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伊始

    下坠，在这无尽的黑色中不断下坠……

    没有了时间，连空间都只是存在那狭隘的想象中，仿若置身于无垠虚空，又仿佛蜷曲在逼厄匣子里。

    祂在吞噬着这具躯体，而这狼狈不堪，即将朽化肉身，也消融在，祂的寂静……

    “轰！”

    骤然从床上惊醒，猛地坐起身来，被子滑落下清癯的身体。瞳孔因涣散而略微放大，冷汗不住地从鼻尖、额头渗出，沿着苍白的面容滴落。

    神情呆滞，好似令人掌控的木偶。

    透露出无机质冷光的黑色瞳孔，愣愣地看着那前方空荡荡的墙壁，渐渐地，从眼里折射出来的黑色漩涡仿佛要连那洁白的墙壁都吞噬。

    “滴答滴答”，阒然无声的房间里，秒针行走的机械声在一片昏暗中执着的响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响。

    连呼吸声都无……

    祂就这般安静地枯坐，月光透过落地窗朦胧地撒在病态苍白的脸上，看着毫无情绪，不知为何，却又显现出一丝神性的悲悯。

    “哇-哇”，粗劣嘶哑的叫声在落地窗的边台上响起，是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借着月光，泛红的诡异目光看着她，同一时间，祂也缓慢地转过头去，四目相对。

    乌鸦更为大声地发出刺耳的尖叫，扑棱一下，爪子向后挪动，身后是悬空的夜幕，一时没站稳，身体摇摇晃晃。随后，快速转头飞走。

    天空中除了惨白的月亮和厚重的乌云之外，再无他物。隐约的雾气穿透高楼，落在不眠不休的夜灯上。

    “滴答滴答”，浓云遮蔽了弯月，凌晨四点的光景，已然休眠的城市濡湿一片。

    祂机械般地使用着这具躯体，格外僵硬，一令一动。

    抬起右手。

    掀开被子。

    提腿伸脚。

    下床。

    白色的床单上是刺目的红，腥甜的气息弥散在温暖的空气中。左手手腕上狰狞的刀口还在不知疲倦地渗出血液，“滴答滴答”，是时间在行走，是生命在流逝。

    祂径直行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

    滑落的血液顺着指尖在地板上开出来鲜艳的花。

    时间无言，也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云层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月亮被遮遮掩掩。

    汽笛声响起了，楼下包子铺的卷帘门被拉开了，载着水果的板车不堪重负地“吱呀吱呀”滑过……

    海棠花的香，包子的香，水果的香，以及汽车尾气，齐齐被冷空气裹挟着，侵袭而来，小城苏醒了。

    晨光曦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落地窗不知几时拉开了，这具躯体几近消亡。冰冷，透露出丝丝寒气。

    血液流失过多，加上不少安眠药的作用，心脏在祂进入时便已停止了跳动。

    美好又绚烂的年纪，就如同地上的血液、容身的躯干一般，凝固在了3月14日的凌晨……

    但是，祂感受不到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都和祂毫无干系……这是属于她的世界，祂如同夺舍的恶鬼，在她消亡之后，占据着这具躯体。

    没有什么是属于祂的，祂想，没有什么东西会属于祂。

    连呼吸都不会拥有。

    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活动的，可以视察外物的容器里，其他的，疼痛，触感，嗅觉，呼吸，不会再拥有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祂继续毫无感情地思考着。“思考，对了，思考也是人类活动的一种方式，那么，现在，我也是人类了。”

    “拥有了‘人类’，我就拥有了‘族群’。”但是这是属于这具躯体的，是这具躯体的族群，并不是祂的。

    “可是，现在，我是‘她’。”祂想学着人类皱眉，没有成功。

    “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祂看着一缕阳光从云层倾泻下来，几只鸟掠过眼前，划开了这一片空气。

    “我还拥有了眼睛，”与祂之前能看到不同景象的眼睛，真奇妙。海棠花旋舞在空中后，飘飘然地落了地，“这是花，这是红色，还有下面的绿色，那是草，”从前祂游荡的时候，‘听’人类说过。人类的语言真难学，从古语发展到现在，好多啊。

    ‘落红’，这好像也是花，“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祂记得有人这般说过，真复杂。祂又想学着人类皱眉，好吧，还是失败。

    祂想叹气，因为祂时常看见人皱眉后总要这样做，“唉”，祂感到喉头震动，轻微的声响便从口里溢出。

    真奇怪，祂缓慢地抬起右手，放在刚才震动的地方，它安静了。要说话，它才会动，祂知道的。不过，祂还发现了一些没有说话，也会震动的人类。

    “声音，现在我也拥有了，是可以发出和之前不一样的声音。”

    “这么说，我现在有很多东西了，因为，我现在是人类。其他人类，是别的人，而我，是‘自己人’。”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祂还记得又有人这般说过，“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嗯，人类太多了，一代又一代，总是说过很多话。而且教授学业的后来人，还让学生背诵这些话，人类可真麻烦。

    祂想继续之前的思考，“叶落该归根，人故当还乡。”可我既无来处，也无归处。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

    祂打算再长长地叹一口气后，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当人类有想不出来问题后，也是这么做的。

    要做个人类真累。好吧，能怎么办呢。人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既来之，则安之。”

    “镜”<姜照>  二

    洛水村姜家是从姜照的曾祖父那一代自北边逃难过来的，到了洛水村时，就仅存其曾祖父和祖父二人，至于其他，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个时代，山河飘摇，内忧外患，洛水村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寨也难免被波及。

    洛水村风情纯朴，与人为善。当看到二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便由当时的村长洛明华出面，将村西头临水的茅房连同那一亩空地无偿的给予二人。在此地落脚之初，姜照的曾祖父和祖父是吃着洛水村的百家饭过活。而其曾祖父则感念众人，在洛水村教授起了孩童。

    当时年仅十岁的祖父，在洛水村生活了八年后，便娶了村长家刚满十六的最小的女儿。

    姜照从小便是洛水村这儿出了名的美人胚子，连外村都想来瞧一瞧这个传得似天仙的人儿。与其他泥里来泥里去，山野里乱窜的天性活泼的孩子不同，她在祖父的臂弯里念着书度过了幼年，待到祖父因病去世，父母也是疼爱着长大。

    可是，有时候天灾人祸最难防。

    背山而建，小溪夹道，山坳里建成的洛水村，在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中，成了众人的埋骨之地。

    除了外出务工、求学的人外，无人幸免。

    姜照清楚地记得在听到父母与村庄罹难后，从学校赶回家的那天。站在阻断的山路上，望着周围的人来回奔走，都想竭尽全力打开一条进入村庄的路。

    暴雨过后，格外闷热的天，刺目的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那一刻，她觉得太阳似乎快要接近她了。

    太刺眼了，她想。

    那一年，她十八岁。

    在与祖父同样的年纪里，祖父娶了妻。而姜照，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能进西山和祖父唠叨的路，失去了那个拥有美好回忆和美好的人的供养着生灵的地方。

    破败的山林里，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美好的女孩，她面色苍白如雪。发愣似得站在那，片刻后，无声地，泪流满面……

    参加救援的都看到，一个满手血泡，泥泞不堪的人，迈着不稳的步子，走向她，似乎想触碰，却又踯躅不前地伸着手，哀伤地看着，嗫嚅着发出声：“阿照……”

    姜照并未参加那年的高考，在参与救援的第七天，失踪了。

    整整一年里，没有任何人找到她，宛若人间蒸发。

    某一天里，一个进山的人在靠近洛水村旧址的附近山林里，发现了昏迷的她。送往医院后，一个多月才苏醒。

    之后的事，便是跟着沈慎，一个娱乐圈经纪人，进入了娱乐圈。

    沈慎问姜照：“你是想用本名，还是打算重新取个艺名。虽说用本名也可以，不过大多数明星进入娱乐圈后，都会取个艺名，对自己和公司都方便。”

    看着依旧刺目的日光。

    她忽然想起了祖父，那个总是坐在夕阳下的藤椅里，拿着翻得快要卷页了的旧书，对着躺在怀里的孩子，摇晃着花白的头和花白的胡子，念诵千古未绝的诗词的老人。而孩子总是被飘动的花白胡子吸引去目光，稚嫩的手趁着祖父不注意，轻轻地玩弄，眼神也不时的飘向上方，以为祖父毫无察觉，就会不自主地咯咯笑个不停。待同祖父的眼神有接触，就欲盖弥彰的跟着祖父摇头晃脑。

    她又想起了那一年里，始终冷漠的那个祂。

    “ 羲和，姜羲和。”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