走出黑谷山,或许晚生能帮姑娘寻人。”

    清黎有些狐疑:“当真?”

    “你有何办法能寻到?”

    予安看着火星迸发,烛火刻印在他的眸底:“晟都十三司的宋毅副使是我的知交,找个人对他并无难处,只要将他的画像给我就行。”

    “一言为定。”

    “我救你出黑谷山,你要帮我在晟都寻人!”

    清黎拾起烧的炭红的木棍,脑海里思索着扶桑神君的样貌,手跟着一笔一划在地上刻画。涂涂改改,竟有些不知如何下笔。又瞧了瞧予安的模样,好像扶桑神君的轮廓与眼前戴着面具的予安有几分相似,倚着葫芦画瓢勾出歪七歪八的线条。

    夜色垂暮,清黎蹲石子上用木棍作画,予安在一旁运功疗伤。

    “好了。”清黎有些满意地拍了拍的手掌,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

    予安这才睁开眼眸,瞥了一眼地上的大方脸、木鱼眼、香脆嘴的肖像画,构图极为简单,寥寥十画简笔,还着着重填了三道竖横眉宇之中,嘴唇抿唇一字。

    好好的清冷神君,在孟婆笔下被画成了牢狱、赌坊之中一抓一大把的粗鄙乡夫,一副财大气粗、本大爷脾气不好的样子。

    他凝着眉头,不知如何评价。

    “画的不好吗?”

    他又合上双眼:“不输与三岁小儿的画技。”

    清黎冷哼一声:“那是你不懂画!画人在骨不在皮,本姑娘自认为刻画出了那个了女木头七分神态。你若有机会见到他本人,便会觉得我画技非凡!”

    予安将信将疑。

    予安问道:“你为何要寻他?”

    清黎噗嗤一笑,木棍戳着画像的鼻尖:“我想让他哭~”

    予安微微一怔。

    刹那间,“嗖”的一声,几发冷箭有如破竹之势向他们二人射来,卷起尘沙和莎莎落叶。予安内力依然恢复五成,眼疾手快压下身子,护住清黎:“跑!”

    逃命一事,清黎从来不带半分犹豫,推开予安似惊弓之鸟一般冲出去,又忽然想到被她丢在身后虚弱的予安。又窥见远处的火把越来越亮,动静越来越清晰,她咬了咬牙,搀扶起予安:“能跑吗?”

    予安点头。

    林中古怪,大雾迷眼又遍布荆棘,狂奔途中她好几处被刮伤,鲜血渗透衣料,极强的求生欲压过了她□□所感觉的疼痛。

    清黎心里谩骂:司命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也不给他写一个武功盖世的剧本,害得她为人还要被追杀。

    追击声在身后此起彼伏,清黎回头望去看见赤闻蒙面的黑衣人提着刀愈发靠近。在予安的庇护下,二人躲过明刀暗箭,奈何一个人重伤初愈还有一个在司命笔下变成娇弱女子,半烛香的时间就被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眉头一横甚是得意:“还跑吗?跑的到哪去?怎么还多了一个娘们。正好,杀一送双,送你们一起黄泉路上作伴。”

    清黎轻咬朱唇,她可不想刚在人世苟活一天就返回忘川,让百鬼瞧她的笑话。

    予安不可置否地将清黎护在自己身后,冷气淡漠如寒铁:“凌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见呢?”

    夜浓如墨,一阵清凉的掌声给打破这静林的死沉。

    “本官很好奇,你到底是谁的人?”一个红袍玄纹、头戴玉冠的男人踱着步子,慢慢出现在二人面前:“竟然拿着十三司的腰牌来假意查衡州知府贪污构渠一事,背地里暗查十年前的觀山案?这可是大晟禁案,可是掉脑袋的差事。”

    黑衣人恭敬行礼,往后撤了半步,给凌涵留出一条通道。

    凌涵想到觀山案冷笑一声,背着双手:“觀山案,可是连陛下想起都会后背发凉的惨案,大名鼎鼎的镇国将军竟是一个卖国求荣的小人,十万英魂葬身于觀山,黄沙涛河十年不绝洗刷着将士白骨。”

    清黎听着他的此言,想起有一日忘川之畔,奈何桥最上层人挤满了血染银甲的兵士,每个人眼中无光如行尸走肉一般扔下旌旗,由银蝶指引越过黄泉路来到望乡台一眼不眨地眺望着远方。

    一位呆了上百年的“”鬼晓通”已经摆好桌子碗筷,凭着一窍不通的五感乒乒乓乓翘着碗边,扒着一众看戏老鬼和小鬼开始故弄玄虚:“各鬼都知晓,忘川的奈何桥乃是金天神君所造,通人间链地火上天界。而桥分三层,生前行善积德之人走在最上红桥,善恶兼半的人走在正中玄黄桥,而行善之人走在最底黑桥,象征着永无来日,受天罚,永世不得投胎。”

    “而今日,当真奇观。十万银兵走在上桥,只有一人走在最黑桥!”

    清黎那日闲来无事,捏着酒盏听着鬼晓通此言,才抬眸看了一眼,只能约莫看着一个身姿英挺的背影,头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浑身浴血。所及之处,百鬼避让,都想与这个刚从血海修罗场里的人退避三尺。

    台下的鬼看官也不知是否在这呆得过久,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八卦许久,何况还是忘川近百年来头一次十万鬼魂来奈何报道,议论声此起彼伏将鬼晓通未说完的故事将猜测了个大概,众说分明。

    鬼晓通快节奏的碗筷打断正八卦地热烈的鬼魂们:“各位看官可知,凡间晟国乃是统御九州的第一大国。其中雁回,濡国,东绗三国结为同盟,不忍晟国版图日益扩张,竟联合起来一起攻打晟国边防最为孱弱的南境。”

    “晟国不愧为大国,一连三月死死守住边防,若持久打下去,三国怕只会因为粮草供应不足、北地物资匮乏就会先败下阵来。”

    鬼晓生直接画出一个地图,指尖点着中凹的位置,那是觀山所在,四面环山,地势低平,就连最凶猛的困兽被埋伏在此也只会一命呜呼。

    “怪就怪在,不知为何晟兵后续连连败退,连失三城。镇北将军明明可以在衡州等来临近三州兵马支援,还非要一意孤行将大军引进觀山。觀山在晟国地界,按理说晟国将帅、士兵应该会清楚其中利害,可军令如山,将士哪有不服之理?”

    “结果,晟国未能等来援兵,兵败。血流三尺,十万将士葬身于此。”

    “传闻听说,镇北将军谢罪自刎在镇前,死后在他帐中发现和三国通敌的书信。”

    鬼晓生一番慷慨激昂之词不知引起多位看官的热潮,甚至有些气愤的小鬼气愤地朝着隔着数里的小桥瞄着那个背影扔着瓜子:“叛国狗贼!无耻!”

    清黎三杯梅竹酒下肚,烈酒辣喉咙,又抓起一杯清水灌了下去。心中嘀咕:这晟国的酒这么烈吗?

    ~

    黑谷山此夜并不太平,皓月悬天,清辉覆盖万里密林。

    凌涵来回踱着步,不时抬头望着予安:“不过本官很好奇,你究竟发现了什么,竟有胆子怀疑本官当年克扣军需、谎报军粮?”

    镇北将军当年出征,凌涵为书令官负责运送军粮和分发军需物资,每月汇报庆帝运送百石军粮、百车御寒衣物、物资送往前线。

    予安敛眸凛声道:“凌大人放于私屉之中的粮草转运记录以及案卷卷轴,记录详尽,皆是当时随行副官李望春书写无疑,只是,纸张材质与我预想中不一致。我心中生疑,怀疑这并非真正的粮册和卷轴,想来真迹应还在凌大人手里。”

    “材质?”

    凌涵笑着从怀中掏出真迹,翻来翻去也不明所以:“真迹与我所给你的仿本一致,本官还特意找人寻来十年前的老纸请李望春书写。可惜那短命鬼替我写完此本,就死于本官赐他的毒酒之下。你总不可能是有本事撬开了已死之人的嘴巴吧?”

    予安回道:“ 伪粮册、卷轴用纸考究,质地纯白细密,吸水润墨。”

    “那有何不妥?”

    清黎作为一个局外人已知予安意思,戏弄着凌涵:“话都点明在这份上,三岁小儿都能猜到。”

    “你!你个女子竟敢嘲弄本官!”凌涵被她一语击中,火气上涌。

    清黎不慌不忙:“大人莫急,由小女子解释给大人听。直白的来说,伪造文书用的是泾县特产的宣纸,所以此纸常备献给朝廷大小文官供上书之用。而镇北将军麾下之人一是武将常用的是沙场耐磨的毫纸。二来,大军离别晟都数月,怎么可能一个远在沙场之人还能用上特供给晟都朝廷的宣纸呢?”

    “那唯有一种可能,便是别有用心之人特意伪造了一本。在粮册上心虚者无外乎就是谎报数额、暗里转移物资。大人听小女子此番分析,是不是突然茅塞顿开?”

    清黎挑着眉眼盯着予安,不停地用肘部戳着予安,演示了一副什么叫做小人得志的神情等着求夸求赞。

    予安用手拂了一下褶皱的衣袖,面无表情夸了一句‘聪颖’,这才让身旁之人罢休。

    凌涵气得咬牙切齿,死到临头这俩还在视若无人般地打情骂俏。

    黑衣人沉着声,在凌涵耳旁低语:“大人,再拖可就天明了,到时候便不宜动手。 ”

    凌涵半眯着眼,像极了一只老狐狸在伺察眼前的猎肉:“可惜了,留着这份机灵下黄泉去吧,本官就不在此跟你们瞎耗了。”四指向下折叠,而后背过身去,仰头我望月,等着刀落之下鲜血飞溅在衣袍的凉飕。

    黑衣人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提着横刀步步逼近清黎和予安二人。

    清黎不知为何初次为人总是少了些视死如归的勇气,不似神仙不老不灭,总是撰着仅有一条的性命提心吊胆,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予安的衣角。

    予安此刻却并不排斥与她的接触,卸下了周身所有的疏离和淡漠,垂睫望着有些麻木的清黎:“清黎姑娘,竟然会害怕?”

    清黎白了他一眼,狠狠踹了一脚:“废话,也不知托了哪一位公子的福,花季少女初入人世还未享受到大富大贵、未找到故人便要被人砍死。”

    “被刀砍死?疼吗?会很疼很疼吗?”

    予安依旧神色平静,死到临头都有一种超脱沧桑岁月的冷静,甚至可以说仿佛平静犹如一摊死水一样毫无波澜。即便巨石掷入,也无水花激起。

    “不知。”

    清黎只听见他声音清冽,斟字酌句每一字说得郑重:“我只我曾许诺过姑娘所愿皆成,不是假话。”

    清黎闻言刹那间有些恍惚,后心中咒骂:马上就成刀下鬼,还说大话呢!死之前,她还不忘记把司命、予安全部一一咒骂一遍,各个都是她事业路上的绊脚石是吧。

    冷刃向他们劈来,刀风凌厉,烈烈作响。予安身形如电,身体如浮光掠影般撤出一步,两指夹住冷刃,向内使力,黑衣人手里的冷刃便一刀两边。

    清黎又不忍心中嘀咕一句:死前装逼,只会由一刀给个痛快变成无数小刀凌迟处死。

    果不其然,黑衣人羞愤上头,大呵一声示意身后所有人一起四涌而上。

    清黎感觉脖颈之处片片阴凉,双手捂住脖子,猫着身子躲在予安身后。

    夜幕之中忽然接连传来“咻咻”声,密布的剑雨如日贯虹从高处俯冲而下,四散的黑衣人齐刷应声倒地,血染黄尘。

    三两只剑雨破空长啸,不偏不倚落在清黎的绣鞋旁,剑风割破了七彩绣线。清黎更吓得缩在予安身后,只恨他不能多长几十斤的肥肉,不是个标准的挡箭牌。

    “别动!”

    予安微动了一下,又轻了些声音模糊吐词:“别怕,我在。”

    予安站在这剑雨之中,不曾挪移半步。

    待剑雨之声停息下来,清黎扒着他的臂弯探出头去,望着黑衣人尽数倒下,只有一位吓破了胆子的凌涵双手抱头,哭喊不止,几近崩溃。

    与此同时,数十尾颀长的玄色摇曳,腰间别着两把短刃,从四周高树下纷纷纵身跳下。

    傅简押着凌涵身前,抢过凌涵手中的账册跪呈给予安:“太子殿下,已拿下凌涵,伪造文书罪证在此,还请殿下发落。”

    殿下??

    太子殿下??

    清黎随意路上捡的一位落魄子弟,竟然是晟国未来的储君?

    看来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清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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