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之前，姚北居巡逻到各个小组，催小组长上交本组的作业。她是数学课代表，抱着一摞练习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的旁边坐着邓枫，是语文课代表，也在忙着收作业。

    邓枫问她：“下午放学去不去社团招新？”

    姚北居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每个小组组长报告的缺交名字记在本子里，再抄到一张便利贴上，贴在作业上面。

    “社团招新啊？”她这才回答，“去吧。不过你上学期不是加入了一个创造社吗？”

    邓枫叹了口气：“别提了。那个社团元老都走得差不多了，而且还没什么经费，上个学期就没有搞过几次活动。有一次居然让我们做简易降落伞，从科技楼上扔下去，结果降落得千奇百态，有的还挂在旁边的树上。创造社欸！不做一些有趣的发明，却让我们玩小学生就会做的实验。所以我想进其他社团了。”

    “你还是选那些传统的社团吧，”姚北居说，“比如游泳社、篮球社、书法协会，一看就是能教你靠谱的东西。还有我们辩论社，雄辩诡驳，尽在话语之间。”

    “……图穷匕见是吧姚北居，”邓枫说道，“辩论社是给你定了kpi吗？比如要带几个新人加入社团什么的，之前没见你这么积极宣传。”

    姚北居悲痛地承认：“是的。我们社长说了，再不招新人，二辩三辩四辩都要我一个人打了。”

    “那祝你好运吧。”邓枫笑嘻嘻地面对姚北居的苦难，“我想进美术社。”

    “邓枫，”姚北居咬牙切齿，“你这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啊，是嘛？那这快乐真的很快乐啊……”邓枫充耳不闻姚北居的念叨，抱着作业向老师办公室走去。

    姚北居的烦恼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高中生的一天很忙碌，新的事情会覆盖旧的烦恼，占据她的注意。

    上午的语文课，她被叫起来翻译一句复杂的文言文。好在她之前预习这篇课文的时候，就标注了重点词的解释。虽然教辅书里有现成的翻译，但是语文老师段宝琳毕竟是有多年经验的老教师，谁对教辅的内容一清二楚，谁照搬原文，她一眼就能看得出。她按照文言文的语法逻辑翻译出来，勉强过关。

    数学课讲上次的测试试卷，老师叫她讲最后一道填空题的思路。实际上她写这道题的时候脑子抽了，不知道怎么写，只好根据目测蒙了个数，正好写对了。她在老师点名的那几秒冷汗直冒，飞速思考，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了解题思路，避免了被老李批评。

    下午物理课，宋姐出了一道难题。大家在冥思苦想或者干脆放弃，姚北居算出了答案，向附近的副班长王乐新提示解题思路，并试图说出另一种解法。但是由于课堂时间有限，被宋姐制止，遂作罢。

    放学前，姚北居还在催缺交数学作业的同学交作业。缺交名单上有个新转来的女生。按照平日惯例，姚北居不会对拖延太久的同学步步紧逼，这样会浪费她的时间，还吃力不讨好。

    不过她看了看那个趴在角落睡觉的女生，还是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板。

    女生发出一声咕哝，抬起头不耐烦地看着姚北居。她的眉毛又粗又黑，压着眼睛，看起来有点凶。

    “你的数学作业还没交哦。”姚北居说。

    女生有点疑惑地想了一下，仿佛从来没有人要求她写作业。她放弃了思考，话都没说一句，就重新趴回桌子。

    姚北居：“……”

    她又坚持不懈地敲女生的桌子。

    “干嘛，”女生终于抬起头说话，声音低沉，“走开。”

    姚北居震惊了，不是被她吓到，而是震惊于这种不文明的举止。

    “同学，作为一个高中生，我们应该是高尚的脱离庸俗的人，不要对同学这么不友好。”姚北居语重心长地说，“就算你不交作业，也要跟我解释一下原因吧。”

    女生被她的话烦到，揉了揉耳朵，抬头瞪着她：“我交不交跟又有什么影响，都说了，走开！”

    她的声音有些大，被周围的同学听到。他们似乎见惯不怪，同情地看了一眼姚北居，有的人还想看热闹。

    姚北居缩了缩脑袋，真被她吼住了。

    “好吧，”她平静地说道，“下次别缺交了。”

    “我们班新来的那个同学好难搞，”姚北居叹气，“之后可能是个长期不交作业的困难户了。”

    “你是说伍语灵吗？她也没交语文作业”邓枫说道。

    姚北居见她脸上没有一点烦恼的样子，奇怪地问：“你没什么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邓枫看她，“交不交是她自己的事。再说了，这种事要慢慢解决，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她也不会突然之间就改变了，把问题留给明天吧。”

    姚北居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萧韫搭着她的肩膀说：“听说伍语灵是从高华中学转来的。”

    萧韫是她们班的班长，人脉广泛，伍语灵一来三班，萧韫就跟她搭上了话。她的消息大多是准确的。

    “高华中学？是那个很差的高中？”邓枫问道。

    “对。那个学校算是我们市垫底的高中，她从什么环境来，可想而知。而且我还听说，她的父母长期不在身边，很少管她。所以她刚来我们班，也需要适应的时间。”萧韫说。

    “她是怎么转来我们学校的？”姚北居问。

    “不清楚，可能是托关系吧。”萧韫说。

    “托关系”这个词汇经常从大人的嘴里说出。这个词充满了神秘感，可大可小，又随处可见，因此也被学生们学去，充当一种更透析社会现象的象征。所以这样猜测同学并没有多少恶意，只是她们对于能力不匹配的事件所能给的最普通的假设。

    即使如此，姚北居在心中还是对伍语灵有了评价。

    “好了，别猜那么多。”萧韫转移话题，“阿邓，你不是想进美术社吗？我们一起去看看呗。”

    她们正走在社团招新一条街上。本来是姚北居和邓枫约定好一起来看，放学时顺口和萧韫说了，她也正好想看看，三人就一起来了。

    “北居，你不是应该在辩论社的摊位吗？”萧韫问道。

    “辩论社的摊位是在明天，”姚北居说，一边探着头看路边社团花花碌碌的摊位，“我倒是想来玩其他社团，辩论社的训练太单调了。”

    她们很快找到了美术社的摊位。摊位前摆放着几幅油画还，有一个完成了一半的塑像，桌子边挂着莫奈和梵高的作品海报，很吸引眼球。一个女生在旁边现场速写，还有一个男生在调颜料。

    “看起来好专业啊，”邓枫在姚北居耳边悄声说，“我一个小白进去什么都不会怎么办？”

    姚北居对她说：“应该会有社团内教学吧？”

    邓枫还在犹豫，停在美术社摊位远处没敢上去。

    姚北居看不下去了，和萧韫对视一眼，一边夹着一只手臂，把邓枫挟持到摊位前。

    “诶诶你们干嘛！”

    “哈喽，我这个朋友想了解一下你们社团。”萧韫说道。

    “嗯嗯是的，她说她想学画画。”姚北居接着说。

    邓枫用口型说：“我谢谢你们。”

    正在速写的女生放下笔，热情地站起来说：“欢迎！我是美术社的社长，你们可以来了解一下。我们社团是无基础也可以进的，每周都有活动，有社员教学。”

    她的五官长得很有气质，穿着自己的衣服，上面印着黑白色的奇异的图案。

    另一个男生也走过来介绍，他的声音很轻柔：“我们社团有很多大佬哦，都会来教你们的。还有其他会画画的人……欸？小许怎么还没来……算了。像这位我们的社长，她将来是要考美院的。”

    “wow.”姚北居和萧韫发出两声赞叹。

    邓枫有点心动了，在看美术社的传单了解情况，却听到姚北居在一旁问美术社社长：“你这件T恤上是什么花纹？”

    社长说：“这是我自己扫描的一张照片，经过了负片处理之后的图像。”

    姚北居说：“有趣。拍的是什么？”

    社长回答：“是有次下雨之后我在学校墙角发现的霉菌。你看，这像不像人类发明的生化武器在地球上的幽魂？这是一种环保主义的表达……”

    姚北居：“……”

    最后邓枫决定报名美术社，但非要拉着姚北居和萧韫一起，姚北居只好答应了邓枫陪她参加几次绘画教学。萧韫是班长，平时班里的事比较多，而且还加入了学生会，部门例会和美术社活动冲突，因此没有参加。

    今天是周一，班级订阅的报纸发送的时间。姚北居没有和邓枫萧韫一起离开，而是去收发室拿了送过来的数学练习报纸，一个人回到教室，送去老师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在七班教室的对面，上了楼梯后，需要沿着凹字型的走廊走过去。但是经过其中一个教室的时候，她听到里面有摔东西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往里看。教室的门开着，里面站着几个男生。依稀能看见还有一个男生站在他们面前。有个男生推了他一把，他靠在墙上。一阵刺耳的笑声从教室里传来。地上散落着几支笔和一个调色盘，颜料已经洒在了地上。

    许还洁今天的运气不太好。几个惯常欺负他的男生现在聚在一起，挡着他不让离开。他画好的画也被人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水粉颜料不仅泼在地上，也弄脏了他的衣服。

    周子轩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淡淡地说：“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

    许还洁垂下眼，头发遮住了眼睛。周子轩并不是与那些经常欺负他的人一伙，平常眼高于顶，在班里也不屑和他有来往。但是今天却在场。

    “让我走吧。”许还洁小声说。

    “让你走？”其中一个矮胖的男生轻蔑地笑，“真是没骨气，看来基因这种东西真是强大。你这种人，原来是继承了你那疯子爹和婊子妈啊。”

    许还洁像是被他的话打了一拳，呼吸吹得头发颤抖，拳头握紧。他眼睛通红，张了张嘴，最后努力维持能让人听到的音量：“你不要这样说。”

    “你说什么？”男生侧耳作倾听状，“还想命令我们来了？你觉得我说的不是事实？”

    另一个瘦一点的男生伸手就想抓他衣领。

    “你们在干什么？”有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大家都是同学，要互相谦让，别动手，免得伤了和气。”

    虽说着打圆场的话，但是她的语气却是冰冷的，让许还洁想起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死寂的深海。女孩背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表情，怀里还抱着一沓报纸。

    “我说了，别动手。”姚北居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