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祂站在房内的一片全身镜前，看到了这个女孩的面容。

    祂一直盯着镜子里的‘她’，‘她’也面无表情地看着祂。

    “我见过这张脸，”祂抬起手，想要触摸 ‘她’，却被屏障阻隔。冰冷的手和冰冷的镜面，在毫无空隙的时刻，连在了一起。

    “她做着和我同样的动作，不对，这是‘我’。因为我已经成为‘她’了，所以，不是‘她’，而是我。”

    祂向镜子里‘我’的右手看去，接着，又看向祂的左手。

    泛红的血肉触目不堪，整个手掌也是干涸的红。

    “很痛，对吗。”祂记得她说过，她最怕疼，祂也看到过她因一个很小的伤口向祂展示着，让祂给她摘一朵石崖上开的正盛的野百合。

    横亘在白皙手腕上的红色，像极了祂有一次从深渊底部给她带回来的花，她当时有些愣怔的看着，随后，她跑向祂，欣喜的接了过去。祂想，原来人类说过的眼睛里有光是存在的。

    “真美，看起来，嗯，靡丽而又绚烂。”她说。

    祂打开洗漱池的水，仔仔细细的清洗着，然后，染了一池的霞光旋涡状地流向狭窄的出水口，跳动的红色也随即消失在眼前。

    日头逐渐高了，暖洋洋地将热量撒向地面。穿过时空，映照着洗漱台，带着凉意的瓷具，也想趁着春光，汲取热量。

    祂抬头，阳光的刺激下，眼角生理性的溢出了水光，随后，打了一个喷嚏。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祂想。

    祂挪动着腿，回到了醒来的那间卧室。环顾四周，被摆在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斜插着的一枝深红色的海棠花吸引。

    那是不同于楼下粉红色渐白的海棠。近乎伞形的花序，正红的花瓣，黄色的蕊，绿色中红黄掺杂的叶，又是一番与众不同的美。

    这枝海棠显然被摘下来的时间并不长，且被人养护的很好，插在白色透明的花瓶里。从外看，水里的枝条被折射的有些弯曲，连接着水面以上的枝干，一枝分芽的海棠单独朝向床头。

    一共有七朵，祂认真地数了数。

    床和地板上的血迹呈现暗淡的深红色，海棠的红，却是亮丽的。

    祂微微歪头打量片刻，想了想，又平淡的移开眼。走向梳妆台，那上面放着一个医药箱，格外显眼，又是红色，白色为底的红色十字。

    祂没有打开它，只是拿起一旁的绿色发带，一圈一圈的缠绕着伤口。

    清洗地板后，换了折叠在另一个柜上的床单。

    太明显了，她知道我会来，所以，我在这里，是因为她。

    她使我来到这里，可是，为什么。

    她又怎能够做到？

    祂觉得今天思考的问题比祂之前几个朔月的问题还要多。

    祂又打算放弃思考了。

    娟秀的字体在纸上跃然而出，这是刚才从花瓶底下抽出来的。好吧，祂该庆幸当初因为无聊，去学习过文字。

    “姜羲和”

    她说：“‘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古时的屈原，曾写过《天问》。‘羲和’，是古代神话传说里为太阳驾车的神，

    也可以代指太阳。以后，我就叫你羲和。”

    “羲和，这也是她给我的名。”

    祂望着沐浴在春光里，呼朋引伴的鸟，久违的，保持思考的行为停了下来。

    “镜”<姜照>  四

    起初，姜照因为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在沈慎的有效发展下，短短一年，从籍籍无名到家喻户晓。

    资本的运作下，你方还未唱罢，他方便登台的戏码，从未过时。

    不过，昔日淡妆浓抹，今朝昨日黄花的光景，也从不缺少。

    资本，向来都是有钱人的玩具，穷人的血泪。

    姜照名声大噪，可只有她知道，她表面光鲜，内里却早已腐败。

    她从不后悔，因为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即便是峭壁绝巘，即便满身是血，她也会毫不犹豫。

    只是，她对不起祂了。

    今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利用着祂，她用着具躯体，铺成烂臭不堪的通天路，

    她们相遇的那一天，她举止癫狂，疯疯傻傻。

    姜照初回洛水村那天，神思过于悲恸，在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原来她哭了。

    明明前一天晚上她和父母还通着电话，明明她们才道过平安。

    但是这一切，就是毫无预兆的发生了。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没有哭，回去的路上她还想着也许父母今天是外出了的，只是还没联系上；也许他们正在哪座山上，只是信号被中断了，也许……

    看到快要被填平了的山坳，姜照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这太阳该死的刺眼。

    她模糊间看到了洛川站在眼前，他过于狼狈了，她抱住了他。

    之后的几天，姜照不眠不休的挖着这座偌大的坟墓，她想，即便不是父母，哪怕是洛水村的其他人也好，林叔，三伯，姑婆，三个月就会翻身的小山，……哪怕是村口快要退休了的阿黄，整天围着阿黄打转的小狸，也许它们在灾难发生之后就已经出来了呢，不是说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吗？

    也是，正因为它们的灵性，阿黄不会走，因为很多洛水村的人还在那里，小狸也不会走，因为小狸是被阿黄在虎口夺下来的。年轻的阿黄很是骁勇，那时的小狸出生没多久，就被阿黄带大。洛水村的人都说，小狸本该是阿黄的孩子，只是投胎时出了差错，不过幸好，幸好。

    姜照因身体不堪重负晕倒了几次，不过，也是由于她的坚持和保证，才没被停止参与救援。

    第七天，姜照把一瓶牛奶和一个面包机械似得塞进胃里，就又开始了没有希望的挖掘。

    这六天里，挖出来一百三十六具尸体，形状狰狞，血肉模糊。有的刚挖出来时，是几个人抱在一起的，血肉混着血肉，骨头连着骨头。

    洛水村，一共三百二十五口人，现在除了活着的三十二个人，一百三十六具尸体外，还余一百五十七人身形未现。

    这三十二个活人一个未落，全在这里。

    夜晚很快就降临，对于人来说却是格外煎熬，可当他们全身心的投入时，又想着时间能不能慢一些。

    今天没有找出一人。

    姜照趁着月光，离开了救援帐篷。

    疲惫的人们轮换着作业，没有一人发现她离开。

    她走向东北方开挖出来的一个空洞。由于山石不稳，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救援队便又另寻方向进入。

    姜照白天时在这个洞口看到了她的母亲，母亲站在一块危石下，目光柔和的看向她。姜照看到母亲头顶的石头摇摇欲坠，还未来得及高兴，就慌乱的想让母亲离那儿远些，可下一秒，母亲不知所踪。

    手里的东西砸向地面，耳边传来洛川的声音，“小心！”

    可她只觉得这一切离她似乎格外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