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歇，阿福来的时候见吴用站在廊下盯着屋檐不成串的雨滴出神。
待阿福走近了，也学着他的样子盯着屋檐看，半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少爷，您瞧什么呢？”
“没瞧什么。”他默了默，“只是在想昨夜大雨如瀑，也盖不过你震天的呼噜声。”
闻言，阿福瞬间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昨天这雨下的急，厢房的空气实在爽适，便睡得沉了些。”又抬头震惊的问，“少爷昨夜一夜未睡？”
吴用并未回答，只是问：“可是该食早膳了？”
阿福卡壳了一下，只能随着他的思维转换：“是啊，已在前厅备好了，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吴用点点头：“这就去。”阿福转身正欲离开，又被叫住，“对了，一会儿用完膳，你陪我去趟书铺。”
*
饭馆、药铺每日人山人海，可这书铺却没什么人气，吴用来的时候，书铺老板正拿着蒲扇赶苍蝇，见客人来了也是一副恹恹神色。
“公子要什么书，随便看。”说着，打了个哈欠，“架子那边是史书，诗歌在上边。”声音懒洋洋地，身子黏在椅子上连动都没动。
吴用无聊的看了两圈，挑了几本想看的，打算结账时却在角落瞥见一本奇怪的书名——《与狐说》
这书他从未听过，但这名字倒也新奇。随手翻了两页，入眼是一幅美艳女子的图画，一旁的配文大概是讲狐狸修身成美貌女子，在人间历劫时遇到书生潘泽，两人历经万难后最终相爱相守的故事。
不入流的俗物罢了，吴用心想，可他还是被这俗物吸引住了，他盯着图画里的美艳狐妖，脑海浮现出另一个女子的身影来。
从书铺出来，他突然生了别的心思，便对一旁的阿福说：“你帮我把这些书拿回去。方才剩下的银子，赏你去买烧鸡吃。”
“真的？”阿福喜形于色，“那以后这讨价还价的买卖，少爷叫我来准没错。”
吴用点点头：“成。以后省下的钱全都归你。”
阿福更高兴了，嘿嘿笑着：“那我把这些书给您抱回去，可是少爷，您不一起回去吗？”
吴用看着他怀里那一摞高高的书，随手把最上面的那本拿下来，语气淡然：“我去找陈老请教些问题，你不必等我了。”
“好，那少爷早些回。”
“知道了。”
打发了阿福走，他掂了掂手里的那本书，嘴角浮着暖洋洋的笑，抬脚朝郊外走去。
他到的时候，宋菀繄正跪在门口那株栀子花下，仰着头张嘴接食花瓣上昨夜留下的露水。
她的侧脸极美，鼻峰连着朱唇的轮廓线条延绵起伏，笼罩在淡淡的柔光里，在花儿的映衬下，有那么一瞬间，吴用以为是花仙修炼的精魂跳了出来。
一阵风吹来，露水顺着花瓣脉络滴落，一些流到她的嘴里，剩下的便顺着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一路往下，浸湿胸前衣衫。
吴用看到这一幕，心头狠狠一震，接着身上传来一阵燥热，他忍不住立刻发出声音提示对方，同时也掩盖了自己的失态：“咳。”
听到声音，花下的女人忽然惊慌失措起来，胡乱抓起地上的轻纱，背过了身子去。待遮好面容才敢回身与他相对。
她第一时间就是嗔怪着：“你……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吴用把自己还有些失神目光从她的脸上收回来，心跳的频率并不亚于她刚才的慌乱程度。
“是小生莽撞了，来之前没有意会姑娘。”
宋菀繄拍了拍心脏：“算了。”又上下打量他一番，笑意渐起，“我还以为你要过两天再来呢。”
吴用道：“应允了姑娘的事，怎敢怠慢？”
宋菀繄上次嘱咐他说，既信了宋姐姐的谶言，那再来这里的话，记得带点趣物，也好等自己一个人时打发无聊光景。不承想这么快又见了面，于是兴致勃勃的问：“你带什么了？”
吴用把藏在袖子里的书拿出来，正欲开口，只听得头顶轰隆响起一阵雷声，霎时间，乌云遮日。
“糟了，又要下雨了！”
宋菀繄反应迅速，拎起裙摆就往屋跑。
跑了一半又回头，见吴用还愣在原地，两三步过去果断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屋。
“傻子，下雨了还呆在那作甚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闷雷，屋外大雨顷刻间哗啦啦地从天而降。
宋菀繄松了口气，果然啊，差一点儿就成了落汤鸡。
一旁的吴用被骂了也不恼，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反而笑起来。
宋菀繄不解：“是不是真傻了，你笑什么？”
他摇摇头：“云影姑娘方才的反应让我想到了稻田里的小鼹鼠，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躲到洞里去。”
宋菀繄：？
她瘪瘪嘴：“我不比鼹鼠好看吗？”
吴用点头：“那倒是。”
宋菀繄听他这样说才心满意足，笑吟吟地问：“你带什么好玩的了？”
他把书拿给她，宋菀繄这才深思庄重的看过来。
“与狐说……”她默默念着书名，“这是何书？好奇怪的名字。”
“一本志怪小说。看着有趣儿，便买来给你了。”他说得风轻云淡，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然而当面前的女子用刻意调笑的语气说完那句“劳烦公子惦记奴家了。”吴用瞬间红了脸，措辞着解释：“不过是记着姐姐的话，多陪陪姑娘，愿姑娘早日归家。”
屋外的雨声落在郊外泥泞的土地上，打湿门口青苔，玉珠落盘的清脆声啪啦啦在耳畔响着，室内，宋菀繄窝在桌前双手捧书，看的认真。
吴用在一旁瞧她，他默默的想，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为何要藏在面纱之下呢？
“我不明白，芸娘受到诬陷时，为什么不用术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一时失神，看得有些久，宋菀繄把目光从书中转过来时，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
“呃……”
菀繄瞧他窘迫，大抵明了：“原来公子也没看完这本书吗？”
他垂眸算是默认。
宋菀繄看了眼门外，雨势渐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她想了想，把书推到两人之间：“莫要消弭时光，等雨停的时间，不如我们一起看吧。”
书本被大大方方的摊开在两人中间，可吴用这一颗心却全然不在书上。
他屏着呼吸，那双丹凤眼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纸张，落到一侧女子的脸上。一呼一吸间，她脸上那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微微浮动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揭露真容。
雨下的久了，室内愈发昏暗，不过半个时辰，书上的字便已看不清晰。
“好暗。”轻轻吐出抱怨的两个字，把吴用那颗心吓得骤停了一瞬，他慌忙把目光落回书上，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宋菀繄问：“你还能看清吗？我看的眼睛疼。”
“呃……”他想着如何回话，眼前的女孩立刻起身，欢快的叫道，“我记得有蜡烛的！我去拿！”说完就匆匆的跑进了里屋。
吴用自顾平复了下心情，不多时，眼前出现盈盈一团光火。
他看过去，见女人双手捧着蜡烛朝他走来。她的身影被笼罩在昏黄的光晕里，轻纱遮面，步态盈姿，像是每一步都踩在莲花上，又一副虚弱无骨的模样。吴用才平静下去的心又被勾起，浮在不真切的夜里。
菀繄走近，将蜡烛搁置在两人之间，又挨着他缓缓坐下。
“一根蜡烛可够？”她轻问。
她看过来时，四目相对，吴用迅速收了目光，才觉得失礼。
“足矣。”
宋菀繄挨着他坐下，时光静默中，耳畔只余烛芯燃烧的声响。
两人挨得极近，吴用鼻间萦绕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渐渐的，他有些看不下去书了，头脑开始发沉。
这是何香？炼蜜？沉香？还是兰花香？
书中写芸娘“若水闲情约楚腰，美人香草锦丝绡。肌似羊脂，玉骨冰肌。”
吴用热气腾腾的想，那云影姑娘的身体也是软的么？
神思混乱。
他刻意表现出一副淡漠的模样，一颗心早已经七上八下的，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像是腹前有团火似悄无声息的燃烧，可他寒窗苦读十八载，日日坐在灯盏下，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这么难耐过。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女人都是蛊惑人心的。
“吴加亮……”
他心里一跳，慌着去看她，却见她一脸认真的盯着自己的下巴。
“你怎么还没长胡子啊？”
他喉头一滚，耳根发烫。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她那双眼睛也比他清明不到哪去。
墙上的两个影子慢慢靠近……
她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尖朝他鼻尖轻轻一点，学着故事里芸娘的语气问道：
“小书生，你老看着我作甚么？”
未等他作答，女子眼眸染上笑意。
“你在想我。”
吴用盯着她明媚的双眸，胸腔里的心跳传到自己耳朵里格外清晰，几乎盖过了雨声。
“你怎么这么紧张啊？哈，看来是被我说准了。”菀繄发出一声低笑，用纤细的手指抵住下巴，眸中若有所思，“让我猜猜……”
“你在想……我的身世会不会也和芸娘一样，是个妖精？”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心里有答案了？”
“不过呢，我不是妖精。”
宋菀繄作恶欲起，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一点点往上，最后勾住他的脖子，贴着他耳边幽幽说道：“我是鬼魅……小书生你怕不怕……？”
烛光映在墙上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放大，夜里本就容易让人意乱情迷，偏偏屋里又昏暗，虚弱的烛光微微颤抖着，更加助长了暗流涌动的情意。
欺负年轻的先生简直狠狠满足了宋菀繄的作恶心理，小书生确实很好欺负，她才随便挑逗了下，他就已经心慌意乱的快要把持不住了。
宋菀繄打算全身而退，双手从他的肩头放下。滚烫的呼吸纠缠间，她正要开口笑话他，却见对方眼眸微眯，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宋菀繄怔愣间，面前的小书生掐着她的腰盈盈一握。
“云影姑娘……果真是鬼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