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祂在一片沉寂里起身离去，宿微尘担忧的声音也被祂抛在脑后。
沿着来时的路，只觉周围景色比刚才暗了些许。
不知哪儿跑来的一只鹦鹉，在祂面前吵个不停。
“客人慢走！客人慢走！”
祂回视它一眼，尖锐的声音更加肆无忌惮地响起，扑棱翅膀，转身离她远去。
“救命！！！要杀鸟了！要杀鸟了！”
出了庭院，祂来时是坐着宿微尘的车来的，现在，也许要靠着两条腿。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姜羲和吗！”
妈的，又是哪个！
今日果真是晦气。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人嚣张跋扈，趾高气昂地不断说着嘲讽不堪的话，却又带着暧昧的笑，猥琐至极。
祂自顾自地走。
男人见祂无视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更加暴跳如雷。
当祂听清其中一句话时，祂停住。
他扭曲的笑，无所顾忌与同伴一起哄笑
祂带着不明的情绪转过身，对上了那双污浊的瞳孔。
刹那间，祂背后的一片天电闪雷鸣！
罪不及人父母，祸不殃其家小，祂并不清楚姜照究竟做了什么，使得这些人如此对待。可即便她有错，口诛笔伐也好，排斥厌恶也罢，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这是她该承受的。
一言以蔽之，一杆子打死，都太过绝对，这世间向来不是非黑即白。不过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偏见就不会少。
男人毛骨悚然地，看着祂。
害怕、恐惧涌现，只觉身体不由他掌控，视线也无法移开。
冷汗直冒，手脚发抖泛软，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他依旧看着祂。
舌头幻痛。
尸山血海，拔舌地狱！
走远的身影，不断加剧的恐惧，他鼻涕眼泪糊满一脸，想开口，却怎么也发现说不出话来。被割掉了，他异常清醒地想。
他用冰冷的手伸进嘴里，好像真的感觉不到。
底下一阵热意传来，失禁了。
他周围的朋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一系列反常，脸上的惧怕不似作假。
刚刚那一场面，也是把他们吓一跳。
但没到他这般地步。
“邪门了！”
“卧槽！刚刚吓死我了！”
“什么鬼？！！”
祂又回到那个公园，那个亭子。
旧人已去，独不见新人来。
今日是个阴天，许是觉得冷了，行人也不愿多驻足，匆匆忙忙地来，急急切切地走。
桃树已发新芽，杏树披上了绿。
蜜蜂自在，蝶儿逍遥；扒拉着花心，扇动着彩翼，停留在春风里。
扭动地愈来愈快的树，离别地越来越勤的花，风的召唤加快了。
这具无感的躯体好似让祂觉察到寒冷，可终究是存在祂想象里。
祂深吸气，让花香溜进脑海，为这具躯体编织一个独属于它的梦幻且温暖的梦。
如若说世间皆虚妄，那又何来的真实。又或许，从未有过真实。
街灯又开始忙起来了。
今夜无月。
“羲和。”顾湘君站在不远处，不再靠近。
祂毫无波澜地想，是在害怕祂？可这一切不就是他们造就的吗。可笑的是，他们做了刀，又害怕刀伤了他们。
人类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祂就是他们之中的异，祂从不是人类，也从未有过族群。
祂依旧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他在那儿，晦暗不明，显得有些凄凉。
祂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不再看他。
他们之间像是存在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河面平静无波，内里波涛汹涌。
顾湘君跨过河，走向祂。他还是初见时的那副模样，世家子弟的温和却是压抑不住的血腥。
一个疯子，一个，披着人皮，毫无违和融入羊群里的狼。
“羲和今夜，就打算在这儿吗？”
狼先生戴着面具礼貌地对祂说，只是，祂不是羊，也不会是牧羊人。
“我能去哪儿。”祂淡淡地回，的确，祂又能去哪儿。
他轻笑，带着愉悦和不易察觉的疯狂。
“那，我带羲和回家。”
回家，久违的一个词，不论是祂，还是姜照。
那时还在“界”里，姜照疯疯傻傻，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回家”、“花”、“心脏”、通常前言不搭后语。
祂听懂了，却不做理会，就算理了，她也不能很好的回答。
后来，她的神志逐渐恢复，最喜欢的还是自己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
也不知几时，她开始回到她从前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洛山村依旧在，她依旧是那个被父母宠爱的孩子。
有一次，她忽然笑着对祂说：“羲和，等出去后，我带你回家吧！”
就像是带一个朋友回家一样高兴，一样喜悦。
好似她真的在憧憬着以后的日子。
现在祂才明白，她不是当做什么也未发生过，而是把她藏起来了，藏进记忆深处，刻在骨头上。
祂看进他的眼里，那双温柔而含情的眼，如同大海一般深邃的眸。
是不是每个人，在这世上，都要学会伪装。
“镜”<洛川>三十
洛川以为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过下去。他恢复了学业。
阿照告诉他，不用找了，她知道他们在哪儿。
她说，她会带他们回家。
洛川想问，他们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来。他有种不好的猜测，许多疑问最终凝结成一个：“他们，还活着吗？”
阿照笑得灿烂，她说：“活着。”
他忽觉一阵胆寒，阿照笑着，有种诡异的美。
他能感觉到那种真实，但，他相信了。
一天，阿照突然对他说：“哥哥，我想进入娱乐圈。”
洛川原意是让阿照继续上学，可阿照却总是四两拨千斤的把话题岔开，他无法，只能由着她。
他看着她那意已决的坚定，就算他不同意，她也会去做。
只得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可事情的发展似乎到了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境地。
洛川看着她一步步的登上那高台，他开始慌了，他在害怕。
他意识到，阿照独自面对着什么，可她把他抛开了，她一个人踏上荆棘丛生的路。
她之前说，她想带他们回家。
洛川在煎熬下，他问阿照：“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她光鲜亮丽，准备去赴下一场宴会，短短数月，他竟然从阿照的外表看不出从前的样子。她变了，又或许，每个人都在变。
“哥哥说什么呢？呀！我时间快来不及了，哥哥我先走了，记得吃饭，别又忘了！”
她跑出去。他的胃在那一年里，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千疮百孔。
他闭上酸涩的眼，她依旧是他的妹妹。
他开始私下调查，明面上仍是阿照心里一无所知的哥哥。
他的能力终究有限，可即便只窥得那冰山一角，也让他发疯。
“阿照，我是哥哥。”
“哥，你今天是怎么了？你不是哥哥还能是谁。”
“哥哥是照顾和保护妹妹的，哥哥是可以依靠的。阿照，我可以是你的依靠。”哪怕是拼尽一身血肉。
“我当然知道！哥哥最好了。”
不，他不好，他该死！
他让她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却以为她前途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