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所有的悲伤和眼泪，都是因为六年前的顾洄；然而六年后的现在，顾洄却站在她的面前安慰着她。宋晚意觉得此刻的场景让人恍惚，又觉得在他怀里哭泣的自己非常懦弱，于是强迫自己收住了眼泪，吸着鼻子从顾洄怀里探出脑袋。

    顾洄低头去看，伸手温柔揩去她眼眶里的泪水，轻笑着用哄小孩的语气问她：“怎么了，这么伤心？”

    宋晚意轻吸了下鼻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着顾洄，突然很是心疼地问道：“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顾洄一时没懂她的答非所问，愣愣地看着宋晚意的眼睛几秒后，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六年前的事情。温柔地将宋晚意再次拥进怀里，顾洄把脑袋抵在她的头顶。闻着她发间的松木香味，顾洄终于再次体会到了熟悉的舒适和安全感。

    “晚意。”呢喃声自宋晚意的头顶传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怕惊动了顾洄，只能象征性地抬了下眼眸，轻“嗯”了声表示回应。

    “你还想知道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吗？”

    宋晚意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但心想或许和六年前的事情有关。她一边不希望顾洄再去揭开伤疤，一边又想要知道答案。正沉默，顾洄却突然松开了她，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车里。

    “自从那件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黑屋里，开始拒绝和任何人对话。家里人都很担心我的状态，想方设法地想让我开朗起来。可是不管是他们还是我，都清楚地知道，即使我能重新振作起来，也不会再是原本的顾洄了。我原本想着，干脆就这么一辈子好了。”

    “可是外祖母却整日整夜地在我床前哭泣，求我振作起来。我知道，她在为我伤心，也在为失去亲生女儿而哭泣。我可以放弃自己，也无底线地作践自己，可我实在不忍心让外祖母这么大年纪还要受这种罪。所以，为了外祖母也为了死去的母亲，我决定振作。但可能是因为长久没有正常进食，加上那件事对神经的刺激，当我决定开始重新和外界对话后，我却开始不断地呕吐，吃什么吐什么……赵欢，就是我在那段时间认识的。”

    顾洄说到这，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略微颤抖着身子，喘着粗气，一双眸子因为痛苦的回忆而变得漆黑且深邃，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车前方的一处虚空。

    宋晚意伸手握住他轻微颤抖的双手：“顾洄。”宋晚意轻声唤他，“如果觉得难受，我们就不说了。”

    顾洄却是轻笑着摇摇头，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赵欢是家里人为了更好照顾我请的看护。我无法否认她工作上的专业程度。因为她的照顾，我很快便不再频繁呕吐，甚至能正常饮食。我很感谢她，无可否认的，我甚至觉得她让我再次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关爱。可是……她毕竟不是我的母亲，有些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她的行为太过逾矩，仿佛真得把我当成了她的私有物。她禁止我和所有女同学来往，甚至在路上偶尔的一两次对话，即便对方只是问路，她都会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们……”

    因为他的这番陈述，宋晚意心里一惊，片刻之后立马又转换成了生气。她感谢赵欢对顾洄的照顾，却无法理解她对顾洄的控制欲。但宋晚意此刻又因为顾忌顾洄的情绪，而无法放肆怒骂赵欢，只能忍气吞声，理解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顾洄接收到来自身旁人的鼓励和安抚，心里的不安逐渐被平复。他又再次开口，继续向宋晚意坦露自己的过去。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该永远沉沦在悲伤和痛苦之中。但是我无法接受，才不到两年的时间，那个曾承诺会爱我母亲一辈子的男人，转头便无视了全家人的反对，坚决要娶另外一个女人进门，那个女人还是，赵欢。”

    “因为这件事，我和顾恒几次大吵大闹，关系一度闹得很僵。但他依旧固执地要娶赵欢，像是中了邪一般得坚定。我知道我无法改变他的态度，只能开始疏远他和赵欢。但没想到，赵欢却以为我早恋，天天到学校闹，我实在忍无可忍，只能找外祖母帮忙，帮我办了转学，离开了顾家。”

    宋晚意克制住内心的情绪，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怪不得，你会在高三转学到青山高中。”

    顾洄不在意地笑，侧头将视线落在宋晚意的脸上。宋晚意这才发现，他脸上和眼里的喜悦竟早已盖过了回忆带来的悲伤。一时间，她忘了开口说话，只顾盯着顾洄带笑的双眸，仿佛那一汪深邃的幽暗里，藏匿着她一直都想要去探索的秘密。

    4年前。

    “你就一定要在今天和我说这事吗？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你没忘。但你也不想关心。顾恒，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们两的破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你们想什么时候结婚就结，随你，和我没关系。”

    没有丝毫犹豫，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洄便决绝地挂断了电话。他面上沉如水，步履不停朝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然而，早已紧攥成拳的双手，和微微泛红的眼眶，直接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怨恨顾恒的无情，又心疼母亲的不值得，却更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被留下的人，不可能永远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他们或许会短暂停留片刻，但时间往前，他们也会重新振作往前。

    他并不反对父亲再婚，他只是怨恨，为什么才短短2年不到的时间，他就可以潇洒地重新爱上另一个女人。

    顾洄轻蔑一笑，却不知是在嘲笑顾恒的无情，还是嘲笑许矜月的痴情。

    “同学？”身边，有人小声喊他。许是见他久久没反应，来人伸手轻碰了下他的胳膊，又喊道，“同学？”

    顾洄本就心情不好，压根不想被陌生人搭讪，于是故意凶着一张脸抬头去看她。来人明显也被他的神情吓到了，瞬间慌张地后退了一小步。顾洄原本以为她会转身就离开，却没想到她竟然对他露出了一抹笑容，轻声轻语地询问他：“同学，能帮忙填下问卷吗？很快，只要几分钟。”

    顾洄愣住，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可看她眼里又确实带着丝慌张。正恍神，对面的人又笑着将问卷朝他面前推了推。顾洄瞬间鬼使神差一般，竟然下意识伸手接过。

    愣愣地盯着手里的纸笔，连顾洄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可接都接过了，他又不好意思再空白地递还给人家，只能硬着头皮，扫了眼问卷上的内容。是一份产品外包装的设计调研，完全凭个人喜好而不涉及隐私泄露，确实很简单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将问卷填写完毕，顾洄将手里的纸笔递还给面前的人。听着她轻声道谢，顾洄也没有理会，身子一沉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余光里，瞧见女人转身离开。顾洄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鞋子上，呆呆地盯着鞋尖上的一抹污渍出神。他说不清内心在想些什么，仿佛什么都没想，却又仿佛什么都在想。

    母亲、父亲、赵欢，甚至还有刚才离开的那个女人的笑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分钟，又或者并没那么久。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漆皮玛丽珍皮鞋，紧接着刚离开的声音再度在顾洄的耳边响起。

    “同学。”熟悉的开场。

    顾洄不明白她又折返回来干嘛，刚抬头，便瞧见她伸手递过来个东西。他看过去，瞧见她手掌心里躺着一块单独包装的草莓蛋糕。顾洄内心一颤，听到拿着蛋糕的人轻笑着对他道：“这是我准备用来当点心的，虽然作为生日蛋糕来说……可能简单了点。”她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女人说完，愣愣得举着蛋糕，但见顾洄久久没动作，她许是也有些尴尬，只能伸手抓过顾洄的手腕，将蛋糕强行塞进了他的手里。

    “还有，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但人这一生不开心十常□□，只是等你哭过闹过之后就要学着开心起来，别放弃自己，不然的话真得会被老天爷抛弃哦。”

    她说完，笑着随意向他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车站。但顾洄却如同化成了一座雕塑，呆愣地盯着手里的草莓蛋糕。

    他小心翼翼地摘掉盖子，用叉子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味蕾还没来得及品尝到奶油的清甜，他心里所有的悲伤和痛苦便在瞬间化作了泪水。他一边无声地哭泣着，一边一口又一口朝嘴里送蛋糕，任由泪水肆意地滴下浸润了衣衫也不为所动。

    他越哭越伤心，却还是不停地吃着蛋糕。

    等待的公交车到站，自车上卸下来一群乘客。他们一下车，便瞧见了坐在椅子上哭泣着吃蛋糕的顾洄。有人虽好奇却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离开；也有人上前来安慰，却都碍于他的沉默，短暂停留后便默默离开。

    宋晚意默默地听着顾洄回忆过往，他越说，她就越心疼，忍不住手上更用力握紧了他的双手。

    顾洄却似毫不在意，低头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就像你说的，那不过是随便一家蛋糕店不用30元就能买到的草莓蛋糕，但却是我那两年以来最大的安慰和救赎。”他边说着，边笑看向宋晚意，“姐姐，谢谢你。”

    或许是因为回忆的关系，宋晚意觉得今日的顾洄格外的有魅力，甚至连眼里的深情都格外让人心动。明明不过是一句平常的感谢，却能让她瞬间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她不敢再去注视顾洄的眼睛，刚要侧头撇开，下一秒脸颊便被顾洄伸手捧住。

    一时间，刚才错开的视线再度相交，宋晚意只觉得被顾洄捧着的脸颊越发的滚烫。她羞涩地想要逃开，内心和身体却又期待着想要靠近面前的人。

    而顾洄似乎也有这样的悸动和期待：“晚意……”暗哑的声音从他的喉间溢出。下一秒，原本捧着她脸颊的大手，穿过她的长发落在她的脖颈间，随着顾洄手臂用力，两人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