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
天空大概从早晨起就心情不佳，扯来一团团乌云遮着闹脾气的脸。
初漪今天下午只有一节体育课。
H大的体育课是抢课制。
上个学期末，她好不容易灰头土脸地挤进选课系统，页面上已经只剩寥寥几种别人抢剩的。
最后，她无奈地选了攀岩。
下课后，初漪赶回社团办公室，开始准备今晚社团面试的物料。
这时她才察觉到手心火辣辣地疼。
应该是下雨光线不好，她在下落时不小心蹭到了岩点。
窗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
天空摆够了脸色，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社团办公室门被推开，衡一宁拎着羽毛球拍浑身湿漉漉地冲了进来。
“这雨真大。”衡一宁甩了甩拍子：“要是这拍子是实心的就好了，多少能挡点雨。”
初漪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刘皓呢？你不是跟他去拔尖计划班招新吗？”
衡一宁撇撇嘴，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苦笑。
“可别提了，刘皓没做好功课，不知道今年的拔尖班最近几天都在建邺的空间中心上新生认知营。”
初漪眨眨眼：“你们扑空了？”
“是啊。”衡一宁叹口气：“刘皓之前还没让其他社员扫教学楼的时候去拔尖班，说等他之后亲自过去。”
“……”
初漪翻了翻报名表。
果然今年还没有拔尖计划的新生报名。
初漪叹了口气：“算了，就算他们报名了，也赶不回来面试。”
她拿着报名表的两边，想立起来将纸页整齐，不料碰到了掌心的伤口。
初漪嘶了一声。
虽然社团下个月就不归她管了。
但她还是不免有些忧愁。
“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两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初漪和衡一宁对视一眼。
目光都有些茫然。
毕竟刘皓才不可能敲门。
而且刚刚捅了篓子，刘皓现在大概率只会装死。
衡一宁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个子很高的男生，顶着一头自然卷，露出八颗牙齿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
“学姐，报名还没截止吧？”
初漪想，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衡一宁让开身子，露出门外人的庐山真面目。
“蒋学弟？”初漪愣了愣。
蒋霄辰挥了挥手中的A4纸：“学姐，我来交报名表。”
“哦哦。”初漪站起来，看了一眼时间：“还没截止，离五点还有半小时呢。”
她把报名表接过来，随口问道：“你们拔尖班这几天不是在空间科学中心吗？你特意冒着暴雨赶回来啊？”
“嗯，所以我本来以为赶不上了。”蒋霄辰挠挠头：“是鄢学长昨天拿了宣传单和报名表过去，说有意愿的人可以来找他，他会送我们回学校面试。”
“……鄢学长？”初漪喃喃着地重复。
是她想到的那个人吗？
初漪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否定。
也许是姓“yan”的其他人呢……
“啊，鄢学长人真好啊。”蒋霄辰嘿嘿地傻笑：“之前还感觉鄢学长有点冷冰冰的，不太好相处……但没想到，他还特意来跟我聊了聊航模社的事。”
……就是鄢清琪。
原来他昨天，去她们社团的招新棚是为了这个。
那一瞬间的初漪，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是从心尖泛起的酸和甜，像涟漪般扩散，直到在整个胸腔里随心跳颤抖。
又好像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他孤独的背影，漆黑的眼眸，缄口不言的过去。
那个少年，也许是从阴霾中一路走来。
却仍愿意不声不响地，留给别人一块小小的阳光。
“他送你回来啊……”初漪一下子回过神，身子急切地前倾：“那他现在在哪？他走了吗？”
“哦……学长应该去实验室了？”蒋霄辰因初漪的激动愣了一下：“他提了一句，因为等面试结束后，他还要送我回去。”
初漪下意识地就要往外冲。
走出两步后，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沓报名表。
她把报名表拍到衡一宁怀里，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话。
“剩下的活你叫刘皓过来弄完，他要敢不来，你就跟他说我会跟团委反映他最近干的这些好事。”
-
初漪推开实验室的门。
旁边的设备映出她的脸，她的刘海正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刚刚冲出行政楼的时候太着急，忘记拿把伞了。
她把刘海一把抹到后面，擦了擦脸上的水。
感谢女娲送给她的这张脸，至少看起来不算特别狼狈。
初漪移开视线，一眼就在图像与模型处理实验室里看到了鄢清琪的身影。
鄢清琪站在设备前，时不时弯腰在旁边的电脑上输入着指令，柔软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擦过他白皙的脸颊。
初漪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敲了敲实验室的玻璃窗。
鄢清琪回过头，黑眸微微讶异地睁大了一瞬。
随后，他指了指设备。
用口型跟她说“稍等一下”。
鄢清琪又弯腰输入了一长串指令，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流畅地跳跃着。
设备上飞速滚动的数据停止了。
鄢清琪转身从另一头走出了实验室。
他把实验服拿在手里，快步朝初漪走过来。
初漪还没想好说什么。
鄢清琪低头看着她，眉微微蹙着：“你是路过这边，没带伞吗？”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整个人像落入了他的眼眸里。
视线里只能看见那双漂亮浓黑的眼，轻动着卷翘的睫，认真地注视着她。
初漪下意识地摇头：“没带。”
然后她愣愣地看着鄢清琪一声不吭地走到实验室门口。
鄢清琪弯下腰，拿起门边伞篓里那把蓝灰色的格子伞。
然后他带着伞回来，递到她面前：“你带着回去吧。”
初漪看着这把伞，还有点懵。
这把伞……是图书馆那张照片里出现过的？
评论还说是某D家的，要多少钱啊……
初漪伸出手，脑海里还是乱糟糟的。
她的指尖触到鄢清琪冰冷的手背之后。
初漪一下子反应过来，触电一样地收回手。
“不，不是。”
她没注意到，鄢清琪垂下手臂，握着伞柄的指节紧了紧，泛出一点白。
“我是特地过来找你的。”初漪紧张地咬咬唇：“我……从蒋霄辰那里知道你为了我们社团的面试，专程送他回来。”
鄢清琪默默地注视着她。
初漪憋了几秒，终于鼓起勇气：“那个……为表感谢，我请你吃顿饭吧？你应该还没吃？”
鄢清琪的眼缓慢地眨了眨。
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嗯。”鄢清琪低低地应了一声，顿了一下：“……你不是还要去面试新社员吗？”
初漪怔了一下：“七点面试，还有时间。”
鄢清琪这次没再说什么。
她想了想，为了多跟鄢清琪相处一会儿，说：“我们去学校后面的小吃街怎么样？那边我很熟，知道几家好吃的店。”
实验室的光线是清冷的白。
初漪余光里，透过实验室门上的小窗，看到走廊有盏接触不良的灯，不规律地明灭着。
她紧张地竖着耳朵，等待鄢清琪的回答。
他说的是——
“好。”
灯亮了。
-
两人花了十五分钟才走到学生街。
初漪踩着湿哒哒的凉鞋，目光地沧桑望着十米外的街道。
平时繁华热闹的小吃街现在无比冷清。
只有寥寥几处小棚里还亮着灯光。
……她的脑子大概，一定是被雨淋短路了。
暴雨天约别人来学生街吃饭。
路上流淌着十几厘米的水。
光走到后门就花费了不少力气。
就算鄢清琪已经把伞几乎全偏到她这边了。
她还是浑身淋了个湿透。
……想到将以这副尊容面对今年航模社的新生。
她现在就恨不得，从地球上消失。
初漪的视线转向旁边的鄢清琪。
他的白T恤淋湿后贴在分明的锁骨上，白皙的脖颈上有水珠缓缓滴落。
她再抬眼看向他的脸。
鄢清琪看着远处，脸上没一丝不耐和烦躁。
远处的灯光落在他眼眸里，像浅淡的星。
注意到她的视线，鄢清琪低下头。
“怎么了？”他的嗓音在雨声里有点模糊：“又没胃口了吗？”
“啊？不是。”初漪尴尬地扯扯唇角：“就是……似乎好多店都因为下雨关门了。”
“……嗯，没你想吃的了吗？”
初漪踮脚看了看：“看不清还剩哪几家开门。”她回过头，干笑几声：“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经常吃的那几家。”
“你想回去吗？”鄢清琪看着她问。
……鄢清琪怎么一直觉得她要回去？
“不不不。”初漪摇头：“来都来了，我们过去看看。”
-
暴雨如注，从漆黑的夜幕中不倦不休地坠下。
马路牙子前，汇聚的水流奔腾涌入不远处的下水道口。
鄢清琪拉了初漪的手臂一把，她才跨过那道水流，跳上了人行道。
她的凉鞋大抵是记恨她今天的苛待。
初漪狠狠地滑了一下，直接扑进了鄢清琪的怀里。
“……”
T恤也太薄了。
尤其是被淋湿之后。
她究竟摸到了什么东西。
潮湿温热的触感下，似乎还有心脏跳动的起伏。
鄢清琪扶着她的胳膊，声音微哑：“你还好吗？”
“啊？我没事。”
初漪迅速收回自己的咸猪手。
她感觉自己脸颊烧得滚烫，欲盖弥彰地左顾右盼。
“让我看看……诶，那家烧烤摊还开门。我们过去吧。”
初漪下意识地，拉住了垂在她身侧的那只手。
冰凉而细长的指尖，擦过她掌心的伤口。
初漪猛地松开手。
……怎么就习惯性地做了和衡一宁一块出来吃饭的动作？
初漪忍不住有一丝绝望。
她今天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鄢清琪不会误会她约他出来就是为了动手动脚吧。
“你的手怎么了？”初漪听见鄢清琪问她。
……她的手，有它自己的想法？
“你手心是受伤破皮了吗？”
初漪怔怔地摊开掌心。
映着旁边小摊的灯光，白皙的掌心中间有一块红彤彤的地方。
一点翻起的皮被水泡得发白，渗出细微的血丝。
“呃，没事。体育课不小心蹭到的。”初漪合上手掌，还有些慌乱：“……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到烧烤摊前。
初漪回过头，注意到鄢清琪微微垂着眸，似乎在思索什么。
她拽了拽他的衣角：“你有什么忌口吗？”
鄢清琪回过神：“……没有。”
初漪飞快地挑了一些串，然后将装串的篮子递给老板。
一阵冷风吹过来，她捂着鼻子打了几个喷嚏。
她又回过头：“你能吃辣吗？”
鄢清琪好像再次被她打断了思绪。
他抬起眼，漆黑的眼眸里荡漾着清亮的灯光：“……还行。”
初漪跟老板说：“微辣。”
然后回过头，冲鄢清琪抿嘴笑了笑：“我们坐后面的小桌子上？”
“要不要……”鄢清琪的视线落在远方，语气有些犹豫。
初漪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朦胧的雨雾里。
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窗像一个又一个闪烁的珠宝盒子。
“等老板烤好后，我们打包这些，带去那边吧？”
鄢清琪指了指远处的高楼。
黑发里的耳尖隐约地透出一点红。
“在外面吃太冷了。而且到那边可以请前台帮你烘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