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待,就在皇宫待了半个月。
现在京都谁都知道,风头最盛的贵女当属遗珠郡主莫属。
一回京,就得到了皇帝和皇后的宠爱,迟迟没有归家。
后来还是有前朝的官员上书,郡主应回府与其父团圆,这才被皇帝允旨令遗珠公主归家。
郡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停在了光禄寺卿的门前。
她的父亲今日告了假,和自己的家眷已经在这里等她。
朱红正门大开,昭示着她的合法性与尊贵性。
芙蓉下了马车,仰头看着这辅国长公主府六个大字的牌匾,又看到门旁站着的一干人众,颇有点鸠占鹊巢的荒谬。
这里的人,和长公主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却心安理得地住着她的府邸。
“遗珠……”她的父亲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光禄寺卿,此时似乎是极为欣喜,见她迟迟不动,便走了过来。
先国礼后家礼,她站着看着这些人给她行礼。
父亲的正妻于氏也携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下跪。
其中一女年纪与她相仿,她记得长公主在时,陈明经并没有纳过妾,这又是哪来的这般与她相差无几的姐妹?
轮到见家礼时,芙蓉并没有挨个认亲,她只是踱步到这个少女面前,看着她似曾相识的身形轮廓——当初进京时她掀起车帘透风,感到一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对视线很敏感,自然是瞬间锁住视线的源头,就看到一粉白色衣裙的少女仓皇地避开了窗子。
“你是谁?”芙蓉问。
“姐姐……”女孩怯怯地看着她,眼圈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瓷白的肌肤嫩的如豆腐,又白又滑,她就像一个玉作的精致玉人,珍贵无比。
“你今年几岁?”
“十三了……”
“我的亲妹妹吗?”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她的父亲倒是泰然自若,只是胸有成竹地解释:“当年宫里出了一番变故,蕊娘救了我,只不过这于女子名声有碍,加上你母亲不许我纳妾,因此便迟迟没有上门提亲,索性陛下宽和,知道此事后便宽恕了我的罪过,只待时机便替我告知你娘,为父当时只你一个女儿,未曾有别的子嗣,蕊娘有了身孕,为父又不忍心失去那个孩子……”
“所以就有了她?可惜还是个女儿。”这话倒是惹得陈明经脸色一红,“阿芙!那是你妹妹,为父从不重儿轻女,只是因为我亏待了蕊娘,而且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又怎能弃之不顾?”
“所以呢?什么叫做我母亲不许你纳妾?当初可是你自己承诺绝不纳妾的,是你要尚公主。”芙蓉对他的诡辩感到有些微的惊讶,她倒不是心里有多生气,只是对这一切都觉得奇怪,明明这些行为都不在这个世界的规则范围内——法律和道德,但是他却做的如此的理直气壮。
如果法律不能进行约束,道德不能进行警告,那么这里就不存在契约精神——一个崩坏的世界。
芙蓉很重视契约,因为契约代表着绝对的实现,进行契约的双方必须拥有契约精神,如果没有实现,将会受到联邦法律的制裁。
因为契约,联邦才能团结,如果没有契约,人类早已混战,所有人都必须遵循契约,契约就代表生命。
但是这里的人,却敢凌驾于契约之上。
不,不能严格的叫做契约,应该是律法。
绝对的权力凌驾在律法之上了。
因为最高统治者的肯定,所以他们违反了法律,违背了夫妻之间的契约关系,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也违反了道德。
违背律法叫做万不得已,屠夫杀妻叫做万不得已,无子另娶叫做万不得已。
什么万不得已,哪来的那么多万不得已呢,
对芙蓉来说,只要不涉及生死,就不是万不得已,只有危害到生命,才有紧急避险。
所以,陈明经的上述不成立,驳回。
“阿芙,我没有纳妾,蕊娘是继室,她从来都不是妾室,蕊娘出身名门,当时是因为宫中变故,我又被人设计,这才有了你妹妹,我怕你娘伤心,打算等后面有了时机再告诉她,但是我没想过纳蕊娘为妾,我的心中只有你母亲,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事是迫不得已,阿芙你得理解一下为父,只是后来行宫一事,你的母亲,唉。”他长叹一声,似乎有万般无奈和难过。
宋蕊的脸上也难过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夫君说心中只有公主一人时,心脏像被针刺一般疼。
“你娘去后,我也浑浑噩噩,幸得陛下恩典,允我再娶,又下旨赐婚,我这才和蕊娘成亲。”
站在一个小角落的小宫女几乎都要咬牙切齿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居然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她是前几天才穿过来,居然穿到皇宫的尚衣局的女官身上,原主因献给遗珠郡主的衣服原因,已经被杖责至死了,她穿过来时正痛不欲生,整理好脑袋里杂乱的记忆才知道自己是被推出去做了替死鬼,尚衣局见她没死,只觉得她运气不错,不过七品司衣的官位被撤了下来,然后就留她在宫人房自生自灭。
好在命不该绝,她就知道自己能穿过来,肯定有主角命,遗珠公主居然亲自来找她,将她从尚衣局调走,充当了她自己身边的侍女。
虽然很忐忑,虽然自己宽慰自己可能是主角,但是木棉清醒的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太倒霉穿到古代,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奇遇,她从小到大都没中过奖,又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是主角。
不过是苦中作乐,自己给自己一点希望而已。
但是郡主却是真真地待她好,请了太医给她医治。
木棉每次看到公主,都觉得她仿佛在发光。
呜呜呜大美女,又美又心善,女菩萨呜呜呜,斯哈斯哈,美女姐姐呜呜呜。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伤好的很快,明明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不过十天,她就能下床活动。
郡主很喜欢听她说话,也喜欢跟她一起躺在床上发呆。
嗯,她是趴着的,郡主是躺着的。
谁都知道尚衣局的司衣木棉因祸得福,得了郡主青眼,被郡主留在身边伺候了。
这种青睐来得很莫名其妙,但是作为死过一次的木棉,却觉得,来就来吧,穿越都能实现,这种事情就不要大惊小怪了,万一郡主就是对她一见如故呢?
就允许男女一见钟情啊?
郡主肯定是喜欢她的不做作,说话直率,为人真诚,嗯,肯定是这样!
因为她根本不会宫里的礼仪呜呜呜。
她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是支离破碎的,而且她又是现代人,根本看不惯这里的人说话要自称奴婢什么什么的。
她总是忘了这样自称,总是说我。
但是郡主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只有郡主身边的嬷嬷会瞪她,说她不懂礼数!
好叭,要是能够留在郡主身边,这样自称也没什么,一个聪明的人要能屈能伸,郡主说过不用她自称奴婢,而且郡主的态度一点也不像这个封建社会的等级人物,反而十分平易近人,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下等人和奴婢,为了有个愉快的生存环境,给除郡主以外的人妥协也没什么啦。
毕竟她现在是郡主身边的人了,要是在一些场合犯错,可是会给郡主招些灾祸的,作为一个合格的社畜,肯定会为具有人性化的好领导分忧!
就比如现下这种情况,光禄寺卿好些没脸没皮,不就是婚内出轨养小三嘛,居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恶心!
还拿出官方许可证——皇帝知道并且允许!
双倍恶心!
接着又使出一计——我是真的爱你娘但是我是万不得已,都是意外意外意外!!!
三倍恶心!!!
皇帝老儿真是怪恶心的,自己亲姐姐不帮,帮个外人,果真是只有男人共情男人,帮着自己姐夫养小三,姐姐死了还把小三搞正,她要是长公主,都要挖开坟自己跳出来灭了这些渣男贱女!
木棉的眼神在几人脸上逡巡,落到陈菀身上,呸,死白莲,装你xx的可怜,小三崽子就比正妻女儿小一岁,你那小三妈娶进门也才十年,你都十三了,真是不要脸!
木棉看着郡主脸上平淡无波的表情,她的牙咬的咯咯作响,就欺负郡主孤女,连皇帝老儿都偏帮她爹,妈的男人就是恶心!
她真的是感同身受,替郡主难过得要死。
这一刻的木棉简直想破口大骂他们不要脸,她素质就是低,看到贱人就是想骂,但是她忍住了,美女没有开口,她也不好先声夺人。
“所以你听的是陛下的话,你是被迫的,你根本不爱你继室,也不爱你现在的儿女,因为他们只是你的子嗣,只是传承了香火,你对他们只有父亲的责任,你只爱长公主,也只重视我,因为我是你们两人相爱的证明,对不对?”芙蓉捋了捋,在一干人等脸色变幻间说出来这可称诛心之言。
宋蕊听了这话,摇摇欲坠,明明这是芙蓉的挑拨离间,但是她还是介意,她就是介意,她甚至有些怀疑,如果真的不是那场意外,如果她没有怀上孩子,如果她不是尚书之女,如果长公主没有去世,如果陛下没有赐婚,陈明经会娶自己吗,因为他以前就和长公主鹣鲽情深,这可是京都流传的佳话,很多人都夸他的深情,夸他的专一,就算公主只有诞下一女,陈老太太再不满意,也都被他给挡了回去,这样的男人,现在成了自己的夫君,待她也是那般的好,让外边的人艳羡至极。
但是这一切真的只是责任吗?宋蕊脑子有些发昏。
陈明经脸色一白,他心疼地揽住快要倒下去的宋蕊,极为心疼:“不是,我……我现在也爱蕊娘……”
说出这一句后,他似乎找到了底气,看着两个脸色苍白的孩子:“我也爱现在这两个孩子,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转过头看向面色不变的芙蓉,“阿芙,人要往前看的,我知道你流落在外肯定吃了不少苦,我会补偿你的,你母亲知道你要回来,特地亲自给你安排了宅院,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你的弟弟妹妹知道有个姐姐都很高兴,他们都想要你回来,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识大体,万不可和弟弟妹妹们计较!”
无耻!
木棉真想呸一声。
“我母亲是长公主,她十年前就死了。”芙蓉只撂下这句话,甩开众人,直接进了府。
木棉也跟着进去,只是特意路过宋蕊时停了停,她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郡主的母亲可是当朝辅国长公主,被追封为秦国大长公主,谥号肃敏,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亲戚的,什么东西,也敢自称郡主的母亲,呸!”
她在陈明经杀人的目光中啐了一口,那眼神真是够可怕的,木棉胆子小,惹了事自然找顶事的芙蓉,她跨进门槛,跟上芙蓉,吐了吐舌头:“郡主我刚刚又说错话了。”
芙蓉目不斜视,只是道:“你没有。”
得了芙蓉的肯定,木棉总算松懈下来,这次跟随在一旁的桂姨倒没有计较木棉的失言,因为她心中也对陈明经的所作所为十分不耻。
她在宫里二十多年,都是老油条了,怎么会不知道陈明经全是推脱之言。
她跟在郡主身边,也算是摸清了郡主一些脾气,那就是极为护短。
木棉今日就算是再怎么失言,都不用担心后果。
因为郡主不会允许别人处罚自己的人。
而且这丫头也算是说进郡主心里,郡主平常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这丫头说的大部分,似乎都说对了,以至于短短几日,就成了郡主身边的大宫女,衣食住行等事的安排,都极合公主喜好。
想她从接郡主那时起,到现在,在郡主身边都一个多月了,但也摸不清公主的喜好。
只能说人和人啊,就是不一样。
桂姨叹了口气,但是她也不眼红,毕竟郡主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只是没想到陛下也不派专门的嬷嬷来教郡主的礼仪规矩,只把她留下,她倒是喜出望外,因为郡主好伺候,几乎不会苛责下人,性子有些软弱,照顾她这么久,衣食那些都是让她们这些人拿主意。
郡主好似没什么脾气,反正没见她红过脸,就连宫里被那些公主们冷嘲热讽,郡主也都没有计较过,总是静静地听着。
今日回府却又被人这般下脸,区区继室也敢自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