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他放弃了他的弟弟吗?

    他放弃了。

    在那之前他是如何轻易地做下这个决定的,在他也体验过被放弃的感觉以后,他就是如何在那些无法轻易入眠的夜里,陷入那种轻淡的,无法随意言说的,好像后悔一样的感觉里的。

    他在那些夜里总是思考着,他是否应该给他的弟弟留下更多的东西。

    那些东西,逐渐在他闭眼后的想象中变多。

    每次在想象中添加上新的东西时,他都知道,他是在后悔,他没有给他的弟弟留下更多的东西,更多可供回忆的快乐时光,也是更多的念想。

    等到了最后,他的想象中不仅仅只是添加了弟弟每年生日时他应该送的新的礼物,而是在某一刻与弟弟相握着的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应该是在后悔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么果断了——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带上弟弟的事情。

    他就像那些突然就转身离开他的生活的人一样,没有丝毫的预兆与暗示,就在学校举行毕业典礼的那天,突兀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生活中。

    不只是弟弟的生活中……还有其他人的,但他最为亏欠的对象,就是弟弟。

    因为他知道,他的逃避可能给自己的弟弟带来的压力。

    他失去了妈妈的同时,他的弟弟也失去了妈妈。

    他本应该代替妈妈来好好保护他的弟弟的……

    当他选择逃离那里后,他的弟弟就不仅仅失去了妈妈,还失去了哥哥。

    但是……

    他闭上的眼睛紧了紧,眼睫也轻颤了下。

    ……哪怕到现在,他也不曾生出过一丝一毫如果当初带着弟弟和他一起流浪就好了的想法。

    想要自由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他不能只因为他的一个想法改变甚至于毁掉他的弟弟本应前途光明的一生。

    他的弟弟本就应该沐浴在所有的美好与高贵中,成为最优雅温柔的样子。

    只是。

    只是,那给予美好的人,到如今少了两个而已。

    妈妈和他。

    但作为他的弟弟,仍然应该享有高贵。

    而不应该因为自己一时自私的决定,而被毁掉被期许的未来。

    但是。

    但是……

    白发的青年睁开眼,看向落地窗外属于黎明仍然还暧昧模糊着的那一缕光。

    天明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那柔和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可以明亮照耀室内所有的东西,映在躺在床上的他焦糖色眼中的一切都纤毫毕现为止。

    他在这个时候,就会有些出神地想着些那些有些陈旧了的往事。

    好像在阳光下想那些事,可以除去点记忆里的霉菌一样,让那些往事依然光亮如新。

    又或许,让回忆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原来的味道。

    他不想让夜晚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惆怅与晦涩,沾染在那些回忆上。

    它们本就应在阳光里,被一次次翻新。

    比如……他曾经确实有考虑过,一起离家出走的对象的。

    他想起了一个不管怎样翻新,都已经有些陌生了的名字。

    但更多是一个外号。

    ——“noble”

    贵族。

    别人都是那样叫那个人的。

    因为那时候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他们那些同学之中,一副典型贵族做派中的典型。

    用比较生硬的说法,能看得出确实花好大功夫从头发丝打理到脚底的那种程度,但又看不出到底怎么打理的,好像原本就是这么个样子一样。

    明明还是个少年,言行举止就已经无限偏向那种早已浸淫多年的老式贵族做派了。

    说话带着一股独特的腔调,不急不缓,在看向别人前,下巴总是微微抬起地看着别的地方,直到真的有对话的意愿,才视情况或缓或急地侧头看向那个人,眼眸也就这样骄傲又矜持地撞入别人的视线里。

    全身上下还没有被完全同化的,好像就只有脑子了。

    至少人已经被完全地刻入了那种贵族的模板之中,一言一行都被固定的牢笼套住。

    “nobel”这个称呼,名副其实。

    ……但他私底下,其实叫的是另一个称呼。

    ——“doctor”

    医生。

    因为他们曾经一起约定过,他们可以一起远离那些家族派系的纠葛,自我放逐到权利阶层的最边缘地带。

    然后,他们一个做律师,维护正义,一个做医生,拯救生命。

    他们在家中长辈被他们的所做所为气到断了资金的时候,可以一起租屋分摊租金的同时,继续当着室友。

    谈着这些美好的对未来的畅想时,他还未产生那个逃离这里的念头。

    或者说,只是单纯地觉得父亲和舅舅对已经可以上学了的他投以的重视与压力有点烦。

    他的舅舅连夜赶来他们家中,就是为了和父亲一起讨论他到底该去哪个学校。

    更好的圈子,更好的人脉,更好的展示平台。

    于是听到这些的他也连夜把学校改去偏离政治中心一点的温切斯特公学,并且第二天就瞒着父亲和舅舅在母亲帮助下收拾好行李准备提前出发去学校那里了。

    伊顿公学什么的……饶了他吧。

    他是去体验校园生活的,不是提前去步入贵族以及政治交际场合的。

    尤其是听说这一年连王子也会入学伊顿……绝对的麻烦人物。

    白发的少年一边在母亲指导下收拾着行李,一边抓了下头发。

    母亲看到后,微笑着走到他背后帮他把头发扎起来。

    察觉到母亲举动的少年也不挣扎,继续收拾着东西,尽可能地把东西往行李箱里塞,毕竟按照计划他得在温切斯特躲到父亲和舅舅都消气了才回家,那估计得待好长一段时间。

    母亲一边帮他扎着头发,一边用惯常的那种轻轻的,好像怕把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样的轻柔声音问道:“不去看一眼你的朋友吗?再顺便和他道个别?”

    “……”收拾着行李的白发少年动作停顿了一下,纠结和思索一样的神情出现在他红茶汤色一样明净透亮的眼眸里。

    过了一会儿后,少年才说道:“艾略特会理解我的……而且我再不走的话估计要被他们抓住现行了。”

    少年颜色独特的眼眸垂下,白发被母亲用缎带束起,只留了两缕头发垂在耳边作为留海与修饰。

    “我相信,我们的友谊应该不以空间与时间为转移……”

    “你在做一个很危险的尝试。”还是那样呓语般轻柔的声音。

    为他扎好头发后,母亲那双柔软的手轻按在他的肩上,她俯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后这样说道。

    但接着,母亲又轻笑着,眉眼温和地对他说道:

    “但也无妨,毕竟你还年轻,总能和他再相见的。”

    所以,他就这样到了温切斯特公学,没有仆人,没有家长,没有朋友。

    也难怪他会被其他人盯上,想用他来当在校园里树立权威的垫脚石了。

    但他可完全不怕惹事。

    他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主要是闹给父亲和舅舅看,让他们意识到让他进伊顿说不定结交不到什么人脉,反而可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遍,还是就让他待在温切斯特好了。

    结果没想到,在身份最高贵和最有权势的那一批人都进了伊顿的情况,他还能遇到像贵族那样的人。

    并且那个人还是他的室友。

    白天刚刚才和那些自诩身份高贵的人斗过一番的白发少年,看着寝室里坐在座椅上安静翻着书一派老式贵族做派的人,陷入了沉默。

    啊……好像和他们的boss遇上了呢。

    过了一会儿,白发的少年秉持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理念,率先开了口。

    “你好,我未来6年的室友?”

    “……你好。”

    一副贵族做派的少年明显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样子,明明是低头看书的姿势,但下巴却有意无意地扬起。

    白发的少年于是松了一口气。

    那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听到正看着书的少年说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和我分在同一间宿舍……但我觉得平日里的某些不合与争执没必要带到休息的地方来,不是吗?”

    啊,果然是他们的boss呢。

    白发的少年于是露出一副从白天那些那里学到的标准贵族式假笑,点头笑道:“当然,我很同意你的说法。”

    白发少年注意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正在看着书的贵族BOSS手指好像突然用力地攥住了书页。

    也正是因为他注意到了,于是被这个细节引起了一点好奇心的白发少年微妙地挑起了眉毛,决定对这个BOSS投以更多的关注。

    ……

    与那个人谈着这些美好的对未来的畅想时,他还未那样深刻地产生那个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国家的念头。

    他的母亲也还未死去。

    一切都是最美好光明的模样。

    好像他们真的已经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实现了那些无所顾忌最为美好的畅想。

    他闭上眼,将头枕靠在背后的树上。

    在阳光最盛的时刻,他眼睫下意识颤了颤。

    然后,就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手覆盖在了自己眼睛上。

    白发青年终于可以在那骤然黑暗下来的安心中睡去了,好像在梦里就可以实现他们刚刚畅想的一切。

    而给予他那安心的黑暗的人,只是继续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畅想着更多。

    ——他们共同被期望,存在于彼此生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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