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日凤翎宫指证太子的事情后,神女地位急速下降。虽然她还是神女,但明显感觉那些人待她的态度与从前都大不同了。
原来是宫中犯错被罚的主子会被视为冲撞圣上,奴才自知主子不得圣恩庇佑便也不尽心了。
送嫁之日,宫中一如往常。
只有秋叶作为一个陪嫁丫头跟在喜娇后头。
偌大的宫道上,只有孤零零一撵大红花轿行进着,四个抬轿人,和一个小丫鬟。
整个画面显得既落寞又孤独。
商婷坐在轿中,头上的步摇随着轿子摆动着,一路寂静,不知走了多久才听到外头的吵闹声。
“咚。”
轿子落地,秋叶掀开轿帘子道:“神女大人,贺小国舅来接您了。”
说罢,商婷便偏头朝外望了一眼。
英姿飒爽的少年郎身着大红喜服骑在马背上,他束着高马尾,头上依旧系着一条红色抹额。
抹额上嵌了一颗夺目的玉石,但也不及他眉眼半分的闪亮。
商婷见他牵着缰绳的右手还缠着纱布,不由又想起那日他徒手抓住锋利长刀的模样。
他好像总是救她。
秋叶放下轿帘,轿子一晃又被抬起。
这下终于听见了热闹的锣鼓声以及炮仗声。
商婷长叹一口气,口中小声念道:“既来之则安之。”
外头的喧闹声越发大了起来,轿子也轻轻落下。
原本就辉煌气派的国丈府如今张灯结彩,一片欢喜之象。门前早就围满了人,顾情扶着老太君在门口等候,贺正谋及几位远亲兄嫂在内院招呼来的客人。
虽说这贺正安是庶子,但结婚是大事再如何不待见他也不能丢了国丈府的颜面。
“新郎官抱新娘子下轿!”远处一个婆婆摸样的人喜笑颜开道。
贺正安掀开轿帘,俯身上来。商婷也十分自然地抬手勾住他的脖颈。
“你的手,好些了吗?”商婷小声地问。
似乎没想她突然其来的关心,贺正安抱着她的手明显感觉一紧。
“无碍。”
语气稍显冷淡,但商婷此刻也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了,她只觉着有些累了。
“新郎新娘入堂!”
他们这里的婚礼习俗便是新娘脚不可落地,一直由新郎官抱进正堂拜堂。
老太君尤其开心,先前在门口张望,看见轿子来了这才入正堂。只是贺正安那极不靠谱的亲爹,云游四海自家儿子快结婚了才往回赶。
赶着赶着竟在路上被骗去了盘缠,实在没辙便托人先将贺礼送了回来。
商婷顶着盖头看不出外头的景象,只能听到锣鼓声和欢笑声。
她着实没想到,自己在现代时还是个二十八岁大龄未嫁女,并且自己还口口声声喊着不婚不育保平安,只谈恋爱不结婚。
这穿到商青荷身上,居然十七岁就嫁人了。
不过好在夫君一表人才,虽然名声不好,但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
“新郎新娘行三跪九叩礼!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商婷被一个婆婆背起,由婆婆带着自己进洞房。
进了洞房后那个婆婆叮嘱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房外重归寂静后,商婷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又接着松了松腰间的带子。
这大热天的,实在是捂死人了。
商婷在房间四处转看了一下,发现这间房倒是十分的阔气,梳妆桌,饮茶桌一一排列整齐。大红喜字张贴在墙壁上,一对烛灯火焰正盛。
“真不错。”商婷抬手在桌上抓了一把花生桂圆,随后悄悄走到门边,耳朵趴在门前听了听。
听了一会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她这才轻轻拉开房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天色渐暗,这个院子里早就没有人了。
只听前院传来欢声笑语,约莫着此刻宾客正在酒席上吃得不亦乐乎吧。
商婷活动了下肩膀,边朝那道拱门外走边剥了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到了老太君的静园。静园中绿竹遍布,鸟语花香,加上平时极少人过来打扰,整个园子唯有雅字可形容。
“咚咚咚...”
商婷抬脚就踢到一个滚过来的酒罐子,罐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如此静的园子中显得十分清楚。
她慌得立马弯腰去捡,余光却瞥见一旁的竹林中有一个人影。
“是谁?”她疑惑地喊了喊。
没有听到回应,她便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
这下她才看清是一个倚着竹子半躺着的男人。
这个男人脸上盖着一顶圆帽,一袭玄色衣裳,腰间别着一把玉箫,单从这萧的成色来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商婷缓缓在他身边蹲下,好奇心使然她竟伸手轻轻拿开了盖在他脸上的帽子。
“我去。”
掀开帽子时,冷不防对上一双眼睛,那男人睁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她。倒吓得她一屁股坐倒在地。
原先挨的板子,本身伤口还没好全,这重重一坐,疼痛感便蔓延到了全身。
男人盘腿坐起,瞥了商婷一眼道:“你不在房里等贺正安,独自一人来这里做什么?”
商婷听了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喜服,于是强撑着起身道:“我一个人实在闷,出来透透气。”
她低头趁着夜色望清楚了男人的面容。清晰精致的五官,单眼皮下是明亮且深邃的眼眸。他看着商婷的目光因为他的面相所显得格外柔情。
商婷又凑近了些,这才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痣。
天呐,这精致好看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女人,但他浑身又散发着一种不羁的侠气。
“好好看...”商婷怔了怔,不禁感叹。
男人看着商婷嘴里小声呢喃,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问:“你说什么?”
商婷忙咳了咳,有些底气不足道:“我说,你是谁?”
“我是谁?”男人更是不解,这丫头这么快就把他给忘了?
“嗯。”商婷点点头。
“百里泽辰。”男人望着她,十分认真地说:“我们虽然私下没有过多交集,但按照辈分来说,我的姐姐百里凤是雨萱和正谋的生母,你当唤我一声舅舅。”
“哈?”商婷一愣。
这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居然要叫他舅舅?
辈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原来是百里老将军在世时育有七个孩子,只有老大和老七是男孩其余都是女孩。
而这百里泽辰是老将军老来得子,所以从小便被娇惯得紧。
“这么说的话,皇后娘娘和贺大少爷还比你先出生?”商婷满脸好奇道。
“嗯,是。”
商婷低头四处看了看,只缓缓在他边上寻了一块十分柔软的草皮坐下,“前堂热闹,你为何独自在这静园喝酒?”
是啊,他一个人在这里难免让人生疑,也不怪商婷会被他吓到了。
“我不喜热闹,若是在前堂免不了要与人周旋,再就是大哥老催我与那些贵人小姐聊天,我实在不想,这才找了个借口溜出来。”百里泽辰捡了一片竹叶,随意拍了拍灰便用牙咬住。
商婷见他放荡不羁的模样,这才想起他的大哥莫不是那日她所指认的人。她差些害得他大哥背上罪名,怎的他还这般若无其事。
“也是,到了年纪总是免不了被家里催婚。”商婷十分同情地摇了摇头。
百里泽辰见她特别感同身受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问:“你被催过婚?”
“当然...”商婷开口就答。
说了一半便立马止住声,原主商青荷才十七岁,母亲早死又不知父亲是谁,一早就被指婚给贺正安,哪里来的催婚。
“当然没有。”商婷摇头。
却不料听见身旁男人,笑着嘁了一声,“神女大人,命运被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说着百里泽辰往后一仰,整个人都躺在了草坪上。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空中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繁星,倒是尤其好看。
“生在这个时代,确实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过大家不都是如此吗?贺正谋、贺正安嫁娶又何曾由得自己呢?哪怕是像你身份如此尊贵,若是皇上为你指了婚,你又能违逆吗?”商婷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百里泽辰只觉得眼前一亮道:“未曾想你如此看得开。”
“看不开又如何呢?两人在一起只要不生出天大的仇怨,一辈子相敬如宾倒也算得安稳。”
“哈哈哈。”百里泽辰被逗笑,“那是你对贺正安没有感情,若是你动心,恐怕也不会满足于相敬如宾了。”
这番话听到商婷耳朵里,惹得她忍不住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也不能喜欢上贺正安。”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且她坚信自己迟早就能回去,怎么可以对古代人动情,绝对不行!
“你为何如此确定?”
“你别管,反正就是不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夜深,他们来上灯了。”百里泽辰拿掉嘴中的竹叶,伸手便拉过商婷,与她一同躲到了亭子后。
谁料亭子后面的空间如此逼仄,商婷蹲在百里泽辰面前,竟能听见自己逐渐慌乱的心跳声。
二人挨得极近,商婷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散出的那股淡淡的竹叶清香。
百里泽辰一心只盯着即将走远的家仆,丝毫没感受到面前那道紧张的目光。是待他回过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牢牢将商婷护在怀中,耳根突然一红,立即收回了手。
气氛瞬时变得尴尬不已,商婷也忙低下头指了指前门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说罢,不等百里泽辰回话,便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百里泽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竟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回到原先的院子里时,商婷便看到仰头不断往嘴里灌酒的男人。她不敢上前,只得躲在暗处揣测:“这贺正安怎么不进去,难道是发现自己不在里面了?”
随即她又摇头,以他面前歪七倒八的酒壶的数量来看,倒像是在院里坐了很久的。
“回来了?”贺正安抬头望着慢慢走近的女子。
她一如既往的好看,只是面色还是如往常般冷淡。
“嗯。”商婷应了声,走到他的身侧缓缓坐下,“你既然发现我不在里面,为何不去告诉贺正谋?”
商婷深知这里的人最看重礼数,若是让人发现她大婚之夜不在房中等夫君而是四处乱跑,恐怕免不了家规伺候。
贺正安抬头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摇头道:“没必要。”
他的心情看不出有多好,想必自己的婚事不能遂自己愿,他心里也是痛苦的吧。
商婷起身进房间,从桌上拿了一个酒盅出来,递到贺正安面前:“给我也来点。”
似乎没想到她愿意与自己同饮酒,贺正安微微一怔,便替她满上一盅。
“你心底也不舒服吧?百般不愿还是不得不嫁给我这个身份低微的庶子。”贺正安将酒盅里的酒饮尽,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说。
商婷微微偏头看着他,只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此刻他周身那股孤傲清冷的气质似乎淡薄了几分。
“起初我总是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应该由他人摆布,但后来我发现或许嫁给你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商婷神色有些哀伤。
却不料贺正安听了这话,冷笑了声:“我是庶子,你向来看不起。若你实在不愿,我可与你和离。”
没想到他还算是通情达理,商婷长叹口气:“你是庶子也好,嫡子也罢。尊卑与否,在我看来都不重要。你是贺正安,你就是你自己啊...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你两次救我,对我也算包容,在我的角度看来,你挺好的。”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么一番话,贺正安夜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话是从商青荷嘴里面说出来的,他突然回头紧盯着身侧的那个女人。
她看起来和以前似乎是真的不一样了,她的眼睛里少了几分冰冷,反而多了些淡然。
这样的眼神有些像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才有的眼神,绝对不属于十七岁的商青荷。
“你为何一心想寻死?”贺正安望着商婷问。
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嫁给他吗?
商婷将酒盏往自己嘴里送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极为认真地看向他道:“我若说我不是真正的商青荷,我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人,或许只有死了才能回去,你会信吗?”
贺正安听她说完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喝多了吧。”
虽然面前的这个商青荷与之前的商青荷是两个性子,但他宁可相信是她中了那一剑想通了事,转变了性子,也不愿信她说的这番扯淡话。
商婷摇头晃脑,否认道:“你这个酒还没有威士忌的度数高,我怎么可能喝多!”
贺正安看着她似闭非闭的眸子,以及脸上的那抹绯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可真惨啊...自己的命自己做不得主,只要皇权在手便可肆意夺人性命。简直太荒唐了。”商婷说着说着便将头倒在了贺正安的肩膀上,随即抬手指着天空大骂道:“顾延不是个东西!不得好死!”
“喂喂!”贺正安一听她直呼太子名讳,还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巴。
商婷一把打开他的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不禁念道:“顾征和春月,他们就死在我面前,你知道吗?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救不了他们。我整晚整晚做梦,梦到顾征说他好冷啊,让我把他捞上来。梦到春月问我伤口好些了吗?有没有擦她给我的药膏。”
见到那女人哭的如此伤心,贺正安心底居然有些怜惜之意了。他何曾不懂她无能为力的感觉呢,他曾经也有想保护却保不住的人啊。
只是此刻抱着他手臂倚在他肩上痛哭的女人,就像是随时要碎掉了一般,弱小的身躯因为哭泣而止不住颤抖,使得人忍不住心疼。
“商青荷。”贺正安微微耸了耸肩,却没有得到回答。
商青荷真的变了吗?以前的她异常冷血,就连自己的母亲死了也不见得她落泪,而如今的她竟然会因为顾征和春月的死,哭得像个小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