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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由我十四

    留风客栈。

    由于将要举办盛大的头名游街,这几日来邢都投宿准备等着看热闹的人多了不少,客栈小厮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在这人堆里生怕出什么乱子惹祸上身,正好迎了位要找人的富家公子上来,能暂时到楼上喘口气。

    “便是这间了。”小厮说着,“说来奇怪,住着的这位爷自四月初就在,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还在,可是住得久呢。”

    梁封城看着紧闭的房门,掏出锭银子,“你不必离开,便在此处候着,留意着莫要让旁人靠近。”他转头看着喜出望外的小厮,“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当清楚。”

    “清楚,清楚!”在邢都城里做这行当,小厮也是各色人等见惯的,看这位公子的派头便是不好惹,拿钱办事的简单差事,他心里自然乐意,“公子只管聊着,有我牢牢看着外头呢!”

    张氏长孙在这寸土寸金的邢都里,寻了这处装潢精致的客栈住着。

    屋里屏风绒毯尽显端雅,花果香气扑面而来,梁封城推门而入时,张舶帆正在研墨。

    再次端正打量着他,梁封城只感叹命运弄人,当初无因阁考场前那个清风霁月的张氏公子,如今也成了这幅面容憔悴、饱受摧磨的样子。

    “王公子来了。”瘦削的肩膀在单薄的衣衫下极为突出,在旁人看来,这定是位很关心小弟的兄长。

    “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做这样子呢。”梁封城在桌前正身坐下,看着张舶帆拿来笔墨,“对于张舶缆来说,大理寺狱便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还要找人救他出来。”

    所以张舶帆在肃王府门前闹那样一出,无非是想向他透露自己知道关于文试考生遇刺一案的线索,又不敢明说罢了。

    正打算再开口说话时,一张白纸被放在桌上。

    ——隔墙有耳

    张舶帆先在纸上写了这样一句,紧接着扬声道:“王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哪里知道大理寺狱阴冷潮湿。我那小弟是个柔弱的读书人,如何能受得了?”

    梁封城明白他的意思,环顾着房中陈设,看了一眼紧闭的风窗,随即配合地说:“读书人不畏三九三伏,竟会难耐阴冷牢狱吗?”

    “舶缆排行小,家里长辈娇养惯了。”

    ——刺客听命无因阁

    只见张舶帆情绪毫无波动地写下这句话,“胡说些什么?”梁封城神色一变,问话脱口而出,看到张舶帆紧张神色后又及时弥补道:“张氏家主教导有方,怎会惯养子女!”一边说着,一边拿过笔杆写下:

    ——无因阁隶属学正殿,怎会兴此大案

    张舶帆看着他急急忙忙写完,却没有再拿起笔,反而一脸无奈地看着梁封城,“该说的我都说了,王公子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去崆州问家主也好,问我那叔父也好,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教养子女的。”

    在某种程度上,梁封城很讨厌这种点到即止的说话方式。

    沈见瑛如此,张舶帆也是如此,这毛病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张舶帆早早备了火折子,在笔洗里把方才传信的纸条烧了个干净。

    “我有一事不明。”梁封城看着他疲累的背影问道,“当日张舶缆遇刺之时,你分明能救他,却没有救他,为何如今又大张旗鼓的找我救人呢?”

    且看他今日所言,张舶缆是如何卷紧这场纷乱,他必定不是全然不知,可既然知道,为何不提前救小弟出危局?

    为何偏要等万事走到这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才顶着受人监视的危险去救人?

    须臾,张舶帆终于亲眼看着纸条焚为灰烬,才晃悠悠地转过身道:“在下也有问题要问王公子。”

    梁封城心中冷笑,这一副道貌岸然的虚伪样子,嘴里没一句靠谱的话。

    “卫方垣,”这个名字被说出口,梁封城再没心思腹诽张舶帆了,只听他接着问道:“不过是在沈恕生事时帮你说了几句话,你便对取他性命的薛师隐不依不饶;赵叔韧,不过是武试同宿的萍水之缘,你却照顾他至今。我实是不明白,即便再重情义,梁公子也做得太多了。”

    张舶帆一一列举着,忽有想起一人,恍然道:“喔,还有一个叫谢邈的。不过是进京路上机缘巧合遇到,王公子也能对她照顾至此?”

    梁封城说不出话了。

    其实用不着张舶帆提起,他自己都知道许多事无需做到这种地步。卫方垣?凡参加武试者,必抱有必死决心;赵叔韧?他自己宁愿得罪康氏也要来邢都闯荡,便更无需有人为他善后。

    谢邈……她虽聪明,可官阶太低,梁封城始终觉得她还没有真正到“可利用”的地步。

    非亲非故,天下不止一个王公子,那他又何苦做这些事呢。

    不过是因为在过去孑然一身的二十年里,根本没有人需要过他。

    身份有疑,血亲无顾,所以在空荡荡的人生里突然闯入这几个新面孔之后,梁封城迫切地希望所有人都变得很重要,让他也有为了谁去报仇的机会,让他也有照顾伤残好友的念想……让他能向旁人证明,梁封城在这世上也是有情义在的。

    总比来时一人、去时一人的好。

    他很担心,甚至惧怕,如果不做这些事,哪天醒来便又是一个人了。

    梁封城梗着脖子看向张舶帆,管他真知道假知道,要让他把这些实话对张舶帆说出来,门都没有。

    可张舶帆既然能问出这些话,自然明白梁封城的心思,也并没有打算戳穿,“公子不必回答。不过是公子先问了让我堵心的话,我便堵回去罢了。”

    “其实仔细算算,我比梁公子幸运些。我无论多么放任不管,与舶缆之间到底是亲兄弟,可公子若放手不顾,与谢邈、卫方垣和赵叔韧之间、与这世间便再无牵连。这样想想,属实是公子比我更可怜。”

    半晌,梁封城冷笑一声,“是吗?”

    “一开始想着能沾到兄弟的光,便对叔父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张舶缆文试二等的名次岌岌可危,你这是又心急了吧?”

    梁封城顾着“隔墙有耳”,还是不把话挑明,“所以才来找我救他,总不能家里光耀没了,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倚仗没了,最后连兄弟也没了,对吧?”

    ……

    六月十五。

    文武双头名游街的庆典从前一日就开始准备,整条玄枫大街都被拦起来,中间是仪仗行进的地方,两侧留出百姓观礼的空间,这两日沿街商贩关门,东西各坊隔断,原本喧闹的街道变得十分整洁肃静。

    “呦,十二年了,能再看一次头名游街,真是天赐恩典……”

    六月十五,天刚蒙蒙亮,玄枫大街两侧就挤满了来看头名游街的人。

    小孩儿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听见一旁老汉的感叹,不禁问道:“爷爷从前看过这热闹吗?”

    老汉摇着蒲扇,得意地说:“活得久,自然看的热闹更多嘛。”他看着使劲探头往远处看的小丫头,“娃娃不用这样费力,等会儿两位头名骑着高头大马,不会叫你看不到的!”

    作为掌管头名游街的主官,谢邈本需要亲自把两位武试头名从住处接至游街起点,可文试头名叶翎住在壅城客栈,谢邈需要处理今日大小事宜,出城不便,只好在两个时辰前用学正殿令牌遣了守卫司侍卫六人前往壅城接叶翎入京。

    在那之后,她又去安顿需要在皇城楼观礼的在榜考生,布置观礼文武官员的位次,协调宫门守卫——还要时刻注意着那位武试二等名单上的某谢姓学子,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这一通忙下来,等到去肃王府接上武试头名,已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谢大人请用茶,王爷进了宫,大公子正在更衣。”柳坪似有一种自家孩子很出息的自豪感,王府上下都布置的特别气派,眼下终于到了头名游街的日子,看主官到临,更是欢欣鼓舞。

    谢邈理解老人家的心情,自然不会催促。她为了好好完成头名游街这件差事,已有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如今强打着精神终于挺到头名游街这一日,她只觉得眼皮打架,“不急,不急,还有些时候呢……”

    柳坪转个身的功夫,谢邈已经靠着楠木椅睡着了。

    这是一次并不安稳的浅眠,谢邈虽睡去,耳边还是能听到肃王府内外的鞭炮与喧闹。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众小厮侍女的惊呼声,谢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公子自廊下阔步而来,着一身鸭青官服,挺拔如松,肩负晨光,所行之处清风拂动,若天神降临。

    “小谢大人,快醒醒,我们要去赶大热闹了!”

    这公子半蹲着仰头看着谢邈,“你这是多久没好好休息了?待今日事毕,张大人应好好给你清闲几日才是。”

    谢邈大梦回神一般,看清眼前是梁封城,连忙起身见礼,又如一早想好的那般贺道:“今日是王公子的好日子。”

    梁封城今日确实是被按着好好打扮过。前些日子顾念着身上伤口,如今伤好,取下身上包裹好几层的纱布,沐浴焚香,穿戴新冠服,玉树临风,仙风道骨,再不像是武斗台上那个打打杀杀的粗犷考生。

    “也是小谢大人的好日子。”他说。

    “此话怎讲?”

    “小谢大人差事办得好,陛下自然会厚赏,任这朝中起起落落,这个道理是最简单、也是最不会改变的。”

    这原只是句客套话,可不知为什么,如今被穿着五品朝服、肃身端立的梁封城说出来,谢邈便很愿意相信。

    她说:“借你吉言。”

    头名游街惯例乘马,所以随行的主官也要乘马,两人免了轿辇,与前来护送的两路侍卫一同去了玄枫大街南端的游街起点。

    为不引起路人注意,一行人选的静谧小路,路上人少,谢邈干脆阖上眼养神,任白马随着直线走。“王公子可有成梧学子的消息?”

    “唔?”梁封城转头看她,“成梧?”

    看谢邈完全不看路,暗道这姑娘真是心大,干脆伸出手轻轻拉住靠近他这侧的谢邈的缰绳,若是马匹受惊,这小身板大约会直接被甩飞吧?

    谢邈满是疲累的声音说:“对,成梧。明明是武试一等考生,今日的风光也该有他一份。可当日命丧西郊,由京兆府处理事宜,听说尸身照例送去了滨州府衙,可却无人认领。”

    梁封城僵硬地转过头,“……这倒是奇怪。”

    “既然成梧出事,这空出来的一等是否会有人递补?”

    谢邈的脑袋已经有点垂下的样子,“不会的。成梧学子因救人丧生,学正殿破例保留了他的名次……还有多久到?”

    梁封城看她额头一点一点,“大约有——”故意拉长了声音,一个有字吐半天,眼看着谢邈慢慢睡熟了。

    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小谢大人还能再歇一会儿。

    大理寺狱。

    整个皇城内外都洋溢着锣鼓礼乐之声,穿透厚厚的狱墙,在阴暗的狱监中飘荡着。

    原本只有狱吏看守的地方如今增加了许多守卫司侍卫,而他们的看押对象只有一人,便是前些日子被关进来的张舶缆。

    “真是晦气!头名游街,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大热闹!咱们竟因为他看不成了!”

    “就是没这个命啊……整个守卫司都在皇城内外四处当职,在城门当职的弟兄们,那游街的队伍就会在他们眼前走呢,比城楼上看的都清楚!咱们是看不成啦……”

    “好了,好了,人都在这儿了,抱怨有什么用。”一个提着食盒的侍卫走到张舶缆监房前,对左右两个侍卫说,“喏,给他的早饭。”

    左边的侍卫嫌弃道:“得了,昨晚上的饭就没动,你快拿走吧,这都什么味儿。”

    右边的侍卫指指里面,“从半夜就坐那儿一动不动,仰着头看窗外。……说起来也是可怜,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牵扯进案子里,好好的一个二等考生,这大好日子也要在牢里过了。”

    来送饭的侍卫短叹一声,把早饭给张舶缆摆出来,又把昨天没动的晚饭收回去,“所以你们也少说些,咱们不过是错过了热闹,他可是错过了自己的风光呢。”

    苦读二十年,不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天吗?

    “张学子,吃饭了!”

    换上狱服的张舶缆更显清瘦,几日未见,如今鬓下唇周长出些胡须,一副受尽牢狱摧磨的可怜书生样,浑身上下唯有双目尚且清亮,炯炯有神。

    不知道头名游街进行到什么时候了,他想。

    还从未见过叶翎骑马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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