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19

    路上。

    陈淮南慢条斯理整理着被风吹起的衣摆,有意无意,提起一件事:“小妹妹,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笔医药费。”

    何温以呼吸陡然一滞,紧张感细细密密爬上她后背,肩膀不自然地紧绷着,步伐僵硬,“不,不记得。”

    陈淮南依旧漫不经心往前走着,没有因为问何温以话,耽搁自己做事的进度。

    “哦,”陈淮南仿若真是随口一提,“不记得就算了。”

    何温以不打算与陈淮南在现世中相认,只想与他做网上的好友,在现实中默默对他好、回报他,不想陈淮南再为自己大把地付出。

    何温以不可遏制想到她被大姨骗去,白白帮她姨姨带班几天的经历,哑然垂下视线。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权,还没有心眼的人,很容易被人欺骗和利用。

    何温以自知,她与陈淮南所处的世界,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陈淮南以后,是要在天空自由翱翔的飞鸟。

    她不能拖累他,死皮赖脸拽着他,不让他抛弃她,害怕他离开她。

    食堂的这顿饭,是何温以与何凡一起吃的。

    陈淮南并不在场。

    陈淮南将两人领到新装修完一遍,大变相貌了的食堂前,轻巧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并没多看何温以一眼。

    冷风迎面吹来。

    何温以站在食堂前,亲眼目送陈淮南踏上铺满落叶的校园小路,心脏空落落的,所有开心雀跃的情绪跟着陈淮南一起离远。

    风吹起,有点冷。

    何凡大步流星赶来找何温以,表情微妙,指腹摸摸鼻尖,揽着何温以肩膀,带她往他之前吃的窗口走。

    到达何凡先前高中时代最喜欢吃的窗口前。

    何温以模样依旧呆滞。

    何凡便牵着何温以的手,带着何温以一起点餐。

    “这个要吃吗?”何凡扭头询问何温以,先帮何温以点,“喜欢吃这个吗?”

    何温以或是点头,或是摇头,心不在焉的。

    何凡是最了解何温以的人。

    自然看出来了何温以对这顿饭的不上心。

    何凡松开牵着何温以的手,腾出手,一只手端一只餐盘,走到边上靠窗的空位坐下。

    现在的阴天,阳光都躲到云里了,太阳照不到。

    有太阳的时候,唯独食堂这里的自然光亮最为明显,适合边吃饭边看两页书。

    何凡当年,拼到这种程度。

    不过这些苦,何凡都没和何温以提起过,独自咬着牙撑过来,报喜不报忧。

    何温以与何凡面对面坐下。

    到了陌生的环境,和许多陌生的人一起吃饭,何温以坐立难安,拧开消毒过的铁筷子,缩缩脖颈,余光瞥着周围在看她和何凡的学生们。

    何凡心领神会,与何温以心有灵犀,重新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份餐盘,调换位置,坐到何温以身边去,挡住了其他人看何温以的目光。

    何凡吃着饭,夹了一筷子酱烧茄子到何温以碗中,“哝,你最喜欢吃的。”

    十分钟之后,是陈淮南的高二这批学生开始吃饭。

    那筷子酱烧茄子安安稳稳停在何温以面前餐盘的纯色米饭上,汤汁浸染了周边一小块的米饭,染上酱料的颜色。

    何温以盯着那一小块地方看,出了神,抬目观察食堂的进入口。

    “这所食堂,不止一个进出口。”何凡瞥何温以的侧脸,出声提醒,扒拉了一口饭。

    坐回熟悉的地方吃午饭,何凡的身体比神经反应更快,情不自禁吃得快,埋头扒拉饭菜。

    何凡腮帮子鼓鼓的,快速咀嚼完一口嘴里的食物,干净的左手拍拍何温以的手,示意她快吃饭,“不然饭菜就要凉了。”

    何凡出声,“温温,吃饭是你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你正在长身体呢,顿顿都得吃饱点。”

    何温以低下头,回应何凡教导她的话,“知道了哥哥。”

    陈淮南身高腿长,站在人群中尤其瞩目,一眼能辨认出。

    他一只手放在裤兜中,出现在何温以盯着的进出口的相反方向,宽大的校服外套下换了件他自己的薄卫衣。

    何凡一眼瞄见他的新人死对头,嘀咕吐槽陈淮南,“就他特别,穿了私服。”

    “哥哥,”何温以顺着何凡看的方向瞥,同样看到了远处跟随乌泱泱的大部队走来的陈淮南,“你们学校可以穿自己的私服吗?”

    何温以的学校严格,这种夏末早秋的过渡时期,也得严格穿校服。

    如果冷了,只能穿秋季的校服,不能穿私服。

    何凡想到这所学校很多乱七八糟的规则,捏着筷子,下颌托在手背,撇嘴,重重摇头,“这所一中,比你们学校的规则更严格。”

    只不过,一中的有些学生,普遍成绩好,而且叛逆。

    一中的高一是最乖巧的。

    高三是有和蔼气息的。

    唯独高二,有陈淮南带过头,越发的变得不可控制。

    像言情小说中的恶毒嚣张的男二。

    “……嗷。”所以何温以奇怪,“那为什么陈淮南哥哥可以穿他自己的私服?”

    “因为陈淮——”何凡扭头,正要和何温以解释,忽然注意到何温以话里的称谓,机警眯起眼,打量面前的何温以,“等等,你刚才叫那小子什么?”

    何温以心虚,先步别开目光,呢喃:“没什么。”

    何凡不信,势必要问个究竟,手掌扣住何温以手背,脑袋凑到何温以面前,去对视何温以的眼睛,用气势强逼迫何温以开口:“快说。”

    何温以被何凡弄的没办法,视死如归般开了口:“叫他,陈淮南哥哥。”

    “嗯。”

    抬眼。

    轻飘飘应了何温以那声称呼的陈淮南本人,放下手里的餐盘,大喇喇在何温以对面坐下。

    何凡的烦躁一下子上来了,翘起二郎腿,眉梢拧着,手撑在桌面,隔空用筷子指不远处模样闲散的陈淮南:“她跟我说话呢,你嗯个什么?”

    陈淮南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豆干到口中咀嚼,脑袋没动,眼眸抬起。

    这个视角下,他的下目线盯人显得无辜纯良,少了浑身的戾气:“她刚才不是在叫我名字?”

    陈淮南一脸单纯,悠悠当着何温以的面,反问何温以的亲生哥哥何凡。

    何凡被气笑,指着一副要后起的哥哥上位架势的陈淮南,“你!”

    “我怎么了。”陈淮南心情好,难得与谁扯着话题,抛言语皮球。

    他说着,慢条斯理继续吃一口青椒肉片,举手投足优雅的很,是个矜贵的自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何温以脸皮薄,不想面对这一切,脑袋低低的,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

    何凡被陈淮南的言语左右,想起何温以小时候,在手机上结交的四海哥哥,撇嘴,自言自语,一个人发泄着闷气。

    “嘁,我妹妹的哥哥可真多。”

    何温以沉浸在把自己埋进饭菜中的窘迫中,没听到何凡轻声说的。

    陈淮南倒是耳朵挺好,听得很清楚。

    陈淮南心中的疑惑似得到确认,唇角扬起弧度,吃着饭,表情还算柔和。

    傅猫昴中午被老师留了两分钟,这会儿才打好饭菜,急匆匆端着餐盘子来找陈淮南。

    “淮南淮南,”傅猫昴气喘吁吁的,在何凡对面的空位置坐下,校服外套被他系在腰间,露出肌肉紧绷的手臂线条,“今天有我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何凡不喜欢一中甜酸的发腻的糖醋排骨。

    时隔几年,光是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胃就开始翻腾,很想吐出来。

    陈淮南先步开口,鼻尖小猫似很轻很快地皱了一秒钟:“快吃掉,别让这东西出现在我的视野。”

    傅猫昴明了,故意犯贱,正大光明动作散漫地在陈淮南面前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哟,陈大少爷还是讨厌一中糖醋排骨的味道?”

    何温以听到这话,小心把目光抬起来,看刚才说话的陈淮南,也看听陈淮南说完这话的何凡的反应。

    因为这两个人——她的两位争锋相对的哥哥们,都很讨厌一中的糖醋排骨。

    何温以短暂的拥有这件事情的上帝视角,默默欣赏着她两位哥哥的精彩微表情,弯唇笑着,眼眸弯弯。

    陈淮南吃着饭,注意力在何温以身上。

    望见何温以笑了,他表情放柔不少,眼底跟着漾起不明显的笑意,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傅猫昴夹在几个人中间,专心致志低头吃着自己的宝贝糖醋排骨,开口说话间都是一股糖醋排骨的味道。

    然后,遭到了何凡与陈淮南两个人,两份的嫌弃。

    傅猫昴最后闭嘴前,用筷子举高一块糖醋排骨,傲娇指指两个人,当手里的筷子是音乐指挥棒。

    猛男的身材,猛男的粗糙嗓音,但有意夹成了唐老鸭,逗乐几个人,“哼,你们几个人都不懂我。”

    话音落下。

    傅猫昴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们之中还有个年纪气质格格不入的小妹妹何温以。

    傅猫昴还是要面子的,闭嘴不再言语。

    饭吃的差不多,傅猫昴想起老师留他那两分钟交代他要转告的事情。

    “对了淮南,”傅猫昴说,“老张头行动挺快的,说是已经把你的美术大赛报名表提交上去了。”

    陈淮南也带着惊讶:“不用联系我妈?”

    傅猫昴猜测:“或许老张头了解你妈妈对你的控制欲有多强,所以想先斩后奏。”

    陈淮南敛眸,思路清醒:“那他牺牲很大,得挨领导和我妈的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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