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烨飞身向前,磅礴的灵力震荡着向那“仙使”席卷而去,掠过的素白衣摆如同流光。
“不自量力。”
对面的“仙使”松拳成爪,掌中的火焰暴涨,里头那覆盖着鳞片的人脸更加清晰,呼啸着冲向滕烨的身体。
滕烨轻巧一跃直接避开,攻势不减。
一击不中,那火焰竟突然碎裂成成百上千团,将他层层叠叠地围困其中,然后一拥而上。
雪白冕服被烧出了几个黑印。
火光中的人皱了皱眉,周身突然狂风四起,同卷起的落叶一起形成了一道漩涡,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眨眼的功夫,一条长达数米的黑色细蛇低啸着飞腾上半空,头上的角延伸出尖锐而锋利的弧度,那火焰撞上仿若铁石筑就的身躯,又铮铮着被弹开。
它那紧阖的金瞳睁开的瞬间,身边有万千雪莲次第绽放,那花瓣化为一道道冰锥刺向对面,显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仙使”似是注意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随后双手飞速交叠,一道屏障出现,将他与这些冰准隔绝开来。
“原来是滕蛇,如今竟沦落到给一个凡人做打手了么?”
嘲讽完滕烨,他又望向轻尘的方向,眨眨眼,笑的邪气,“小丫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身体便化为一道烟雾原地消失了。
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如此潦草收场。是什么让他突然改了主意?轻尘陷入了沉思。
滕烨恢复人形,踩着一朵雪莲缓缓落地。
他看了眼在一旁面如土色的庄宓,接受到他的视线时,她的肩膀还微微瑟缩了一下。
还真是叶公好龙,他嗤笑了一声,转过头朝着轻尘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你倒是一如既往地爱管闲事。”
一如既往?这话从何说起?轻尘挠了挠头,更何况她最怕麻烦了。只是人活一世,总有数不清的债要还。这不,才还了庄家的,又欠上了这位大爷的。
她瞄了瞄他,有些底气不足,“大人,不知道方不方便把我们送回去?”
在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肯定租不到马车,她跋山涉水了一天,实在是不想走也走不动了。反正这人情债欠都已经欠上了,虱子多了不痒。
滕烨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拜托拜托。”她双手合十在胸前摆动,睁大了眼睛,可怜兮兮地仰视着他,然后学着庄宓的语气娇声请求。
滕烨蹙了蹙眉,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冷声道,“闭嘴”。
掌中的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不由让他想起昆仑春日枝头饱满的蟠桃,又软又甜,汁多味美,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一口。
他的手仿佛被这个念头烫了一下,急急地抽了回来。然后打了声响指,幻化出一具马车。
“走吧。”
轻尘先把呆若木鸡的庄宓扶上了车厢,然后倚在车头,和滕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咱俩上辈子是不是认识?”
“嗯,有仇。”
“那你几次三番地救我?”轻尘有些意外,还以为他是来报恩的。
“因为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那你现在还不杀了我?”
“现在杀你,恃强凌弱,无趣。”
那没事了,反正她区区肉体凡胎,这辈子肯定打不过神仙。
马车在云间穿梭,清风拂过他如雪的发丝,有一缕蹭过了她的鼻尖,带来一股雨后青草般的清香。
云淡、风轻、月色清凉,紧绷后骤然放松的心弦,如此惬意,她忍不住便唱起歌谣来,“……黄花盖野田,白马少年游。所念岂回顾,良人在高楼。”
白马少年……第二次唱到这句,她才意识到好像与此时此景有些相似,目光偷偷偏了偏。
少年正枕着手臂斜倚在车窗上,伴随着婉转低吟,向来冷淡疏离的眼睛阖了起来,眉头舒展,嘴角轻抬,整张脸平添了几分暖意。
一曲毕,庄府也就到了。
门房见着自家小姐自一辆从天而降的马车上下来,揉了揉眼睛。
待看清她的脸,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府里跑。
“不好了老爷,小姐……小姐出事了。”
庄老爷刚送走女儿,本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听见这么一嗓子,急得外裳都来不及披,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门口跑。
“儿啊,怎么了这是。”看见庄宓被封上的嘴,庄老爷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轻尘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庄老爷见庄宓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给滕烨跪下了。
“神仙大人,求你救救我女儿。”说完,又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直起腰时,印堂红了一片。
庄宓也克服了恐惧,泪潸潸地看向他。
“那人的术法奇诡,我解不了。”滕烨容色冰冷,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庄老爷还想再求,滕烨嫌烦,拎上轻尘的衣领腾云而去。
感受着脖间的压力,看着脚下越来越远的陆地,轻尘满脑子都是衣帛在半空突然断裂,自己摔成八块的场景。
“大人,打个商量,咱能把刚刚那马车变回来吗?我这脚不着地心慌啊。”
“聒噪。”
话虽冷淡,但他仍化出了真身,把轻尘往自己的背上一甩,然后加快了速度。
“啊——”
突然的加速让轻尘身体向后滑行了一阵,然后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为了不掉下去,她用力一抓。
好像抓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
“放手!”滕烨的声音因为愠怒变得灼热,像被按下什么开关般在空中激烈地扭动翻转。
“不放!”身体差点被甩飞,她的双手攥的更紧。
“我让你放开!”他身上漆黑的鳞片像被烈火灼烧过的寒铁般泛起了暗红。
“放……开……我就摔死了!”头发丝糊了一脸,灌进口腔的冷风让她的话变得支离破碎的。
滕烨听清了,身体变得又僵又慢。
她忍住胃里翻滚的恶心,无比艰难地重新爬了上去,低头一看,原来抓到了他的尾巴。
大约蛇的尾巴等于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她松开手,然后抱住他的身体趴着往前爬了两步,不等她调整完,底下如同破空的箭矢,嗖地一下又开始加速。
景物在眼前飞速流逝,看得她愈发想吐。想到吐在某人身上的后果,吓得她慌忙闭上了眼。
也不知飞了多久,等到她脸都被吹得开始发疼,速度才慢了下来。
手下的触感好像发生了些变化,她上下摸了摸,果然,从坚硬锋利变得细腻顺滑。比刚才好摸多了,这么想着,她又摸了摸。
“下来。”
轻尘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落地,而他也变回了人身。而她此时正手脚并用地,像八爪章鱼那样死死扒着人不放。
他的眉头像是打了结。她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落地后开始环顾起四周来。
月上中天但沿街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四面八方的琴瑟鼓乐声错落有致,街上人声鼎沸,但商贩和路人都长得奇形怪状,有三头六臂的,有长了尾巴的,还有人身兔头的,如他们这般长相的,反倒像是误入这里的异类。
“这是哪儿?”
“妖界不夜城——封都。”
街边摊上的货物五花八门,会说话的铜镜,发着光的琼浆玉液,手掌大小通体雪白的小兽,萤虫环绕的火树银花,全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玩意儿。
她正流连忘返,又被滕烨不耐烦地扯着领子给拎走了。二人七拐八弯地走了许久,到了一处通体漆黑的宅子门口才停下。
这宅子偏僻寂静,不透一丝光亮,与刚刚的景致相比,显得格外深沉,仿佛蓄势待发的猛兽。
轻尘注意到,雄浑的宅门上,还雕刻着精致锋利的巨蛇状暗纹浮雕。那巨蛇盘曲于宅门上方,伸展着强壮而有力的身躯,片片龙鳞清晰可辨,目光锐利,带着某种玄奥的威压,栩栩如生。仔细辨认之下,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滕烨上前叩了叩门。
没多久,两扇门中间开了个小缝,从底下探出个脑袋来。
来人明明是个鹤发鸡皮的沧桑老者,但动作倒是灵活。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乌溜溜地转个不停。更怪异的是,那脑袋几乎贴着地出现,实在难以想象他隐在门后的身体是何种姿势。
他仰着头对着来人端详了片刻,见是一对陌生的年轻男女,用破锣般的嗓音嘶哑道,“私人宅邸,不接待外客。要借宿,前头左拐就有酒家。”
说着就要把脑袋缩回去。
滕烨上前把门抵住,眉心闪过一道真身虚像,低头唤了句“俞伯。”
门里突然就蹦出来一个粉装玉琢的小童,好奇地围着滕烨转了半圈,“呀,几百年不见,小烨烨都化形了。”
头顶束起的小辫一颤一颤地,与他的语气一般活泼。
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对着轻尘上上下下打量了两圈,“侄媳妇儿?怎么是个凡人,凡人的寿数太短了。”
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颗红丸,又十分大方地递了出来,“给,见面礼。吃了能延年益寿,就算你是个凡人,多活个几十年也不是问题。”
还有这等好事?看来她勤勤恳恳行善积德还是有福报的。
她直接无视了那声侄媳妇,喜笑颜开地接过,正要塞进嘴里,脑海里突然响起十分嫌弃的一声“啧”。
她看了看面前的小童,满脸的期待加鼓励,又转头看向滕烨,双手抱在前胸,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脑海里瞬间警铃大作,把手放了下来,弱弱的问了句,“可不可以冒昧问一句,这是?”
“俞伯洗澡搓出来的泥丸。”滕烨的语气一本正经,眼里却有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说完放下手,大步流星地往府里走去。
“多谢多谢,我其实也没那么想多活几年。”轻尘语气感激,但手上已经诚实地把东西给塞了回去,然后小跑几步紧跟上滕烨进了府。
“哎?侄媳妇儿,这可是好东西,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
小童急急关上大门,追在二人身后叫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