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纪临白的怀里，靠得很紧很紧，而且两人握着的手一直没放开。

    从窗帘的交接处漏进来的极微弱的一缕光，显示天已经亮了。

    谈音先挪出他的怀抱，然后又把手抽了出来，动作轻柔地去洗漱。

    等出了卧室，她才看了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蔺御在一楼卧室依旧睡得昏沉。

    谈音看到在外边赏景的宁苑，走了出去。

    “他体内的药物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只是些会失去力气的药，而且他吃下去的不多，差不多已经代谢出来了”，宁苑先给她简单说了蔺御的情况：“但他醒来可能还需要一阵子。”

    “那就让他先睡着吧”，谈音放下心来。

    至于蔺御身上淡得难以觉察的气味，她已然知道是一种香薰，于身体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

    “我看屋里有咖啡机就自己煮了”，宁苑敲了敲杯沿：“要不要来一杯？”

    “好”，谈音接过她的杯子，喝了一小口，苦味在口腔蔓延开来，提神醒脑：“我哥更喜欢喝一些。”

    雾气渐浓，她喜欢这里薄雾氤氲的早晨或者微雨天气，一个人散步或者喝茶赏雨，什么都不用想。

    “研究表明，咖啡的苦味能刺激脑部的杏仁核，激起大脑的厌恶逃避反应，让人保持清醒”，宁苑把小小的银勺往旁边一放：“但香味能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即使这种虚假的安抚也能形成对杏仁核输出的战斗逃避的保护机制，让人在这两种味道间摇摆不定反复拉扯最终成、瘾。”

    “事物两面性之间的极限拉扯，往往比起它只具有一个方向的作用，确实更能激起人们的好胜心也更容易成、瘾”，谈音还是觉得这个味道过苦，想要加点牛奶。

    宁苑看她好几秒，忍不住凑近了些，抬手捏捏她的脸，手感和想象中一般好，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我胡诌的。”

    “……但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说不准以后会被研究证实”，谈音没有任何的不高兴，甚至于一副任由对方搓圆捏扁的配合模样。

    宁苑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喝了口咖啡，这样的苦涩程度于她而言刚刚好：“阳光真好啊，我算是知道小白为什么喜欢你了，我也很喜欢啊。”而且现在还一副非你不可的架势。

    谈音的动作顿住，看向她：“嗯？”

    虽然还是冷，感觉没什么温度，但阳光总能给人一个好心情。

    宁苑道：“小白小时候有一个昵称叫小公主，因为是早产儿所以身体不怎么好，澜姨摔了一跤生了他，好几年都是瘦瘦小小的个子还没女生高，娇气又脆弱，那时的他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脆弱的人类，最主要是他小时候长得太漂亮也太精致了，比洋娃娃还好看，所以被我们叫做小公主。人是视觉动物，小孩子也不例外，你见过的那个梁宋，比小白大三个月，他小时候可是把小白当媳妇儿养，小书包每天装得满满当当都是给小白带的吃的玩的，甚至还给小白送芭比娃娃当生日礼物，而且他攒着压岁钱零花钱说是长大给小白建座城堡娶他，发下豪言壮志说要让小白做永远的小公主。”

    “小公主？”谈音有些好奇。

    “是呀，实在是小白长得太好看，比女孩子都好看，宋宋便一直想着要娶他，我们几家的大人都知道，还经常逗宋宋”，宁苑也笑。

    “他没发现小白也是男生？”谈音问。

    “之前没有，直到小学二年级才知道小白是男生不能娶时哭得惊天动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课都没上跑回家哭闹一番被他妈给打了一顿，后来还嚷嚷着要澜姨再给他生一个漂亮妹妹然后又被揍了一顿”，宁苑觉得小时候的梁宋挺戏精的，那两人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就是一个没头脑和一个不高兴，能磕生磕死那种。

    谈音想到两个小屁孩类似过家家的情景，也忍俊不禁：“那小白知道这事？”

    “应该不知道，甚至于根本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去哄宋宋那是不可能的，还是宋宋自己舍不得，用了三天时间接受了漂亮妹妹变成漂亮弟弟的事情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又屁颠屁颠去找小白玩，依旧还是和小白关系最好。这些年小白一直不找女朋友我们都害怕宋宋把他给掰弯了，幸亏你出现了”，宁苑似是十分欣慰：“从小到大追小白的人不少，但我从未见过他哄人，更没见过他需要人哄的样子。”

    但昨晚，她却是两样都见过了，先是像是被抛弃的委屈得需要人哄的小狗，再后边在楼梯口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几乎能想象得出他说那些话的表情以及卖惨求安慰的样子，她才意识到他应该是有点茶艺在身上的，以退为进在黑白之间自如切换，只不过他的这些样子，都是限量供应只给一人。

    “我们年初的时候就知道你了，他是不随便说自己私事的人，即使是在熟识的人面前，但喝醉了透露那晚知道你生病我们一起回来的，只是怕你不自在就没去看你，他很喜欢你也很在乎你的”，宁苑把杯中的咖啡全都喝完，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你觉得小白像什么？”

    之前觉得小白不像是会对人类产生爱情的样子，感觉他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可这半年多来，虽然不常见面，但能很明显感觉出他身上的变化，就在昨晚，她似乎还看出了他的恋爱脑，不觉得是坏事，反而觉得很好，身上有了人气也有了烟火气。

    谈音把手举到头顶，阳光顺着指缝漏下来，在脸上切割出明明灭灭的光块，她沉默两秒，回到：“像春天的太阳。”

    永远温暖，活力满满。

    “我倒是觉得，他更像月亮”，宁苑将手肘杵在桌面上，手掌拖住下巴。

    比起太阳，她觉得他更像阿尔忒迷斯。太阳固然耀眼，但也容易灼伤人。可悬于夜空中的月亮不同，它悄无声息带来光明却感受不到温度，有时候甚至感受到的是对你爱答不理的清冷，即使运行到离地球最近的距离，也是触手不可及，不瘟不火。纪临白就是那一捧月，对待其他人，既不疏离冷漠，却也不热情亲切，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都是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对待在乎的人，就像永远追逐绕着地球转的月亮，毫无保留倾尽所有，赤诚又一目了然。

    太阳让人无所遁形，但月亮有着更大的包容度与阴影，是以他们能毫无顾忌的把自己的阴暗面展示出来，因为知道是安全的，是被保护着的。

    “说什么呢？”纪临白迎着晨光走过来，把手上的披肩搭在谈音肩头，小心整理：“穿这么点也不怕冷。”

    谈音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说你坏话。”

    “对，说你坏话”，宁苑含笑看着两人。

    纪临白并不打算追问，而是抬起谈音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已经凉了的咖啡，那苦味好像也跟着凉了下去。

    宁苑啧了一声，道：“我差不多要走了，下午点老大会让新的医生过来，这边的人就留给你们。”

    因为事出突然又情况紧急，所以楚卫就让她过来了。

    纪临白看到她这种欲盖弥彰又有些火急火燎的样子，道：“我不会告诉四哥你来过这里的。”

    以前他觉得宁苑凭实力将她和柏文瞻之间青梅竹马水到渠成的一元一次方程生生弄成了伯努利，可遇上谈音之后，他才明白，爱情里没有等式，无论如何天平都是有所倾斜并不断起伏波动的，等式不过是理论上的完美。可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平衡才有了彼此的你来我往，才有了越来越深的牵扯和羁绊。

    宁苑：“……”咬牙切齿：“那我谢谢你。”

    门口有车子的声音，她看了一眼，道：“我真要走啦，谈音，很高兴认识你，也欢迎你加入我们。”

    这一趟，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

    “我也很开心”，谈音和纪临白一起送宁苑出门。

    即使是冬天，满院子的草依旧是绿的，被修剪成了统一整齐的高度。

    宁苑踩着石板，转过身看着两人道：“小白，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们，前不久我去医院看飞扬遇上了澜姨，她穿的是病号服，我想她应该没告诉你们，具体的你回去问问她。”

    她也不是专程去探病的，主要还是去看八卦，主要是她表弟飞扬那人，要看他一次热闹简直是千载难逢，更难得的是能单挑一群人也只有个小小的擦伤的人居然打球摔断腿，据说还是因为一个女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边，那个臭小子面瘫脸臭还自带制冷功能，她觉得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受得了，就连她，也是经常被他气得分分钟想收拾他一顿，明明小时候软糯可爱，特别是奶声奶气叫她“姐姐”的时候她都想把他装在衣兜里带着去上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歪了。

    纪临白脚步顿了一下，手上微微一沉，转眼就对上了她的目光，明白她在安慰他：“好。”

    出了大门，宁苑也没有上车，就顺着路往下走，像是想到什么：“小白，你们男生是不是在青春期叛逆期都有比较特殊的情节，比如英雄救美？”

    她自出生就认识柏文瞻，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就是在高二，她和一个女生发生冲突然后在校园广播室起了争执，那个时候广播没关声音被传出去，但气血上头的两人浑然不知，还是柏文瞻及时去广播室把她带走的，之后严肃说了她一通，但那种时候她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更何况在她听来柏文瞻在处处维护那个女生，明明知道她和那个女生不对付却没有帮她，在她看来就是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之后两人开始了冷战，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月，还是柏文瞻带她去看了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才和好的。

    她极少翻旧账，因为知道自己面对他，理智很容易离家出走，那些事情在事后看来的确是她小题大做经不起推敲，甚至是把怒气转移到了他身上，越翻越理亏。而他也不是翻旧账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有账当场算。

    回想起来，好像每一次有分歧的时候，都是他在妥协，在退让，所以他那一句“仗着我对你的喜欢欺负我”说得并不过分……甚至，还很贴合事实的委屈。

    “分人吧”，纪临白斟酌几秒。

    宁苑的思绪被打断，她看了眼纪临白：“也是，我问你做什么，你那时和飞扬的榆木程度差不多。”而后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车子招招手，车子在近旁停了下来。

    纪临白：“……”他把车门打开，护着宁苑坐进去，又帮她关上车门：“注意安全。”

    宁苑朝着两人摆摆手，吩咐司机开车。

    直到车子消失在拐角，两人才打算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