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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鸟人

    “知道了知道了,两步路到家,不用接……速速给我打个十块钱,哇我看到一个卖炸鸡柳的——好!我去了!挂了!”

    屏幕一闪,提示“您有新的转账”,扈三愔没立刻收。她嘴上应和家里时亲切又娇气,面上却无甚的暖意。

    巷子口路灯很昏,只能影影绰绰给她写一个边。这姑娘长发,双颊还柔软,眉眼有点不明显的吊,但乍一看并不逼仄,倒有工笔里的神韵,整个人揣着手一站,还很有点超乎年纪的潇洒与从容。

    “今天这事就这么过了。”扈三愔言简意赅道,“手别伸那么长。”

    巷子的阴影里有人嗯了一声。

    火光一明一灭,机簧“啪”的响了,那人又哑声哑气道:“有烟么?”

    扈三愔莫名其妙道:“在校女高中生哪来的烟?自己滚去买,走了。”

    她毫不留情,说走就走,出了这条街也没见她看“炸鸡柳的”一眼。

    “鸡柳?吃完了啊?不然咋的?”扈三愔理直气壮的往沙发上一躺:“饿死我啦——吃什么——”

    扈母笑骂道:“洗手去!什么也不干就等着吃,以后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扈三愔理直气壮道:“嫁什么,我到时候包个小白脸伺候我不高兴么?你就乐意看我给人洗衣做饭是吧?”

    扈父无声无息的闪现出来,在沙发上那大爷的手边放了一盘子葡萄。

    扈三愔姿势离奇的去够了一颗,在嘴里连皮嚼了,有点苦,脸上的笑便跟着淡了下来。父母这时一个还在厨房里,一个跟着去端菜上桌,谁都没看见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手机振动没个停,她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开了免打扰;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实在定不下心,还是摁开了锁屏。

    庄:此事未了,还需注意。

    庄:左上臂伤口记得处理。

    庄:【转账】

    扈三愔被心下一股无名火燎的想杀人,拇指来来回回把几个指节掐了四五遍才勉勉强强把一句“去你妈的”憋了回去——余韵悠长,把自己噎了个半死不活,手下倒是非常稳妥的收钱回复了一个句号,又息屏装死不吭声了。

    扈三愔,十六,高二,青州本地人,独生女,被娇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长这么大在家没动手洗过水果——扈家其实说不上有钱,咬牙买了房便没有什么积蓄可言了,但扈三愔从没吃过什么经济上的苦,属于见油瓶倒了都懒得扶的那一号残废。

    残废于念书一事并无力争上游的大志,跟做人一般稀松二五眼,能看得过去就行,也会一点文章绘画,能写字,逢年过节餐桌上是个顶顶不错的“别人家的孩子”,家里便不太管她在外面跟谁玩——十六七岁一小姑娘,政策上都还算“弱势群体”,听起来像一支带着露水的花苞,谁会觉得她能认识什么危险人物、接触什么灰色的事呢?

    扈三愔冷淡的想道:这都什么屁事。

    饭桌上一如既往都是她喜欢的菜色,扈母正瞅着手机上播放的某档综艺,突然退出去回了什么消息。

    “小衡说他晚上要过来玩啊,你那房间自己收拾一下……”

    “端木衡?”扈三愔咽了一口饭,“他来干什么?这么闲?”

    “怎么说话的。”扈母眼睁睁看着这人如临大敌的低头概览了一遍自己的形象——上台演讲都没见她这么郑重。

    扈三愔若无其事的重新端起了饭碗:“本来就是。”

    爹妈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品种的王八蛋,端木衡可知道。天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不大不小的把柄,反正她每回看到这活生生的青梅竹马都心虚。

    端木衡这人大家出生,本地龙头企业大老板的独生子,从小守礼惯了,扈母把碗筷一收门铃刚好响了。

    扈三愔目不斜视的在沙发上翘二郎腿,一点看门的意思都没有,扈父默然看了她一眼,只好站起来去开了门。

    “小衡来了。”

    “伯父好。”端木衡温文道,“路上买了点水果——哎,没跟您客气,打折么不是……哟,扈三愔。”

    太子爷可能是刚从自家公司出来,还穿着正装,是少年独有的瘦高,五官随他妈——很能说得上一句俊秀,整个人站在这小平层里活像垂青灰姑娘阁楼的王子,有种光彩照人的格格不入。

    扈三愔不动声色的睨了一眼,心说真能装,你但凡长得再磕碜一点也别想进我家门。

    ——端木衡和扈三愔从不会走路的时候 就会抢对方奶瓶了,何止是“有一点熟”,只消这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这大流氓又没好话,便皮笑肉不笑道:“上你房间写作业去?”

    扈三愔以不相上下的阴阳怪气回应道:“走啊。”

    二人默契的互相绊着脚往扈三愔房间走,扈母在他们身后啧啧感慨道:“十几年了还这样。”

    回应她的是“嘭”的一声——不知谁甩上了门。

    “小、扈、姐。”端木衡边反锁边揶揄道,“好威风呐。”

    扈三愔冲他露出了一个茹毛饮血式的微笑。

    “去你妈的。”她彬彬有礼的吐出了那口无从发泄的火气,“别逼我弄死你。”

    写作业完全是无稽之谈,端木衡念的那所学费顶普通家庭一年收入的私立学校全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二世祖,下了课跑公司比回家还勤,谁有空管那点课业。更别提扈三愔——她但凡有哪科作业不是早读课抄抄了事她也不至于这么上下不挨。

    端木衡没当回事,行云流水的把一摞书扫到了地下,翘着腿坐在了扈三愔的床沿:“小扈姐不愧是小扈姐,就是有胆气。乱成那样也敢往里冲,生怕自己没事么不是。”

    扈三愔给了他一脚:“就你长嘴了,端木少爷天下第一,谁有你有本事。”

    端木衡不动如山道:“千里迢迢捞你狗命,岂不就是有本事极了?”

    扈三愔本来就烦,懒得再跟他吵:“就这么算了,别找骂。”

    她脱了外套,毫不避讳的把豁了大洞的衬衫撸过肩膀,露出一大片血迹斑斑的绷带:“来了正好,帮我拆个绷带——那杂种真敢动手。”

    端木衡:“……”

    他没料到自己能一语成谶,表情在讥诮和嘲讽间摆了个来回,最后深深蹙起了眉:“你脑子真的没病吧?到现在才说?”

    “露怯么。”扈三愔不尴不尬道,“那么乱谁还惦记这个,我看着止血了就忘了。”

    端木衡从小养尊处优,膝盖磕青了都有保姆定时上药,实在不能理解大流氓这种没死就是轻伤的莽夫行为,因而十分忧虑道:“我觉得你活不长。”

    扈三愔很宽心道:“你不会真觉得你命比我长吧少爷——嘶——”

    端木衡立刻停了手。

    估计是当时赶时间,扈三愔这绷带缠的又乱又紧,匆匆止了血就没管,现在数层全被血粘在了伤口上——端木衡还没看到那刀口多大,但就这个出血量而言肯定不会小,要把绷带撕开伤口肯定也得跟着裂,难怪这嘴比命硬的缺损玩意都下意识抽了口气。

    “我去弄点水——”

    “没事接着拆——”

    二人同时住了嘴。

    “弄水干什么?开放性伤口沾水发炎啊,长痛不如短痛,是男的就速度。”扈三愔如是道。

    “你能多少往人这个方向靠一靠么?”端木衡貌似心平气和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扈三愔无辜回视。

    这人其实从小就有点浑于物外的冷淡,对旁人也好对自己也罢,有数归有数,但是个疯子的有数法。端木衡嘴上说着我没到看你怎么办,心下其实非常清楚她肯定根本就没打算要自己出面救场。

    就像这一段连皮带肉的绷带,端木衡小心翼翼的往下揭也不是不行,但如果她自己来的话三两下血流成河也无所谓——痛不痛、流多少血、留不留疤,这些细枝末节在疯子的铁石心肠里安不了家。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端木衡一阖眼,心说我真他妈是败给你了。

    扈三愔不耐烦道:“晕血怎么着?起开我自己来。”

    端木衡神色肃杀,精确的拉开了床头柜第二层拎出了扈三愔常年备着的酒精。

    扈三愔心下警铃大作:“你别以为我一只手弄不死你啊,你想干——操!”

    “不怕痛么。”端木衡轻声细语道,“爽么小流氓?”

    扈三愔手背青筋暴起,生生在酒精刺激伤口针捅般的锐痛里挤出了一点扭曲的笑意。

    “孙……子……”她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没了这张嘴在边上冷嘲热讽,端木衡手下飞快的扯下了几层绷带和衬衫的碎片——血到底是涌了出来,顺着胳膊蜿蜒向下,扈三愔蹙着眉看了一眼,不耐烦的抽了两张纸按在臂弯里。

    端木衡拿着绷带比划半天,硬邦邦道:“不行,你这要缝。”

    “?你有病吧。”扈三愔亲切道,“去医院然后我爹娘发现我跟混混街头激情互砍,你知情不报,咱俩谁都别好过。”

    端木衡怨气横生:“关我什么事,你就不能有一天安分点吗?不嫌累吗?”

    扈三愔一挥手示意他滚远点,牙齿咬着绷带一头,相当娴熟的给自己包扎起来——别人是为了伤口愈合,她活像是为了遮挡血迹,绕到血不再渗出来时便住了手,行云流水的打了个死结。

    她站起身到处找剪刀,半晌没听见端木衡再说话,这才漫不经心的答道:“别人犯蠢你也跟着犯,天底下什么事儿是你想做就做想撂挑子就撂挑子的。”

    端木衡心知肚明她在讲屁话,这鸟人遇事十八思而后行,出门买个早饭都有planABCDEFG,天底下就数她最不配讲什么一时冲动。但再讲两句这人也并不会有任何触动,平白挨骂——端木衡明智的换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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