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清杰挂断电话，在两人前方的位置坐下。
继续开始捣鼓初漪的电脑。
初漪内心正翻滚着惊涛骇浪。
她看向身侧的鄢清琪。
……鄢清琪怎么在玩手机。
屏幕冷白的光落在鄢清琪的脸上，他抿唇滑动着页面，不知在浏览些什么。
神情还看着比平时严肃了不少。
“那个……”初漪忍不住了：“我，咳，刚刚发现。”
鄢清琪抬眼看向她，眼神有些疑惑。
初漪指了指多宝格上的相框：“伯父是不是……做教育软件的？”
鄢清琪回头看了一眼，眉头轻蹙了一下。
初漪误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而皱眉。
她连忙解释：“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只是我以前高中的时候……”
初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数学学得不太好，练习册又一开学就把答案全收走了。”
“……后面能按时做完数学作业，都是伯父的功劳啊。”
如果不是刚刚鄢清杰的话，提醒初漪想起了高中岁月。
她估计很难想起，这个中年男人曾经反复地出现在她的屏幕上。
那时候，她在应用商店下载了一款APP，号称可以拍照搜题。
而搜不到的题，拍照放上去后，也很快会有好心的同学和老师帮忙解答。
当时APP的开屏广告，就是这位一看就是高材精英的中年男人。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初漪真诚地脱口而出，又发现不对劲：“呃，有其父必有其子。”
“噗。”
鄢清琪没说话，前面的鄢清杰却发出一个像是忍不住笑的声音。
鄢清杰将手臂搭在椅子上，回头挑挑眉：“我觉得还是，别像其父比较好吧。”
初漪：“啊？”
“那个APP上面，是不是还有论坛？”鄢清杰笑得有点古怪：“论坛也很好玩吧？”
“嗯……好玩？”初漪眨眨眼：“不是用来交流学习么？”
她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勾搭的学神。
呃，也算是用来交流学习吧……
“清杰。”鄢清琪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冷了几分：“修电脑堵不上你的嘴吗？”
“我又不是用嘴修……”鄢清杰一边嘟囔，一边识趣地回过了头。
初漪复而看向鄢清琪。
她现在其实有点小激动。
“我其实，挺崇拜伯父的。”初漪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当年还看过伯父的采访，真的很厉害。”
那份采访刊登在她高中时常看的作文杂志上。
出身偏远山区的穷小子，一路努力拼搏，走出大山，走向世界。怀揣着消除教育不公平的梦想，白手起家，最后建立了国内最强的综合教育集团。
采访时那句“要永远做有赤子之心的追梦人”，还被初漪用作过作文素材。
“对了，我复读的时候，数学课就是在伯父的在线教育网站上补习的。”初漪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接触到作文素材本人，忍不住有点兴奋。
没注意到鄢清琪的神色一直有点不自然。
“……复读？”鄢清琪带着一点疑惑的语气，轻声重复。
鄢清琪的重点怎么落在这里了……
初漪尴尬地挠挠头：“嗯……我复读过一年，还是从大学退学后。”
“你肯定想不到，我还学过半年教育学。”初漪笑了笑：“后来……为了我老爸，我还是复读考了H大。”
“哦……”鄢清杰突然又回过头，表情似笑非笑：“真有意思。鄢清琪本来也是为了他老爸去了CIT，但……”
“鄢清杰。”鄢清琪打断了他的话。
迟钝如初漪，都能察觉出这三个字有点杀气腾腾的意味。
“客人来这么久了，你都没准备点茶水么？”鄢清琪淡淡开口。
“……”初漪愣了一下。
鄢清杰打量的视线又像针一样扎到了她身上。
初漪连忙慌张地摆手：“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渴。”
“哈，怎么不渴。”鄢清杰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您话这么密，肯定渴了吧。等等，我这就来端茶倒水。”
初漪：“……”
-
又过了十几分钟。
电脑修好后，鄢清杰就离开了。
离开前还瞟了一眼初漪。
那个眼神都让初漪忍不住怀疑。
她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而鄢清琪是即将被她骗入狼口的小白兔。
门轻轻关上，初漪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你弟弟他好像有点讨厌我。”
“清杰他……”鄢清琪顿了一下：“脾气有点怪，你不要介意。”
“呃……”初漪摸摸鼻子。
“他那个狗脾气，对谁都那样。”鄢清琪轻声说。
“但你们关系还蛮好的。”初漪回想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真没想到你还有个弟弟，感觉你弟弟和你差别很大。”
“……是么。”
初漪正摆弄着电脑。
之前的文件果然全都回来了。
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放下，她甚至有了心思和鄢清琪开玩笑。
“是啊，你弟弟很爱笑。”虽然笑得怪瘆人的。
初漪用手机扫电脑上的微信登录码，一边说：“我还从来没见你笑过。”
鄢清琪怔了怔。
蝶翼般的长睫飞快地扇动了几下。
他尝试着扯了扯唇角。
但最后只是垂下睫，盖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初漪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是一贯的古井无波。
真难啊。
但初漪倒也没那么失望。
毕竟，她也不觉得自己一句话就能让鄢清琪为她挤出个真挚的笑容。
初漪登上微信，将鄢清琪昨天发给她的五个文档接收了下来。
接着先打开了第一个。
上面密密麻麻的高亮批注，差点闪到她的眼睛。
“你先看。”鄢清琪突然站起身：“茶凉了，失陪。”
鄢清琪端着茶盘离开了会客厅。
初漪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鄢清琪好像，从前面她提起他爸爸开始。
情绪就有点不对劲……？
-
鄢清杰本来在客厅和Eros玩。
余光里看到鄢清琪转身去了厨餐厅后，便打发走了蹦跶得正欢的边牧。
他晃晃悠悠地跟了进去。
却看见鄢清琪正背对着门口发呆。
鄢清杰走过去，看见橱柜的黑色大理石面模糊地映出鄢清琪的面容。
自己的哥哥正抿着唇，似乎在缓缓地尝试着将嘴角上扬。
“……你在干嘛呢？”
鄢清琪僵了一下。
然后弯下腰开始在橱柜里翻找茶包。
“你不会在练习怎么笑吧？”鄢清杰有点匪夷所思地问道。
“……”鄢清琪的手顿住了：“很奇怪么？”
鄢清琪扭头看向他，沉黑眼眸里竟然有点飘忽的迷惘。
“我真没看出来。”鄢清杰哼了一声：“一点儿不会读空气的傻子，有什么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的。”
虽然有双极漂亮的桃花眼，但可惜的是完全看不懂眼色。
真有人迟钝到看不出来。
从她莫名其妙地开始提起鄢澈，气氛就变得不对劲了吗？
“清杰。”鄢清琪抬眼看他，一字一顿，像是在提醒：“我们家里的事，和她没关系。她没必要去了解这些。”
鄢清杰双臂交叉在胸前：“你做的那些事，也和她没关系么？”
鄢清琪继续在橱柜里翻找，毫不犹豫地回：“也没关系。”
“成，我不多嘴了。”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
鄢清杰走出厨餐厅的时候，鄢清琪正垂着头在泡茶。
他莫名想起，三年前，鄢清琪和鄢澈关系最紧张的那段时间。
鄢清琪去CIT工程与应用学院，主修人工智能技术专业。
本来是为了鄢澈之后在智能教育领域的布局。
智能云平台、智能教学设施和智能学习系统，是教育界未来变革的方向。
但是鄢清琪在下学年分流的时候。
——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航天类的星上智能运算方向。
为此鄢澈大发雷霆，两人跨洋通话许多次都不欢而散。
最后，鄢澈停掉了鄢清琪所有的卡。
并表示不会再负责鄢清琪在国外求学的任何费用。
寒假的时候，他瞒着鄢澈飞去国外，见了鄢清琪一面。
少年比去年见面清瘦了整整一圈，穿着单薄的黑色毛衣，跟他坐在异国的街头聊天。
奔波于打工与学业明明已经让他的哥哥那样疲惫不堪了。
可是当他的哥哥提起那个，叫“一一”的女生时，黑眸里还是会露出一点儿如释重负的亮来。
“也许我能做到的，只有替她走完这条路。”
鄢清杰记得很清楚。
也是这个女孩，让他的哥哥决定在高二的那年，独自一人背井离乡，远赴海外求学。
高二的鄢清琪甚至比这时候还阴沉一些。
但少年一贯空洞的表情，在提起她的时候，竟然难得能看出一丝懊恼。
“她肯定不喜欢年纪比她小的。”
“不对，是很讨厌。她都直接叫我滚了。”
“那要不要，我努力一点，赶到她前面去？”
“啊？”
那会儿还在上六年级的鄢清杰，也许情场经验都比鄢清琪更丰富一些。
他露出一个无比不可置信的表情，刚想吐槽几句。
就看到鄢清琪起身叫住了路过的鄢澈。
那年的异国重逢，鄢清杰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要是她真的，以后都和你没有任何交集了，怎么办？”
他看到身侧的少年，正仰头望着天空。
一轮弯弯的月亮，皎皎悬挂于深邃的夜幕之上。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少年轻声念道。
可能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眉眼那一刻在月光下有多么温柔。
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那么自然而然地，微微上扬着。
“我只是想……爱不是占有，爱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