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妳所迎向的未来

    据点分散建在林间的树端,除了储藏乾货、装备零件、工具的仓库,据点的建筑仅简单地盖了屋顶和地板,便于士兵全方位地观察周遭与行动,索性不加建牆壁。临时作为诊疗所的据点亦然。

    以水源地作中继站,树林为落脚处。

    次日兵团将从据点再出发,往未知领域推进,闢出一条调查路线,寻找下一座据点的建地。大多时候一无展获。大多时候任务更倾向肃清巨人,显得其他事项如同附加任务。不仅死伤惨重,也没发现新的据点建地,地图绘製更因粗略的记录,相对位置、比例、地形皆错误百出。士兵自顾不暇,在食人世界探索未知的地理,可谓相当克难。

    伤者,经评估若不适合继续参与任务,则留在据点,安排医疗兵及守卫数名,人手不足遂不至太多,待兵团折返时再一道回牆内。伊蓝是其中之一。树上的据点空间不大,每一处作为临时诊疗所的据点躺满了伤者,留点走道方便医疗兵工作,也就不供人探望。自抵达据点后,伊蓝还没碰上几个密切往来的朋友,昇降装置便把她送往高处,连他们的声音都来不及听见。离地面遥远得什麽嘈杂都听不见,一阵风耳边尽是群树摩挲声或迴盪的嘀啭,异常安详。

    不可思议。彷彿不只远离地表,还一併远离了疼痛,远离了十分钟前的时空。

    虽说不开放探望,但长官飞过来清点人员是例外。弗拉冈来过,夏迪斯团长来过,接着还曾有谁,伊蓝无心留意。人群声渐渐移往高处的各座据点,而伊蓝身边多半是伤者的□□,和医疗兵定时来检查重伤者生命迹象,叨叨唸着呼吸稳定、脉搏稳定、意识清醒。没出什麽事都不喧譁。

    伊蓝不知道自己是否阖过眼。她同时感到清醒与浑噩,不确定究竟睡了一觉还是对时间流逝麻木。回过神时,天色暗了,也不那麽暗,斜打的落阳难穿透林间。她发现枕边有医疗兵留下的饮用水和乾粮,这下肯定她果真睡着过,只是梦着自己还躺在原地,似清醒地望着同一块天花板。水喝完了,没胃口。

    又一医疗兵降落在临时诊疗所。伊蓝旋即察觉来者或许是长官,步伐不疾不徐,不如匆忙的医疗兵。伊蓝有点心神不宁,但愿不是弗拉冈,她不想面对,怕发现自己还揣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开口便是罗贝尔特的下落。不可能。不会有人循原路回头找他。不可能。

    史密斯分队长在伊蓝的床位旁驻足。

    伊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扬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叫自己镇定,至少别乱了呼吸,此时胸口还疼着。她说不出话,读不懂分队长的眼神——这时的她还不够认识史密斯分队长,识了就明白不懂是正常的,没有谁真正懂了他——他的眼神,似怜悯似鄙夷,或两者皆非,是生气?但伊蓝另有期待,史密斯分队长是很温柔的人,她这麽相信着。史密斯分队长关心黑夜里心事重重的她,在战场上救了她,驭马狂奔期间愿意一手放缰绳抱着她,力道足够支撑她的身体,又不至于按得她伤口更疼。同时伊蓝感到不安,这时最好别收到史密斯分队长的安慰,否则她必定动容,控制不住悲从中来的情绪,当着分队长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经历的生离死别绝不及史密斯分队长的十分之一,向着真正伤痕累累的人痛哭不太公平。

    「我想了解后方的状况。」

    当史密斯分队长开口,伊蓝撑起身,准备回答任何问题,分队长比出一手示意她躺下即可。

    「所以妳失去坐骑的真正原因,是为了救人?」

    一个简单的问题,马上提醒伊蓝她永远失去罗贝尔特,令她恍惚。「我……朋友,受伤了,我让他坐我的坐骑离开。」

    「而妳没有一起上马。」

    伊蓝摇头,有气无力地嗫嚅:「没有,我担心,载两个人会被巨人追上……」她想起稍早未完的解释,再开口时语气不自觉焦急起来。「当时,我没有抓住您的手,也是为了一样的理由,我怕——」

    「迎击班自有应对办法。」

    伊蓝的话又被硬生生堵住。这意思说她算是白担心一场。伊蓝旋即想起,巨人才逮到她便让谁讨伐了,史密斯分队长自然不会鲁莽行事,早指了一位精锐掩护他。伊蓝顿觉难堪,心往下沉,又没了说话的勇气,无法直视分队长,想吞口水发现竟吞不动——最后一次喝水是什麽时候?

    紧咬唇后的肉半晌,才一句:「非常抱歉……」她闭上眼,为自己多虑造成的麻烦而惭愧。

    「不需要道歉,妳需要的是累积经验、培养和战友的默契。」

    因分队长这一句,伊蓝感到些许安慰。

    「妳还需要学习观察眼下能掌握的情报,做出合理的判断,虽说每个选择会带来什麽样结果,我们不得而知。」分队长顿一下,打量伊蓝的专注但神情后继续道:「妳应该可以从他的伤势判断他的存活率。」

    伊蓝心头一紧。

    「事实就是他没撑过来,迎击班没有折返的话,妳也差点牺牲自己,我们就会因为妳做出错误的选择,一次失去两个士兵。这就是壁外调查,为了不增加损失,有时候该放弃救人。妳做不到吗?」

    恐怖的沉默压得伊蓝一口气上不来,不得不屏息,浑身一阵寒凉。史密斯分队长低沉的嗓音原先听来多麽温柔,此刻便多麽冷漠。她不想分队长看见她受伤了,伤得她就要崩溃,但眨不停的眼和打颤的下唇,已经暴露了她的挣扎。

    「妳要做的是反省,不是后悔。后悔容易生畏,妳就学不会当机立断。」分队长低声道,这是他最后一句,语毕转身,斗篷一扬,离开。

    听分队长瓦斯声远去,伊蓝甫放松下来,一卸除戒备便不住地冷颤,喘不过气。她阖眼欲含住泪,却徒劳,反将盈眶的泪水从眼角推下。

    过了两晚,在第一座据点待命的士兵才等到回程队伍。

    这两晚十分煎熬。如果伊蓝需要小解,只得躲进一片布幕后,解在木桶里。不用说靠近那片布幕的气味多吓人,她也不敢低头看木桶里的模样。然而她的状态被禁止使用立体机动装置,就算不禁止,恐怕她也没有那麽强旱的体力,为了解一顿支撑负伤的身体攀上攀下,又或解的途中遭巨人袭击。得知兵团终于回头,准备会合,她如释重负。但这意味着调查兵团要满载着伤兵赶回去,风险更大,她重又焦虑起来。

    所幸一路上平安无事——正确地说,伊蓝的处境特别安全。伤兵的马车位于队伍中央,前有载运资材的马车与补给班,四周围绕着马车护卫班,最外围有中卫班,队伍末端则是后卫班。倘若巨人来袭,伊蓝选择闭上眼,伏在马车内,不愿面对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催眠着自己她与这一切皆无干係。同时痛恨自己的软弱,第一回壁外调查尚在进行,竟已萌生逃避的念头。

    伊蓝失望地发现,她比自己所相信的更加没有毅力。

    回到牆内时,分成两批人马,完好的士兵继续长途跋涉回家,伤兵留在希干希纳区的医院,不宜再颠簸移动。

    如今终于领教受尽冷眼与鄙夷的滋味。伊蓝逐渐分不清何者最令她挫败,受大众嫌弃,或不受同僚期待。乾脆闭眼假寐,远离真实世界。曾自豪的信念一夕间殆尽至于死灰。但她还活着。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