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很快过去，宋知倦开完晨会，回到办公室。
看着办公桌的玻璃壁上贴着的两张课表，他考虑一会儿后，发微信给副科老师，管他们要来了初一一班、二班的体育课和音乐课。
宋知倦是新老师，这学期学校只分了两个班级给他。他也不是班主任，按平时来说，上课是比较轻松的。
只是还有两周就要期末考试了，班里也有不少愿意学习的学生，会在课间跑来办公室找他问问题。
宋知倦知道这两个班级学生的总体基础都不是很好，不过既然他们想上进，他身为老师，无论如何都得带着他们努力一把。趁着这段时间，抓紧给他们巩固回溯一下整个学期的知识点。
这也是宋知倦毕业后带的唯二的班级。
他记得教师节那天，他作为一个初来南渡的老师，和谁都不是熟悉。
是这两个班的孩子们给了他第一份关怀，不约而同的给他准备了自己叠的纸星星，还有千纸鹤作为教师节礼物。
虽然宋知倦来这的目的并不那么纯粹，但是这群质朴、纯善的孩子，他从来不忍辜负。
他放弃高薪工作到这儿来支教，不是在过家家。是真的希望为国家培养出一批未来发展的中坚力量，也是真的希望能够有更多的人，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建设，去发挥自己的光和热。
很快，两周过去，学校终于迎来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
考试这两天，可以看出学生们都还挺高兴的。毕竟考试结束后，就是长达一个多月的寒假。
宋知倦始终尽职尽责，办公室里每天都是他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走。
坐在他对面办公桌的闻老师刚改完上午的卷子，扭头就见宋知倦正拧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其实已经暗搓搓观察宋知倦好几天了。
起初见宋知倦这段时间这么认真负责，还以为是所带的班级期末考，对他来说是头一遭，相当于也是在检测他的教学能力，故而有点紧张也可以理解。
时间久了，闻老师渐渐的也瞧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小宋啊。”闻老师叫他。
宋知倦从一堆卷子里抬起头，有些茫然：“怎么了，闻老师？”
闻老师喝一口枸杞茶，关心道：“最近压力很大？”
宋知倦松了松脖子，往椅子上一靠。放空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说：“没有。”
他只是这些天没主动去找过林栖，被思念裹挟了而已。他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只要他不去找她，她就也不会来找自己而已。
事实证明，他家栖栖看着柔弱，其实是个忒狠心的姑娘。
闻老师笑咪咪地看他：“我瞧着可不太像啊。”
宋知倦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无声勾出一个弧度。
闻老师见他这样，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试探着问：“我听小赵提过，说你最近有个在追的姑娘？”
小赵跟他们都是同个办公室的。
这人平时带个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实际上八卦的不行。凡事被他知道了，那全校也就差不多都知道了。
这话可不是闻老师自己胡诌，是有一次他亲耳听到的。
大约半个多月前，他要去班里上课。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一群学生在讨论小宋老师女朋友的长相。
左右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时间，他就听了会儿墙角，才知道这八卦是小赵和其他老师聊天时被学生听去的。
宋知倦听他这么问，眉梢微敛，喉结滚动两下，才轻轻“嗯”了一声。
闻老师顿时来了劲儿。
“那你现在这是......追人不顺利？”他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说，“要不要跟我说说，让我来帮你分析分析？”
“没什么可说的。”
宋知倦懒懒散散地坐起身子，十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这两周比较忙，工作量翻了两三倍。他也确实没时间缓下来，好好去思考之后该怎么做。
闻老师见他不信，活像个推销员般急于介绍自家产品。
他郑重强调：“我说真的，谁还有没年轻过啊，追人这事儿我在行的很。”
宋知倦：“......”
闻老师当他愿意听：“不是我说，现在的姑娘可不好追，那是要用巧劲儿的。”
“过去两家离的近，彼此都知根知底的。相看时，两方隔着老远见一面。只要看对眼，瞧着还不错，这事儿也就成了。”
“现在可不一样，逢年过节送礼物、时不时送关怀、遇到有趣的事要分享、要懂得拉近感情和适当示弱......”闻老师说得口干，又喝一口茶，老神在在地说，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去了。”
宋知倦还算配合地问：“闻老师要是空，晚上咱俩去喝一杯？顺便教教我怎么追人。”
他倒没真觉得闻老师能有招，权当是哄老小孩了。
闻老师挑挑眉，得意起来：“事先申明，可不是我自吹自擂。想当初，我也是远近闻名的青年俊才，出了名的温润如玉，小姑娘见到我都走不动道。”
宋知倦看着闻老师的地中海，视线下移一点，嗯，啤酒肚......
他沉默半晌，半开玩笑地问：“您认真的？”
“比真金还真！”闻老师一顿，“晚上喊我时可别打电话，给我发个微信就行，不能被郭老师发现。”
郭老师是闻老师妻子，也在南渡中学，是位特级教师。她喜养生，自然不喜闻老师酗酒。
宋知倦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晚上我肯定知无不言，把追小姑娘的招全都传授予你。”闻老师见他上道，打起包票来。
“晚上？老闻你要干嘛去吗？”郭老师一来数学组办公室就听到了闻老师这句话。
闻老师有些心虚地放下保温杯，迎上去：“你怎么来串门了？”
郭老师：“注意注意时间，该监考去了。”
闻老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一拍脑袋，解释道：“刚才光顾着跟小宋聊天了，咱们赶紧走吧、走吧。”
闻老师边说边碾着郭老师的肩出了办公室，关门时还给宋知倦递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见宋知倦点头回应，才安心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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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宋知倦眉目间染了些许迷蒙。告别闻老师后，独自往宿舍走去。
这个点，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早已经合了卷帘门。
乡镇的白天与黑夜大多是两个极端，白日里还是一片人间和煦，到了晚上就成了百鬼夜行。往哪个方向看，都觉得四周漆黑寂静的可怕。
宋知倦刚才喝了不少酒，此刻纵然是走在这条昏暗萧瑟的老街上，仍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只是还没走出去几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额间滑落了下来。
本以为是喝多了，意识混乱而产生的错觉。
直到飘到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些还顺着衣领落入颈间，激起一片凉意。冷热之间，让宋知倦热到燥的身体变得舒服起来。
借着路灯的光，他微微抬头，才看清天上竟然飘起了小雪。
雪越飘越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地上已然积了一片霜白。
听说初雪时和喜欢的人见面，想到这，宋知倦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想跟林栖分享。
视频电话才拨出去，响了没两声，他又突然清醒过来，摁断了电话。
这时候，小姑娘应该早就睡了。
耳边刮过的雪粒让宋知倦的醉意消散了很多，他站在飘雪的老街，于万籁俱寂中独自等待。
等雪又积厚了一点，才寻着角度拍下几张照片。
喝酒带来的热量早已消散，他也不觉得冷，划拉着手机，从差不多的图片里照出一张自己最满意的，又调了调滤镜，发给了林栖。
本来还要再给她发点什么，又想起闻老师嘱咐的，一定要多见面。最后还是收了手机，打算等明天监考完，再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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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倦最终没找成林栖，因为次日他才监考完上午的考试，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几十多通未接电话。
一半是宋知南打来的，另一半是继父张叔打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脸下意识崩紧，打了个电话回去。
这才得知他妈在今早出门卖菜时，出了严重车祸，目前还在手术室里进行抢救。
宋知倦短暂地愣了几秒，又很快回过神。
他在脑子迅速过了一遍需要处理的事情。然后有条不紊的跟学校请了假，找了其他老师替他监考下午场。
最后，定了最早一班回北宁的飞机，回到宿舍简单收拾出几套衣服，拉着行李箱就去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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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倦下了飞机后，打车直奔人民医院。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妈已经做完手术，转进了ICU。
ICU的玻璃窗外，宋知南眼眶通红，显示是已经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她站在那里透过玻璃，呆呆地往里望。见宋知倦终于到了，没绷住，又哭了出来。
“哥——”
宋知倦将行李箱放到一边，抱了抱自家妹妹，安抚着她的情绪。等她冷静下来，才问：“妈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宋知南抽着鼻子，哭腔很重地说：“医生说外伤都好治，就是出车祸时，妈妈的头磕到了种行道树的砖头上。目前还有麻药效果，暂时还不会醒，之后也还要在ICU再观察几天。”
宋知倦抿着唇，问：“没说什么时候醒吗？”
宋知南抬手抹了一把泪，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宋知倦还算镇定，四处张望了一圈，问：“张叔呢？”
宋知南：“爸爸去楼下买晚饭去了。”
宋知倦看着宋知南遍布泪痕的脸，揉了揉她的头：“先去洗把脸，妈这儿有我守着就行。”
宋知南哭得眼睛都肿痛了，她确实需要去洗个脸，缓解一下眼睛的疼痛。
等她没离开多久，张叔就坐着电梯上来了。
宋知倦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上的快餐盒，边向他了解具体情况。
张和业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显然要沉着稳重许多，即使眼眶里也是布满了红血丝，仍旧在宋知倦没回来之前支撑着这个家。
他告诉宋知倦，上午他妈照例去超市买菜。返程的时候，人还没走上人行道，迎面就有一辆小轿车失控冲了过来。
小轿车几乎是横穿了半条马路，好在有一棵行道树给两边的人都做了一些缓冲，故而没被撞飞出去。
“小轿车车主当场就死亡了。”张和业说，“包括你妈在内的几个受了伤的路人，都被警方安排在了这家医院。事故原因警方也正在调查，相信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宋知倦默了默，又问了一边：“妈她......医生说什么时候能醒？”
张和业说：“我先前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没敢当着南南的面问医生。刚才借着去买晚饭的空隙，去楼下问过主治医师，说是明天就能醒。只要醒了，就能转普通病房。”
宋知倦当即松下一口气，一颗从上午得知消息时就提起来的心，总算能够放下去一点了。
宋知南很快回来，几人将就着在病房外头吃完了晚饭。
第二天，人果然是醒了，大家的心算是彻底放松下来。他们也不占着ICU的位置，很快就把人给转去了普通病房。
临近年关，张叔的公司很忙。一连几天，都是宋知倦和宋知南在医院照顾她。只在下班后，张叔才会带着从酒店里打包的饭来医院。
又过几日，宋知倦正在给他妈削苹果。
微信提示音在口袋里连响了几声。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妈，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才慢条斯理的拿出手机。
赵钊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正在群里狂敲他。
罩罩：【@宋转转】
罩罩：【倦哥，听说你妈妈出车祸了？现在怎么样，人没事吧？】
宋知倦回：【人没大碍，就是后脑勺有淤血，腿上也有点小伤。不过，再过两天就能办理出院手续了。】
罩罩：【那就好】
罩罩：【所以你现在在北宁了？】
宋知倦：【嗯。】
罩罩：【这么不够意思？回来也不跟哥几个说一声！】
宋知倦淡笑一声，回了一句：【事出紧急。】
罩罩：【行吧，那你这回来了，不得跟我们见上一面？】
宋知倦想了一下：【等过几天吧，年后我都行。】
罩罩又在群里艾特另一个人：【@加贝，你呢？】
加贝：【我都有空，定好时间喊我就行。】
罩罩：【行，到时候我来安排。】
接下来就是赵钊一个人的独角戏，不停发着一些没什么营养的搞笑视频。宋知倦看了两眼，就退出群聊没再回他。
他看着微信界面，视线下移几寸，不自觉点开了林栖的聊天框。
消息还停留在十来天前，他发了那张雪景之后，小姑娘干巴巴地回了他一个“好看”。
这么多天过去，也没有新的消息弹出来。
宋知倦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出她的世界。她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林婉玉躺在病床上刚啃完苹果，就见自家儿子一脸颓唐失神到不行的模样，迟疑要不要关心他一下。
“阿倦？你失恋了？”最后还是问出口。
宋知南她一进门，就听到妈妈戳人家痛脚，忙替他回答：“什么失恋，哥他还没恋上呢。”
林婉玉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
宋知南帮林婉玉把病床升高，将粥摆到她面前：“不知道，大概是我哥太笨了吧。”
林婉玉嗔她一眼，哪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
宋知南吐吐舌头，把这茬儿给插科打诨了过去。
林婉玉同她闹了一会儿，转而看向宋知倦，和他拉家常：“你周伯不是有个女儿吗，青青。你张叔早前不是还让你多照顾人家着点？我见人小姑娘就挺喜欢黏你的，不考虑考虑？”
宋知南一脸一言难尽地提醒她：“妈，现在可不流行包办婚姻了啊！”
林婉玉：“我这不就提个意见吗？又不是那种多事的老太婆，可干不出逼人结婚的事。”
宋知南知道自己惹她生气了，忙撒起娇，腻歪着缓和了气氛。
宋知倦全程没参与两人的对话，只是对着屏幕面露纠结。
他想要找林栖，可看着这么多天一动未动的聊天界面，又无端端地生出一股无力感。
心里别扭，又放不下自己这点小自尊。
过了许久，宋知倦还是收了手机。
走一步。
只要她走一步就行。
他一定......飞奔向她。