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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从太极殿出来,齐令昭避开所有人,换上常服,径直向宫门走去。

    赵文心有话要与齐征商讨,无法同行。而她也无心再管旁人,只想远离这里。

    元日大宴,宫门下钥比寻常日子要晚几个时辰。

    齐令昭将令牌递给看守侍卫,那侍卫仔细核查后,叮嘱齐令昭务必在亥时三刻前回来,否则就要被困在宫外。

    她轻声答应,便借着夜色由偏门出宫。

    穿过这扇门,齐令昭恍若进入梦中世界。

    合上的木门之后,是死气沉沉的森然静谧,而前方是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

    灯火让她的眼前所见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人人佩戴鬼神代面,宛若书中描述的种种精怪。

    她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下意识般跟随人潮涌动,不停地被裹挟着往前走去。

    正如齐令昭料想那般,洛阳城此时车水马龙,无数花灯摆放在街道两旁,琳琅满目,各放异彩。

    齐令昭不知不觉停靠在一个面具小摊旁,眼神黏在一个素白面具上,将它轻轻拿起。

    那面具通体纯白无暇,没有色彩也没有表情,只挖了两个空洞洞的眼孔,看一眼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戴着傩戏假面的老板看齐令昭身着锦衣绸缎,指尖削白如葱段般不曾操劳杂事,便断定她是富贵人家的女郎。

    又瞧着她对这面具爱不释手且面上一派天真的样子,打定主意要招揽这笔生意,狠狠宰她一次。

    老板殷勤道:“小娘子可真有眼光,你手中这面具是技术精湛的大师之作,而且全国只有我这一处有的卖,你若诚心想要,便叫我吃些亏,只收你一两银子罢了。”

    齐令昭听他提起价格,才发觉忘记叫和月替她准备一荷包碎银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为难之色叫老板一眼看穿,那老板撇撇嘴,没想到穿着如此华丽的小娘子,竟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

    他仔细观察齐令昭,发现她发髻上的饰品也十分昂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娘子定然不知晓它的价格,他心生一计,道:“小娘子未带金银之物?”

    齐令昭面色赧然,点点头,那金灿灿的步摇随之蜻蜓点水般摇动起来,光芒直晃进了老板的眼里。

    他心中的贪婪之意更甚,怂恿道:“你生得好看,我愿意同你做这笔生意,不妨叫我给你出个主意。我瞧你头上的步摇倒能值上几文钱,不若用它与我交换,也算价值相当,你看如何?”

    齐令昭闻言伸手向发髻摸去,她踌躇片刻,心中对那面具十分中意,故而还是抽出了其中一根,想用它换那素白面具。

    在老板兴奋地注视下,齐令昭正要将这金步摇放入他的手中。突然,一柄长剑横插在二人双手之间,打断了这场交易。

    那剑裹了剑鞘,倒不曾伤到齐令昭,只是叫她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顺着持剑之人骨节分明的手向上探去,见到了一副熟悉的鬼面。

    她讶然道:“小齐将军!”

    齐林朝她一笑,用长剑将她攥着步摇的手轻轻带回,继而对老板道:“我看这两者价值并不十分相当,你说呢?”

    老板看他长身玉立,气质冷然,判断他不是好惹的角色,于是讪笑道:“我这面具也是难得之物,换这步摇虽然差点,小娘子也不吃亏。”

    齐林不理他,只问道:“这面具到底多少钱?”

    那老板看一眼专心观望他们谈话的齐令昭,吞吞吐吐道:“不贵......只需一百文。”

    齐令昭再不知宫外物价,到此时也明白自己被当作冤大头坑了,她挑眉问他:“不是一两银子吗?”

    听她此言,齐林的目光便似利剑一般射向老板,老板被那冷冰冰的视线看得双脚虚浮,他尴尬道:“一百文,一百文,方才是同小娘子开玩笑呢。”

    齐林道:“十文。”

    老板听到他的报价,也不管他如何气势逼人,只急得跳脚道:“我这面具至少也要值个五十文罢!”

    齐林坚持道:“十文,你若不卖,我今日便叫你走上今年第一次霉运。”

    他将另一只手按在剑鞘上,作欲拔剑出鞘的姿势,老板看得头皮发麻,只得道:“我卖!我卖还不行吗!算我倒霉。”

    齐林便替齐令昭将钱付了,拿起面具将它轻轻扣在齐令昭脸上,老板愤然看着他的动作,却不敢多说什么。

    齐令昭笑道:“多谢老板忍痛割爱。”

    齐林却警告性看他一眼:“你今日若存着诚心买卖的心,我倒也不至于要你强买强卖。下次再让我碰见你此般行事,我必要扭了你去见官府,叫你长长记性。”

    那老板终于露出害怕的神色,连连道再也不敢,齐林这才带着齐令昭离开。

    他叫齐令昭握住他手中的长剑,借此牵带着她走。此地人多,一不注意便会被人群冲散,对齐令昭来讲,实在不太安全。

    齐令昭疑惑道:“这样不会令鞘与刃脱离吗?”

    齐林向她说道:“这剑鞘至少需要些力气才能拔出来,殿下不通刀剑,轻易做不到。”

    齐令昭这才放心的牵住剑的另一头。

    街道上人头攒动,肩膀抵着肩膀,行走地颇为艰难。

    齐林尽量用他的身躯替齐令昭挡住汹涌的人群,齐令昭跟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宽厚肩膀。周围虽然嬉笑嘈杂,两人之间却并不多言。

    齐令昭受不住这僵持的气氛,率先出口问他:“小齐将军怎么在此地?”

    齐林轻声道:“今日不该我任职,故而向陛下告了晚宴的假,想上街游玩一番。殿下也为这灯会而来?”

    齐令昭下意识点点头,忽然发觉齐林在前方看不见,又自嘲笑自己确实心不在焉,她解释道:“阿兄给了我出宫令牌,我趁此之际出来散散心。”

    齐林却不再说话了,二人又沉默下来。

    齐令昭早发现他性子沉闷,平日里摆出一副森冷的模样,实际上只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罢了,于是她也将嘴闭上。

    今日她心情不佳,实在无心顾及活跃气氛,只想任由自己沉浸在热闹的人群里,忘却一切烦恼。

    渐渐地,齐令昭发觉前方的人一个接一个停下来,不再往前走,正当她心生疑惑之时,就听见齐林对她道:“殿下,你看上面。”

    齐令昭抬起头,只见一座巨大的鳌山灯缓缓从人群中飘来,山妖水怪、花鸟异兽样式的花灯在其间穿插游动,甚至有云雾从山间喷涌而出。

    眼看它越来越近,人们自发分出一条路,方便它通行。齐令昭这才看见,原来那灯不是“飘着”的,而是有一辆四轮板车拖住它,再由几人在四角推行,这才有了漂浮山的样子。

    齐林看齐令昭眼中迸发出惊叹,嘴唇间也掠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说:“前方有灯谜会,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齐令昭示意他带路,他便牵动着长剑,为齐令昭指引方向。

    在人群密集处,果然见有人摆了长长的屏风,屏风上挂着各种样式的花灯,灯下系着一根长绳,长绳末端挂着小小的竹牌。

    每一个竹牌上面都刻下了几句字谜,谁若将谜底揭开,便可拿走花灯。

    屏风旁围有两两相伴的男女,郎君拼尽毕生才学,只为赢得花灯博佳人一笑。

    暧昧的气氛浓厚的如有实质,齐令昭又犹豫了,不知该不该上前参与这专为增进感情而设的猜谜游戏。

    齐林却自顾自上前,一一看过灯下的字谜。齐令昭还握着他的剑鞘,因而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将这屏风上下看了个遍。

    摆设字谜的摊主是一个年轻俊朗的郎君,他手持一把麈尾,在寒意逼人的盛冬也要摇曳生风。

    他余光瞥见二人在旁观望,迎来道:“二人不妨一试,我这各色花灯,应有尽有。赢得了也为郎君省笔花费。”

    齐令昭问他:“免费可得?”

    那人摆摆手,以麈尾掩口而笑:“十文一次。”

    齐令昭小声道:“那还不是要收费。”

    谁知声音虽小,还是叫那人听见了,他向她展示身后数十丈长的屏风,自傲道:“我这花灯,是我一个一个亲手做的,质量上乘,可比寻常那些划算多了。”

    齐令昭却道:“我记得从前是不收费的。”

    那人来了精神:“小娘子是回头客?那也不太可能呀。这摊子原是我父亲摆着,一年前他仙逝了,便由我接管,从他那时起,便是收费十文。”

    齐林接过话道:“不是猜中那灯王,便免除所有费用吗?”

    摊主似乎是想起来了,用麈尾轻拍头顶,“哎呀,确实确实,瞧我这记性。不过只有猜中了谜底,才会被告知可以免费。听我先父所言,猜中那字谜的人寥寥无几,怎么今日一下就出来了俩?”

    齐令昭惊讶地看着齐林,她知道这花灯可以免费,是因为曾经有人为她取下过那所谓灯中之王。

    那是齐令昭八岁时,她第一次出宫门。

    那年元日前几日,皇子皇女们仍在求贤殿上课。

    起初是先帝长女元熹长公主齐令嘉第一个求了先帝,称想要同皇子们一起上课。先帝在求贤殿举办学堂,不仅是皇子皇女,朝臣有适龄的儿女也可以送进来一同进学。有这样的开恩,齐令昭七岁时也进了求贤殿由当时的太傅兰岱教授课程。

    兰岱教学风格十分迥异,除了寻常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他还爱同他们讲一些地方志事和民间见闻。

    在旧年的最后一节课,他提起了元日夜晚的洛阳城,万人空巷,金鼓喧阗,听得在座众人眼馋不已,恨不能亲眼看看那样的盛况。

    又是齐令嘉,她下了课便直奔太极殿,彼时先帝在同大臣谈论要事,她冷不丁闯进去却是闹着要出宫游玩。

    先帝也不生气,反而为她的实践精神感到高兴,大手一挥,批准了这趟洛阳城之行。

    刚开始时,几人还在一起,肩并肩感叹着四处的灯火辉煌。

    可当时他们毕竟年岁不大,这样重大的节日人也十分多,齐令昭同他们走散了,随行的宫人居然也没注意到她。

    她停在一处长长的屏风旁害怕地大哭,直到现在她还能记得那时的无助与绝望。

    屏风的主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留着飘逸胡须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小女郎在他面前哭,因此颇有些手足无措,只迭声问她原因。

    齐令昭不回答他,只放声哭着,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直到当时同在学堂的兰太傅家的二郎,循声找了过来,果然看见齐令昭在高高的屏风下抹眼泪,旁边是急得抓耳挠腮,看着不太像好人的屏风主人。

    他走过去一把搂住齐令昭,狠狠瞪着屏风主人,试图吓退他。

    屏风主人一看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被误会了,又迭声解释齐令昭是自己走过来的,他什么都没做。

    兰二郎不信他,努力摆出生平最凶狠的表情,还是最后齐令昭哭够了,自己抽抽嗒嗒地肯定了屏风主人的话,兰二郎这才不好意思地同他道歉。

    兰二郎听说这屏风是用来猜字谜的,为表歉意,他掏钱为屏风主人送来生意,自己猜了几个。

    屏风主人看他天资聪颖,所猜之谜未有不中,便推荐他猜了一个最难的。若能将谜底猜出,便赠上全场最难得昂贵的花灯。

    那字谜还有典故,出自“曹娥碑”①。

    传闻前朝有一女子名曹娥,有一天她的父亲不慎落水而亡,她哭着在岸边昼夜不息寻找了十几日,也没找到父亲,最后竟投水而死,随父亲而去。不久,有人发现她的尸体环抱着她父亲的尸体一同浮出水面。

    后人有感她的孝心,特为她立碑,上书“黄娟幼妇,外孙齑臼”,观者都不知其意,可立碑人未将其意道明,便离世了,这碑上刻文之意也变成了迷。

    那屏风主人老神在在地看着兰二郎,将八字拿出问他,料定他猜不出来。

    谁知兰二郎思索片刻,轻轻吐出两字,便叫屏风主人双手将花灯送上,还免了他此前猜谜的费用。

    后来兰二郎将花灯送给了齐令昭,希望能哄得她止住泪水。

    那花灯现在还挂在齐令昭的床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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