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名字叫叶明煦，是李男生之前说过的叶先生，这个男人真的浑身是迷。彤对于玩具没什么兴趣，她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找到“杀狐凶手”，而这些事因为在陆地的破事被耽搁了。彤知道叶明煦懂的会比李男生更多，可是她几乎见不到叶明煦。

    旧楼顶层不是叶明煦的家，旧楼顶层是儿童收容所，叶明煦住在自己的车里，没什么事的话是不会来的。所以在叶明煦来的时候，就连忙蹭了过去。

    一开始还是这样的——“嗯？小红？” 彤纠正道，“我不叫小红，叫彤。”

    男人也丝毫不尴尬，无所谓道：“啊抱歉呐，上次没有跟我说你的名字，就暗戳戳给你取了个绰号……彤吗？好名字呢。对了，上次那件小红裙呢？” 彤如实说，“拿去洗了。”

    男人笑着道：“别弄不见哦，那是很贵重的。” 彤点点头，“好。”

    再后来的时候——“人类为什么要杀动物？” “杀动物？” 叶明煦忍不住笑了，还是像个优雅的绅士，“怎么可能？人类将动物捧在了掌心似的……杀的话也只可能是机械动物。”

    彤认真地反驳，“不，是活生生的动物，” 彤很认真、严肃地望着叶明煦的眼睛，“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动、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动物。”

    叶明煦也正色下来，他垂下头，还莫名有些落寞、感叹和无奈，“那是违法的，是法律禁止的。也许是为了珍贵的皮毛，也许是为了吃肉……哈，法律禁止，屁话，如果你给了相应的钱，那么其实也可以吃真的鸡肉、猪肉还是牛肉。” 彤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一阵寒意扑袭。

    “那——狐狸呢？” 彤很轻很轻地问，却感觉这每一个字都好重，砸在了心头，把心脏砸疼了，于是她捂着心脏，倒把心闷坏了。叶明煦反而疑惑她问的问题，“狐狸？世界一级保护动物呢。仅存那几十只在空中国度国度公园呢，怎么会杀了？”

    彤又问：“陆地上的呢？” 叶明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瞧瞧，这陆地连只鸡蛋都没了……只剩蝇蛆孑孓蟑螂。”

    “有的！” 彤的双眸含着泪光，“以前还有的……” “你这小孩问的问题怎么把自己惹落泪呢？” 叶明煦笑得无奈，伸手揉了揉彤的头发，“乖，别想那么多，刘姨是个很喜欢孩子的女人，她会照顾好你们的。”

    刘姨就是旧楼顶层的收容所总管。

    彤不再说话。

    临走前，叶明煦对刘姨道：“多照顾照顾那女孩。” 刘姨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彤，一个格格不入的女孩，那个女孩身上笼罩着阴霾。“别的人想的是活下去，我每次从外面带回的孩子，他们也是只为了有吃的，那女孩……我想她是有思想的。”

    刘姨点了点头，“好好，” 她微笑着，眼尾带着皱纹，她年过半百，颇有些老态却很慈祥，但此时却带些狡黠地笑问，“明煦是喜欢这小娃娃了？”

    叶明煦扑哧一声笑了，月牙似的眉眼笑得弯弯的，“刘姐别笑话我了……” 他微敛了笑容，“只是她实在不像一个陆地上的人。”

    彤没有跟小朋友们玩闹，她看着窗外，蓝天白云，但不是纯粹的蓝、纯粹的白。刘姨走了过来，“彤在看什么呢？” “……空中国度。” 彤伸手指向天上的城池，又指向来来往往的移动电动悬浮车，就跟叶明煦的好像，“车。”

    刘姨很和蔼地笑，轻声地问：“你在等明煦？” “我在等答案……” 彤沉默了许久，也许是因为刘姨给她的感觉很舒服，忍不住才道，“我昨夜做了个梦，有三个男人闯进我的家……我还挺喜欢他们的，然后他们就杀了我的爸妈。”

    刘姨愣住了，最后很轻柔地抱住了彤，“没事、没事的，都过去了……” “不，我心里还有道坎，过不去的。”彤说着，不知道刘姨有没有听见。

    “嗯？” 刘姨很敏锐地望向窗外，“明煦来了……” 于是她拍了拍彤的背，就去打开了门。“雨停了一周，帝辛被淹了四分之一，空中国度的天使终于来的，去看看？” 叶明煦站在悬浮车门口。

    刘姨望向孩子们，“谁要去呢？” “我！我！” “我也要！”

    叶明煦笑道：“我车上可载不了那么多人，只载十个，谁最乖我载谁！” “我！我！我最乖！” “你这个顽皮鬼！才不乖呢！” 有的孩子反驳。

    刘姨轻敲了敲他们的脑袋，笑道：“别闹腾了，我们拔筹决定！” 于是包括彤，十一个孩子上了车，彤没那么幸运，她没有被选中，只是叶明煦将她抱了起来，“走吧，带你长长见识。”

    在帝辛，一辆比叶明煦的车大得多的电动悬浮车停留在空地，里头有十几来人，有医者、自愿人士等等，他们怜悯地迎接病人与需要受帮助的人们。叶明煦车里的一个孩子想走向那里一起排队却被叶明煦拦下，“别去争夺他们的资源。” 孩子茫然，“为什么？”

    叶明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我们不比他们好吗？” 一直到夜了，叶明煦将大家留在车里留一宿。他走向彤，她还在望着窗外那些空中国度的人类，“还在看吗？” 叶明煦温和地笑，“有什么想问的？”

    彤依然望着窗外的人，“我……忽然感觉人类不如动物。” 叶明煦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彤给挪了位置，“坐吧。” 叶明煦也就坐下。彤不再说话，叶明煦也静静地坐着，直到彤经不住睡意，倒在叶明煦肩上，叶明煦轻轻抱住了她。他忽然在想，“这车子真大，都可以待十二人呢……平时的冷清还是经此次才发现这车子也是可以很热闹的。那要不我带个人陪陪我？”

    医疗用电动悬浮车上，一个男人收到了通知，“不好了，陆地天气预报！明天晚上九时三十一分四十三秒将会开始下雨！” 另一个男人回道，“陆地多雨，正常不过。”

    “正常？它会下连续七天！整整一周！我们该收拾收拾，马上回去了！” 大家一愣，随即立刻收拾，“好！” “赶紧赶紧快快快！”

    一个男护士问：“这会把帝辛都淹没了？” 女人冷着脸点点头，“……是的。”

    男护士又问：“我们不救救他们吗？” 女人不置可否，“救？我们还是别被拖累了，这是天灾，救不了！”

    “诶，他们要走了欸。” 一个帝辛的人呆滞道。“是啊，怎么那么快？” 帝辛的人排在医疗用电动悬浮车外，他们迷茫地望着拒收他们的医者。他们好瘦，弱不禁风的，好像只要用力一推他们的骨头都会散尽，浑浊的眼眸呆呆地望着空中国度的人。

    一个孩子哭了，声响不大，只是皱着一张小脸落着泪，母亲抱着他小声乞求，“求求你们——他才刚出生不久，什么都没吃过……” 一个男人抱着残肢，“求求你们，我的脚在打战时被砍断了，我想缝上……” 男护士颇不忍心，他伸手递了人造牛奶给母亲，并想把男人请进来。

    “大家！不好了！” 一个男孩边跑边大喊着，“又要下雨了！整整一周！” 他忽然开始大咳起来，竟是喉咙发紧、口干舌燥。

    “什么？！” 大家开始慌乱起来。一个自愿者连忙把男护士拉扯进车里，迅速关上了门，“启航！启航！”

    帝辛的人们顿时愣住了，拿着人造牛奶的母亲不知所措，抱着残肢的男人手留余温。男孩才补上了话，“我国陆王决定进攻终蝉！所有人都要参与！” 帝辛国的人民开始沸腾起来，互相推挤着，“上他们的车！上他们的车——！”

    所有帝辛的人一致地开始爬上医疗用电动悬浮车的外壳，有的甚至想去打开车门。小婴儿被遗弃，被大人的脚踩成肉泥咽了气。“宝宝！我的宝宝啊啊啊——！”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疯狂的表情，什么弱不禁风，好像只要用力一推他们的骨头都会散尽——全是假话！

    他们疯狂地、痴狂地、恐惧的、不甘地——“闪开！” “别挡路！” “我要到空中国度——！”

    叶明煦车子里的孩子们被吓哭了，“他们是魔鬼！魔鬼！” “他们为什么不救他们啊？呜——”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头被踩爆了！我好害怕呜——”

    叶明煦关上了所有窗户，一一安抚他们的情绪，“彤？” 彤白着一张小脸，“我……还想看。” 叶明煦抱着她走到车外，在远处观看着。

    “他们疯了！” “开车啊——！” 空中国度的人也被吓到了，惨白着脸。“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会死的啊！”

    空中国度的人向来彬彬有礼、怜悯众生，他们从没见过这种疯子的反噬，“我们也会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个医生拿上武器，一语不发地打开了门，“谁再过来我就一枪打爆他的头！” 可是没人理睬他，他们疯狂地吼起来，“他开门了！爬上去、爬上去！”

    忽然，一个男人抓住了医生的脚，“我抓住了！” 医生被吓到了，脑子空白着开始胡乱扫射，“放开！放开！”

    “啊——！” 三个男人两个女人坠落，烧成灰烬。“快进来！” 一个自愿者扯回了医生，又关上了车门。

    “开车！回我们的国度！” 另一个自愿者吓哭了。电动悬浮车终于启动，它无视人类的追逐、无视倒挂在它身上的人类——启航。

    彤看着电动悬浮车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高，一个又一个的人类从天上坠落，像黑棋洒在了棋盘上，哀鸿遍野像黑玉棋的叮当响，清脆、凄惨。

    “爸爸，妈妈，我要回家——！” 一把熟悉的男声从高处到近处，彤猛地瞪大眼睛，她反应过来开始不断颤抖。叶明煦抱紧彤，回到车上。彤冷着一张小脸颤着身道，“人类不如动物。”

    叶明煦忍不住笑了，看着吓哭了的彤——那个只是小声啜泣的女孩，他的心也莫名地疼，“小娃娃，不是这么说的，只是人类喜欢欺负弱者，也喜欢帮助弱者，所以空中国度的人欺负帝辛的人，所以空中国度的人也怜悯帝辛的人；所以人类欺负与残害动物，所以人类也保护与宠爱动物。不如动物的人类捧高了动物，不如人类的动物被人类吃了。”

    彤道：“不止，人类的心很坏，也不如动物。” 叶明煦又被她说的弄得无奈极了，“……纠正一下，其实人类也是动物，我刚刚说错了，都是弱肉强食罢了，不分什么人类动物。”

    回到旧楼顶层，彤独自在位置上吃着面包——当然也是人造的，彤不知道真正的面包的味道，但听说这人造面包比真正的面包更有营养，哪个更好吃就不知道了。“人类也是动物，都是弱肉强食罢了，不分什么人类动物……真的是这样吗？” 彤独自思考着，“那以我为例，我和人类其实也没什么差吗？”

    “彤彤姐姐！” 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是幺幺。幺幺把手中的饼干掰了一半递给彤。彤疑惑问，“干什么？”

    幺幺笑得天真灿烂，“刚才妈妈给我的，我想跟彤彤姐姐一起分享！” 妈妈是刘姨，幺幺从小就没了父母，几乎是刘姨照顾她长大的，幺幺虽然知道，但她还是称刘姨为妈妈。彤张开嘴，吃了下去，“谢谢。”

    幺幺扬起甜美的笑容，“不用不用！” 原想着一溜烟而去却被彤抓住了肩膀，“等等！”

    幺幺疑惑地回望，“彤彤姐姐？” 彤犹豫着开口问，“我们——聊聊？” 于是幺幺乖巧地坐在了彤的对面。

    幺幺今年五岁，长得煞是可爱，一头黑色长发夹着一枚白色的兔子发夹，穿着普通的白T恤和褐色短裤，但她长得白皙，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酒窝，很惹人疼爱。

    彤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于是很直白地问：“……你觉得人类和动物有差别吗？” 幺幺瞪大眼睛，似乎不懂什么是动物。彤有些急了，“就、就是另一个物种，跟人类完全不像的生物！” 幺幺没有见过动物，也不知道动物。

    彤叹了口气，盯着幺幺，“那你看着我。” 幺幺便盯着她的眼睛，彤问，“你觉得我和你们有什么差？” 幺幺想了想，“彤彤姐姐比我们更好看！”

    彤激动道：“皮囊只是假象，别看这种。” 幺幺便绞尽脑汁地想，“嗯——很安静，很聪明！”

    “……” 彤沉默了好久。

    过了好久，彤去找了叶明煦，“我想你说的也许有理。” 叶明煦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揉了揉彤的头。彤望着叶明煦，“但我想证实，我以后跟着你学习，可以吗？” 叶明煦愣住了，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彤的眼睛在闪烁着，她在期盼。

    不知过了多久，叶明煦哑着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